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姚玮玮发誓一定要把季煦找回来。
她要告诉他,她错了。
她要跟他道歉,很抱歉误会了他。
她要向他忏悔,不该不相信他。
她有好多好多的歉意想跟他诉说,但会不会从此没机会了?
而他,又怎么可以说走就走,连个音讯也不留?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走来了墨纹书肆,墙上贴着一张公告吸引了她的目光——石娘新书,将于下个月底出版。
石娘的新书?!
石娘写了新书?
莫非,他是因为石娘新书完成,被叫回去书里的?
她快步冲往石娘的居处。
“有人在家吗?”姚玮玮朝屋内大喊。
姚玮玮喊了将近十来声,才看到石娘姗姗开了门,出了屋。
他行来前院大门的步履极其缓慢,脸上堆满愤世嫉俗,好像世间万物每一样都碍他的眼,不管是眼前的女子,还是地上的沙尘。
上回,她对他仅是匆匆数瞥,未曾细看,这会儿竟觉得他似曾相识。
“吵啥吵?”他很是不耐的问。
“你是不是已经写完了新的『书生与小姐』系列的故事?”
本名为赖应心的石娘翻了个白眼,“早写完了。”
“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
“是不是三日前写完的?”她激动的小手颤抖。
该不会是因为石娘将新书写完了,所以季煦才消失,回去书里演他的角色?
“你怎知道?”赖应心有些讶异,“最快下个月才会出版的,莫非是书肆老板告诉你的?”
难道她的猜测无误?
“拜托!”姚玮玮克制不住冲动,抓上他的手臂,“把第六集的稿子给我,只要你愿意给我,任何要求我都答应。你写一本小书可以赚多少钱,我统统给你……两倍,两倍价钱给你好不好?”
“啊?”第六集?赖应心一脸嫌恶的将她的手拍开,“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姚玮玮泪水落了下来,“他不见了……他消失了……”
“谁?”赖应心一脸莫名。
“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大概是一年前,曾有个长相十分俊美……是了,你跟他长得有几分像,”难怪她会觉得“石娘”似曾相识。“『书生与小姐』系列的采花贼,你是以自己为范本请画师采儿作画的?”
“当然不是。”他是以他最痛恨的人作画的。
“那怎么会跟他这么像?一年前,有个人跟踪书肆老板来到你的住处,想要买『蝴蝶记』,你记不记得?”
闻言,赖应心面色一沉。
他当然记得那个男人,因为他跟他痛恨的“某人”模样如出一辙。
“他怎么了?”
“你记得他?”找到希望的姚玮玮急道,“他是从你的书中出来的,因为你把新书写完了,所以他又回去书里演『采花贼』这个角色了,可以求你把稿子给我,让我把他叫出来吗?”
“你疯了?怎可能有人从书中出来?”
“我没疯,我说的是真的,他真的是从书中出来的……石娘?”她着急地沿着篱笆而行,叫唤转身入屋的赖应心,“拜托你!傍我稿子,求求你……石娘……”
赖应心没理她,震天价响的甩门声,是他的回答。
见赖应心的心地真的有如石头般硬,姚玮玮转念一想,匆匆奔到墨纹书肆。
“老板!”她一见到老板便冲口而出,“求求你把石娘的新书全卖给我。”
“啥?”老板眨了眨不解的眼,“全卖给你?”
“对,不管几本,我都收了。”
“可是书版还在雕刻中,要到下个月才能付梓。”
“那别刻了,把这工钱省下来,请把原稿卖给我!”
“这我得询问石娘的意思。”书要不要印,可不是他说了算,得问过作者本人的。
“不管多少钱我都付好不好?求求你,把那本书的原稿给我,拜托你!”
姚玮玮落泪殷殷哀求。
“姑娘,”老板要她别激动,铺子内的客人都盯着她瞧了。“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收石娘所有新书的原因吗?”
“我要把他找回来。”
“谁?”
“我一时半刻说不清楚,但我会这么做就是有我的考虑,拜托你答应我。”
姚玮玮几乎要跪下了。
“这我真的不能作主,”老板很是不好意思地拒绝,“只有石娘能决定停止印刷,并将原稿给你。你去找石娘说说看吧。”
就是石娘不肯,她才只好转来找老板的啊。
碰壁的姚玮玮万念俱灰的走在路上。
该怎么办?
她该如何把他叫回来?
“你到底在哪?”失望又恐惧的姚玮玮忍不住痛哭失声。“你到底在哪啊……”
她沮丧地蹲在地上,纵声大哭。
“姑娘?”有道温柔男声唤她。“你怎了?”
这声音是……季煦?
