御书房内,侍御史周矩将一份奏卷呈给了女皇武则天,他慷慨陈辞道:“一般寺院剃度僧人,都会选择心向佛门的子弟,但白马寺却不是,他们选择的僧人都是孔武有力,甚至作奸犯恶之人也被他们收纳入寺,目前白马寺内已有上万武僧,还有大量兵器盔甲,臣就不明白,梁国公到底想做什么?臣怀疑他居心叵测,欲行不轨,请陛下准予微臣去严查此事!”
周矩的奏卷无疑让武则天十分尴尬,她知道这件事的引子在哪里,昨天上官婉儿向自己禀报了薛怀义派武僧刺杀李臻之事。
上官婉儿的解释使她能接受,是因为韦什方一案令薛怀义深恨李臻,薛怀义挟私报复。
但周矩的发难却让武则天难以接受了,同意薛怀义养上万武僧的是她武则天,每年批准拿出成千上万钱粮去养这些武僧的也是她,现在周矩却指责薛怀义有谋反之心。,那她武则天算什么?如果真的判这些武僧谋反,让她颜面何存?
旁边上官婉儿暗暗冷笑,周矩的发难在她意料之中,这当然是太平公主的指使,只是太平公主太不了解自己的母亲,如果武僧之事可以用来扳倒薛怀义,她上官婉儿会不用吗?
这个太平公主心太急了,急于取代自己来主导扳倒薛怀义之事,可惜她欲速则不达,根本就没有找对切入点,自己布局近两年,岂是她一朝一夕能夺走?
武则天当然知道周矩弹劾薛怀义是自己女儿太平公主指使,但太平公主竟然武僧之事来发难,让武则天心中颇为失望,女儿根本没有考虑自己的感受。
武则天便把奏卷递还给周矩,并对他道:“周爱卿的心情朕能理解,但那是个疯和尚,一向喜欢张扬,不至于居心叵测,你不用过多理会他,这样吧!有人举报益州有人利用大赦徇私舞弊,私放死囚,你替朕去严查此事。”
周矩愣住了,圣上根本就不接受自己的弹劾,不仅不接受,还把自己调去益州,很明显就是暗示自己不要过问薛怀义之事,他心中沮丧之极,只得接过弹劾奏卷,低声道:“臣即刻赶往益州,调查案子!”
“去吧!把事情办好,朕会考虑提升你。”
“谢陛下!”周矩行一礼,慢慢退了下去。
武则天沉吟片刻,回头问上官婉儿,“李臻在做什么?”
“回禀陛下,他在查麟趾寺!”
武则天鼻子冷冷哼了一声,“那个妖尼!”
几个月前,正是武则天下旨将河内老尼迎进洛阳,现在又要清算她,这会让武则天感到难堪,她便希望上官婉儿替自己找到一个适合的借口,很显然,李臻正在做这件事。
武则天又淡淡笑道:“让他好好干,做得好,朕会有封赏!”
正月初四,崔少颖和往常一样来到皇城署衙,尽管他在劝善坊内也有一间官房,但这几天那边也没有什么事,他便回了皇城的官署,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昨天晚上发生了一件让他意想不到之事,他担心被李臻发现。
崔少颖心事重重走进自己官房,他模出钥匙打开一口楠木大箱,从最底下取出一只卷轴,他缓缓打开,这是他最大的秘密,里面密密麻麻记录了这一年多来他利用长史职权所贪污的内卫经费,足足有两千五百贯。
他以为做得人不知鬼不觉,但他做梦也想不到,昨晚万国俊来到他家里,拿出一卷同样的记录,放在桌上就走了,吓得他一夜没有睡着,他很清楚万国俊想做什么,但他也知道,只要他答应了万国俊,他从此就会成为万国俊的狗。
可如果他不答应呢?
崔少颖痛苦地闭上眼睛,他出身清河崔氏,天下名门,他若因坐赃之罪被杀,对清河崔氏意味着什么?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名从事的声音,“崔长史,万统领来了。”
崔少颖吓得心都快跳出来,连忙将卷轴收好,他刚站起身,万国俊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脸上挂着得意地笑容,他知道崔少颖没有去劝善坊,那就说明他的威胁成功了。
“怎么,崔长史不欢迎我来吗?”。
崔少颖阴沉着脸,一指坐榻,“请坐吧!万统领。”
万国俊坐了下来,从事上了茶,他挥一挥手,“我和万统领有要事商谈,你不要来打扰。”
“是!”从事慌忙退了下去。
“你有什么要紧事?”
