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是公平博弈，智力对决的话，二十个毓敏叠作一块儿也不是半个李卫的对手。
毓敏这一日只是运气够好。
她并不是凭着聪明智慧，一把揪住了李大人的痛脚，穷追猛打。
毓敏其实只是八卦毛病大发作。当她穿越过来第一次当面跟贾雨村对话的时候，她倘若不追着贾老师的女学生八卦倒底，那才怪了。只要是个21世纪来的地球世界正常人类八婆，必定对贾雨村不感任何兴趣，就是会扭着女学生的来历和去向，喋喋不休，叨叨嚷嚷，没完没了。
林怎么说也是红楼梦第一金牌女主角啊，不管是钟爱林黛玉的读者，还是批林黛玉小器的读者，一旦见到了贾雨村大人，不把林顺藤模瓜揪出来不会罢休的。
李卫哪里料得到此事竟然还有这样一个蛋疼背景。
李大人这时候几乎乱了方寸。他明明是目测得清楚明白——这只小公主的智商情商都很一般，明明是属于好哄好骗的那一款。
可是！李大人怎么也想不明白了：这个傻姑娘，这是磕错了什么神仙丹药吗？忽然超水平发挥起来，一再扭住李大人最不愿意面对的女学生痛脚，死缠烂打，不依不饶。
毓敏明明该是战5渣的，战斗力此刻竟似满格100分一样，这实在太诡异了。李大人虽然说不出这番现代话来，心中的感受却是一点不差。就是这个迷惑不安的感觉。
李卫当然是知道毓敏公主衔玉而生之事的，如此特别的灵异大事儿，刑部老大必须对细节了如指掌。此刻，他不得不把事情往衔玉而生以及佛宝力量的方向去想。
在李卫的眼里看来，爱新觉罗家的这个毓敏公主，还真是不成器啊！
她等于是当面打了李卫的脸，也连带着把傅察氏全族都给骂了进去……有你这么做公主的吗？跋扈、肤浅、粗鲁、低俗，完全不懂得含蓄、体面和风度。
傅察氏两个马府乃是你爱新觉罗皇族哥们儿关系最铁的八旗老战友，兼为大清国头号皇亲国戚世家公府，人家是没文化。是假装有文化来着没错。可是，装一装有错吗？暴发户假装文明世家，也是一种急欲求上进的表现嘛！应该给予支持和勉励嘛！总比破罐子破摔不求上进，只想世世代代永远做个没教养屠夫将军的好。
于是李卫觉得毓敏公主对马府装逼所发的吐槽批评。很可能是出自于妒忌心。屠夫将军们对文职当权官僚按例都会有的妒忌心。武人一向瞧不起文人。尤其是武人出身刚刚转职过来的新晋伪文人。一旦窜了红，一旦广受社会好评，那些被雪藏遭冷遇的武职旧同僚。自然就会冷眼不屑，刻薄讥嘲。
在北京城里的各大权贵豪门里头，确实就是怡府最不装逼，结果就导致怡府纵容家奴施暴的罪行犯得最多，怡府这两代的家长貌似一致默认自个儿理应扮演一个没涵养土豪恶霸的角色，并不打算假装簪缨鼎食斯文传家。
李卫这么一想，也就恍然。
马府无疑是走上了假装斯文的路线，怡府看样子不屑去装，于是继续徘徊在残暴粗野的部族酋长黑暗文明阶段。
八旗权贵入关之后，何去何从，如何发展，是尽快汉化儒化呢？还是将骑射游猎传统坚守到底呢？这其实是个路线上的分歧。
李卫自己是汉族儒生出身，他是致力于满人汉化事业的，说好听点，就是满汉融合，彻底融合之后汉满仇恨自然也就和谐消弭。只因顺治、多尔衮、康熙当年屠杀的汉人实在太多，这份血海深仇，着实难以化解，于是汉族有识之士便应该加倍努力，让汉满融合的进程进展更快，这样才可以少造许多杀孽，胜过于修造无数慈悲浮屠。
于是两个马府所谓的装，其实是场挺大的功德，装逼装的不像虽然可笑，功在社稷千秋，泽被子孙后代。
卤莽跋扈坚守蛮族豪汉粗野本色的，虽然有资格嘲笑那些假装斯文的亲友同袍，终归却是个国家和社稷的祸害啊。这种人的存在，会持续扩大满人和汉人抵抗者之间不断发生的流血仇杀冲突。
这样的国家大义，李卫当然再明白不过了，皇帝和胤祥当年也就是在这个事情上，跟他合拍投缘，才将罢官下野的他，起复重用。
只是，跟眼前这个小公主宣讲这个大道理，似乎不大合适。
这只小公主脑子里的念头，显然是已经被人给带歪了，她现在分明就是一个思想偏激的本色冲动型蛮族公主，她公然表示反感和反对以两个马府为代表的满人汉化儒化大业。
李卫心里默默对毓敏做出的这番评估，当然是没有说出口来。毓敏根本猜不到。
倘若知道了李卫竟然这样斜视于她，毓敏定会被气个半死。
这种性质的评定，搁在20和21世纪，那就叫做上纲上线，给人头上乱扣大帽子。李大人给毓敏所扣的这顶黑帽子，那罪名可不轻啊。那就是个拒不服从中央指示，跟中央精神背道而行。还想拉帮立派，另立小山头，企图聚众反抗中央领导。
李卫今日造访春和园，所为之事，就是模底来的。