熟悉的嗓音让她又惊又喜,迅速抬首——
半弯着腰表示关心的是一位看上去约莫六十岁左右的男子,蓄胡,长度约至锁骨,看上去很是樵悴,瘦得两颊凹陷,脸色带灰,精神状况明显不佳。
这人自然不是俊美无俦的季煦,可姚玮玮却又觉得他有着某种强烈的熟悉感。
“姑娘还好吧?怎一个人在这哭泣?”
再仔细一听,男人嗓音跟季煦比起来,略哑了些,也苍老了些,但相同的是那温柔的语调,让人如沐春风。
她站起身来,细细端凝。
这眼……这鼻形……他的五官形状,竟是跟季煦一模一样?
“你……请问你知道石娘吗?”该不会这是另一个从书中出来的“采花贼”?
“你认识我妻子?”
“你妻子?”
“对,我妻子就叫石娘。”
姚玮玮愣了愣。
对了,石娘当然不会是一个大男人的名字,那是“蝴蝶记”作者的笔名,他的本名一定另有其它。
“我不认识石娘,但是我认识一个用『石娘』当笔名的男人,大概二十出头岁,长得跟你有点像。”也跟季煦有点像。
“姑娘,”老汉面色激动,“你可以带我去找那个男人吗?”
“你跟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那个人可能是我儿子。”
路上,老汉同姚玮玮说起他的故事。
他名为赖泽良,儿子叫赖应心,当年的他,有“洛阳第一美男子”的美称。
姚玮玮不禁想到,这个称号,如今落到了季煦的头上。
“我的妻子全名为石采灵,亲友们都唤她石娘,我则昵称她为采儿。”
“呃……”
“怎了?”
姚玮玮摇头。“没事。”
她倏忽想到,“书生与小姐”系列的画师,就叫采儿。
该不会小书是儿子书写,母亲作画吧?
“我虽已娶妻生子,却被个官家小姐看上,她要挟我与妻离缘入赘官家,否则就会伤我的妻与子,我迫于无奈,只好与妻离缘,成了知府小姐的上门婿。”
“那位小姐也太过分,竟然拆散人家的姻缘!”姚玮玮义愤填膺。
“算是老天有眼,被我发现知府贪污赈银,我匿名举报,知府与其亲族抄家,而我则因坦承匿名举报一事,获得宽恕,被判入狱十六年。”
“所以伯伯是刚出狱?”
赖泽良点头。
“那你就不是从书中出来的?”原来他不是另一个“采花贼”?
那为何他跟季煦长得如此相似?
“书中出来?”
“没事。”姚玮玮摇头,“就算说了你也不会信的。”赖应心这个作者都不信了,更别说他爹了。
说了,只会被当成疯子看待。
“你说说看,也许我信的。”
“那你相信,有人可以从书中出来吗?”(充满希冀的眸盯着赖泽良。
“从书中出来?”她这是在说什么神话故事吗?
“一个跟你五官十分相似的男人,真的从书中出来了……”
姚玮玮细细诉说遇劫那日,季煦如何从书中现身救了她一家,还与她互许终身,怎知,他却突然消失不见了,而在此同时,赖应心以季煦为主要串联角色的新书完成了。
“真有这回事?”赖泽良觉得不可思议。
“他跟赖应心亦有几分像,而且你们的声音也一模一样,”姚玮玮激动的说,“我刚还以为你是他……回来我身边了,没想到竟是空欢喜一场……”姚玮玮落着无助的泪,看上去好不可怜。
“所以姑娘认为,要把那位季煦公子叫回来,得有石娘的新书才行?”
“对。”姚玮玮用力点头。“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我瞧姑娘不像骗子也不像疯了,但这实在匪夷所思。”人从书中跑出来,实在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你不相信也没关系,反正只要请你帮我跟石娘拿到新书的稿子就可以了。”将季煦叫回来,才是要紧事。
“我帮你求他看看。”只是他也没把握能不能求得成。
“谢谢你,伯伯,谢谢。”姚玮玮感动得哭了。
“举手之劳。”赖泽良拍拍她的肩,“咱们会相遇也是种缘分,帮帮你也无不可。”
“谢谢……”终于在黑暗中看到一道曙光,她开心得除了感谢,其它的话再也说不出。
赖泽良笑了笑,指着前方的十字路口,“接下来我们该往哪走?”
“右转,右转便是了……”
姚玮玮去而复返,身边还带着一个形容枯槁,面色憔悴的老汉,出来应门的赖应心毫不掩饰其嫌恶之意。
“你现在又想怎么着?”赖应心撇着嘴,一脸不耐。
“石娘,你本名是否叫赖应心?”
“你怎知道?”赖应心灵光一闪。“墨纹书肆老板告诉你的?”
“这位是你爹。”姚玮玮抓着赖泽良瘦如枯枝的手臂,急道,“你应该认得吧?”