虽然崔少颖谈不上对李臻忠心,他一心想攀的高枝是武三思,可万国俊这样威胁他,使他失去向武三思尽忠的机会,他不由对万国俊恨到了极点。
万国俊眼睛眯了起来,不慌不忙道:“你知道我来做什么吗?”。
“哼!我不知道。”崔少颖把头扭过去。
“算了吧!别他娘的在我面前装蒜了。”
万国俊脸阴沉下来,恶狠狠道:“好歹我也是内卫副统领,你损害了我手下兄弟的利益,就凭这一点,我就不想放过你,若不是公主殿下看上你,你以为我会有这种耐心一次又一次找你吗?”。
崔少颖心中怦地一跳,太平公主看上自己?他心中就像黑暗的房间突然点亮了灯,“公主殿下……找我做什么?”他颤抖着声音问道。
万国俊走上前,将一张请柬扔到他面前,“你自己看吧!”
说完,他转身便扬长而去,崔少颖哆嗦着手拾起请柬,只见请柬上写着秀气的一行字,‘恭请崔使君。’
崔少颖心都要醉了,这一刻他忘记了自己贪污两千五百贯钱的丑事,也忘记了武三思那根还有影子高枝,他心中只有太平公主,当然,当太平公主的狗比当万国俊的狗,要有尊严得多
离麟趾寺的盛大法会还有一天,近百名女尼已经开始在寺院内外布置法场了。
自从嵩山韦真人被人杀死后,麟趾寺失去了经济来源,无法支撑众多信徒在洛阳附近的食宿开支,河内老尼不得不加大敛财力度,一次又一次地开法会敛财。
也正是因为河内老尼变本加厉敛财,才使她的名声越来越臭,被越来越多的民众斥之为妖尼,甚至包括武则天。
就在紧靠麟趾寺的一座民宅内,李臻在桌上摊开了地图,旁边站在几名精干的内卫士兵,这座民宅是在正月初二租下,他们随即挖掘地道,挖到寺院东侧门旁的一座香火铺下面。
根据从报国寺智光大师那里得到的地图,李臻发现在香火铺下面有一条暗道,直接通向寺内,或许是当初僧人们挖掘的逃亡之路,因为在五十年前,距离暗道不远处便是一片树林,一直绵延到洛水。
香火铺在河内老尼强占麟趾寺后便关闭了,根据内卫这两天的观察,根本就没有人进出过香火铺,说明河内老尼还没有发现这条通向寺外的暗道。
“统领!”
刚刚返回内卫的王劼匆匆走进大堂,他是南市连环锁铺的少东主,对开锁有着神奇的技巧,因得罪万国俊被革除,但李臻又把他拉回了内卫。
王劼上前施礼道:“地道已经打通了。”
李臻大喜,当即对几名内卫士兵笑道:“看看去!”
新挖通的地道位于民宅的西墙之下,二十几名内卫士兵用两天时间挖掘出一条长约五丈的地道,直通已关闭的香火铺内,和寺院的地道连为一体。
李臻在地道内匍匐而行,不多时便到了地道尽头,他掀开一块木板,发现自己位于一间布满灰尘的木屋内,这里应该就是寺院侧门外的香火铺了。
几名内卫士兵站在店铺内,他们已经搬开一座水缸,露出水缸后面一个黑漆漆的大洞。
“启禀统领,这就是寺院的秘密通道,原本还有块木板遮挡,卑职已经把木板拆掉了。”一名内卫火长禀报道。
李臻走上前,凑近洞口向洞内看了看,只见通道约五尺高,可以弯腰走进去,但里面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只闻到一股潮湿陈腐的气息。
“有兄弟进去了吗?”。李臻关切地问道。
“张燃和钟顺儿已经进去了。”
李臻点点头,注视着洞内的情况,就在这时,香火铺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李臻连忙蹲了下来,透过木板的缝隙,只见两名年轻女尼快步走来。
“据说明天赤宝天师也要来,真期待他的神奇火技。”
“他可是师父的贵客,上次师父让我服侍他,想想都恶心,别提了!”
“嘻嘻!你不是很喜欢吗?”。
“谁说了,别听她们胡说八道。”
两个女尼和香火铺前走过,从侧门走进了寺院,李臻眉头微微一皱,这个所谓的‘赤宝天师’又是什么人?
这时,他听见身后有动静,一回头,只见两名内卫士兵从通道内钻了出来,两人见统领也在,连忙上前施礼。
“怎么样?”
李臻急问道:“通道另一头是哪里?”
为首张燃回答道:“出口就是那座院子门口的石狮底座,原来石狮里面是空的。”
“看到周围有武僧把守了吗?”。李臻又问道。
“回禀统领,有近三十名武僧把守,他们非常警惕。”
李臻沉思片刻,吩咐众人道:“大家先撤回去,注意把洞口隐蔽好。”
李臻率领众人刚刚从地道返回民宅,赵秋娘便匆匆赶来,为防止被隔壁的女尼生疑,赵秋娘特地装扮成买菜的村妇,若无其事地走进了大门。
“李统领在哪里?”一进门,赵秋娘便急切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