刑部尚书负责的这项工作主旨，看起来已有了初步的线索，李卫也没有白跑这一趟。他倒不会去跟一个年少无知的小公主为难，六扇门老大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是揪出幕后那些给毓敏公主洗脑灌输了歪门邪道思想的黑老大。
李大人当然猜不到他要揪出来的所谓黑老大，其实不过是曹雪芹留给三百年后读者去看的一本文艺书。
李大人此刻圈出的嫌疑对象名单里头。首先列入的就是佟佳氏穆法海、穆妙玉这一干不忠不孝的大老虎。毓敏的想法，应是她的授业解惑老师所教的，那就是妙玉女尼了。
当然，李卫执掌刑部多年，习惯了照章办事儿，他并不会把嫌疑当作切实的罪名。他只是心中存了此念，留待日后展开调查。在查获真凭实据之前，倒也不会草率将小公主的家教先生锁定为异端分子。
世事总是那么难料，鬼知道毓敏公主除了妙玉兄妹两个家教之外，还有没有受过其他神秘对象的影响呢？从事公安工作的人都懂得这样一个原则：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冤枉一个好人！
李大人脑子里头盘算的事情。已经偏离了毓敏所能料及的范围。远远地歪去了别处。
他首先是认定毓敏所站的立场是错误的，是站在了朝廷治国方略的对面阵营。
又判定毓敏公主的智力寻常凡庸，她只是受了师傅的启发以及佛宝力量的影响，不稳定的偶然性灵光一现。瞬间式的战斗力爆表。
得出来的初步诊断意见就是衔玉而生的某人。所衔之玉。以及某玉牵连的某法宝，恐怕并非吉祥之物，而是来自于邪魔外道。可是！皇帝当年是亲批了吉祥二字的。这算是官方鉴定结论，李卫是官场上混得圆通熟稔之人，自然不会贸然去驳了皇上的面子。
好吧！他的侦查这样一来就陷入了悖论和僵局之中。继续追究下去，恐怕会刺探出一个邪恶不详的调查结果来，这和皇帝的旨意会有冲突。古代法官和警察局长，办案的事情并不是最重视犯罪事实认定，而是更加优先地重视皇帝的态度倾向性。
当皇帝明显露出偏袒倾向的时候，办案的官吏便只能对某些不好的事实证据，假装视若不见。
李卫这时候进退两难，不得不放弃专业精神，去维护皇帝的立场和利益。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就此放弃调查模底。倘若当真放弃的话，倘若皇帝未来某一日转变了态度责问起来的话，刑部还是逃不过失职失察的过失罪名。所以刑部还是会秘密立案侦查穆法海穆妙玉一伙或有的犯罪事实证据，并暗中刺探公主衔玉一事的真实属性，但是，此事只会暗箱操作，调查的结果也不会公开呈报。
倘若皇帝一直眷顾毓敏公主，这项调查的结果便永久尘封。倘若异日皇帝跟公主翻脸无情，那时候调查所获的线索才会排得上用场。
在这个过程中，李大人还得想辙把女学生一案相关的丑闻遮掩。
于是，当毓敏当面嘲弄贾雨村虚伪违心说假话忽悠人的时候，李大人心中虽然大感尴尬，脸上却继续假装从容淡定，微笑道：“那么，依了公主所见，本官又该把那个女学生安置在哪里呢？难道让她漂泊在外，孤苦无依，有亲不投吗？”。
李卫心里仔细过滤了一番之后，觉得此事办得还算妥当，并没有留下实质性的破绽。
小公主大概是凭借的萨满预测能力，又或者藏密活佛转生的神通，以非正常渠道猜到了女学生的来历有点问题，她却未必握得有真凭实据。
于是李大人坚持声称女学生的身份是真实的，她就是穆家老爷的孙女儿，也即是马家老爷的外孙女儿。
就算这个造假身份被对方揭破，李大人也可以坚称自己并不知情，在他的视角，就是把女学生的身份认作了真。当年造假案，可以算作是穆氏东家所造，那人已死，死无对证。李卫当年乃是穆家的客卿家教，自然不会去探究东家的隐私秘闻。
这时候李大人抛出这个说法来，倒也不是为了撇清自己，他又没有怕过对面这个年青小女娃。他坚持宣称自己认定女学生只能回到北京城投靠亲族，坚持谎称自个儿不晓得女学生身份有假，不是为了撇清自己，而是为了投石问路，且看看这个小公主究竟知道多少秘密。
就冲着这个冲动女青年口无遮拦的模样看，倘若她晓得女学生的真实来历竟然是查嗣庭逆案家属的话，她一定会忍不住说漏嘴的。这个肤浅公主，根本就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直肠子鲁莽货色。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