“我爹?”赖应心惊愕瞪向赖泽良。
赖泽良看着已经长大的孩子,眼眶蓄满了泪。
这孩子眉眼像石娘,口鼻似他,身材挺拔,有他昔日被美称为“洛阳第一美男子”称号的影子。
赖泽良嘴唇微颤,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吾儿。”
“我爹才不是你这模样!”赖应心怒向姚玮玮道:“你少随便路边抓个人来骗我!”
“我骗你干啥?我骗这人是你爹对我有啥好处?你说呀!”
“我……我就说你是不安好心眼。”
“我能图你什么?你有钱吗?我姚家可是洛阳首富,瞧你这泥制房,还不及我一个院落大。我图你美貌吗?我的季煦比你还俊!你说我图你什么要这样诓骗你的?”姚玮玮激动地嚷。
洛阳首富?
姚家?
赖泽良倏地转头仔细端凝气愤不已的姚玮玮。
“你老来此胡言乱语,我会信你是洛阳首富之女?”赖应心冷哼,“你滚吧!”
“姑娘,”赖泽良倏地将姚玮玮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你是姚家……的女儿?”
“是啊。”她刚没自我介绍吗?
“你是大小姐还二小姐?”赖泽良神色有些激动。
“二小姐,上头有个姊姊,下面尚有个弟弟。”
二小姐……
赖泽良仔细观察姚玮玮的五官,发现她还真有“那个人”的影子。
“那你母亲……母亲闺名是否叫元萱芝?”
“是啊,你认识我娘?”她怎从没听说过娘跟赖应心的爹是认识的?
“不,只是……只是听说过而已……”他避过了问题。
就在他们来回问答时,赖应心已经转身要回屋了。
“应心,”赖泽良对着儿子背影喊道,“爹来日无多,有些事,我想跟你说个明白,给爹一个机会吧。”
赖应心浑身一僵。
“老爹,你刚说什么?来日无多?”无怪乎他看起来气色这么差。“赖应心,你快让你爹进去啊,你爹身体不好,你怎好让他一直在外头站着?”姚玮玮气愤大嚷。
“他不是我爹!我爹早在十八年前就死了。”赖应心头也不回。
“应心,你给爹一个机会解释!”赖泽良朝着赖应心的背影喊道。“我知道你无法谅解爹,认为爹抛弃你跟你娘,可我真的有苦衷,你让我进去,跟你说明白好不?”
“给你爹一个机会啊,”姚玮玮喊道,“难道你不想听听看他要说啥吗?若说了你不中意,你再把人赶走也不迟呀。若是你爹真的走了,你却没听到他想告诉你的话,我敢保证你一定会后悔的!”想起季煦没有留下任何只字片语,就突然消失无踪,姚玮玮忍不住哭了出来,“你一定会后悔的,后悔自己的要强,后悔没有将他的解释听进耳里,后悔当初干嘛不信任他,后悔着一切的一切……”
赖应心没理会她的真情劝说,依然义无反顾的往屋内走。
姚玮玮怒了,弯腰直接开启木栅门上形同虚设的门闩。
“姚姑娘……”赖泽良见她直冲向赖应心,连忙追上。
“你这人心肠怎么这么硬?”姚玮玮抓住他的衣袖便骂,“听听你爹要说什么,会少一根毛吗?”
“放手!”赖应心烦躁将人推开。
姚玮玮往后踉跄,追过来的赖泽良连忙将她扶好。
姚玮玮不死心的又拉着赖应心。
“给我站住,不许走,不许入屋!”
“放手!”赖应心火大地将袖上的手甩开。
“姚姑娘!”赖泽良忙扶稳差点摔倒的姚玮玮。
“赖应心!”姚玮玮气得浑身发颤。
“算了,姚姑娘,算了。”赖泽良对赖应心道:“你不原谅爹,不想听爹解释,没关系,但姚姑娘在找她的朋友,需要你的新书相助,你能帮帮她吗?”
赖应心没有回应,径自进屋。
“赖应心,拜托你!”姚玮玮追上去,拍打门扉。
敲了好一会儿,仍没有人理她,她沮丧的住手。
“姚姑娘……”赖泽良低声安抚,“他可能因为看到我,现正气着,我们先走吧,过两天再来找他。”
姚玮玮无可奈何的点头,与赖泽良一块儿走向大门。
“喂。”后头忽然传来赖应心的叫唤。
两人不约而同回头,瞧见赖应心手上扬着本书。
“这是上一次出版的。”
“上一次?”那是指“蝴蝶记”吗?但她记得全卖光了呀。
“『书生与小姐』系列,第八本。”
“第八本?”已经出到第八本了?那尚未付梓的原稿不就是第九本?
既然赖应心已经写了这么多本“书生与小姐”系列,那么为什么季煦会在第九本书才被写回去?
“要就拿去。”赖应心甩手丢了出去。
随意扔出的书并未朝姚玮玮方向而去,她慌忙急奔,抓到书的同时,撞着了一旁水井,重心往后,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