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没有呼吸了……”他说,整个神色都是木讷的。
老爷子身子一震,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在吴妈身边坐了下来,瞳孔睁大,好半响都没恍过气。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突然炸开,白花花的一片。
韩美萍倒吸一口凉气,颤抖着手轻抚老爷子肩膀,以示安慰:“爸,医生马上就到了。”这样的结果,是她早就猜到的。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她还是难以承受。
老爷子扶着吴妈的头,颤抖地伸出手去探寻她的呼吸,情况真如洛霆所说,没了呼吸……
猝死吗?
还是被蛇咬到了?
“洛霆,快检查吴妈的身上,看看有没有被蛇咬过的痕迹。”欧老爷子很慎重地对她说,如果说真的是被蛇咬了,那在捕蛇大队来之前,任何人都不要再踏入这个院子半步。因为这蛇太毒了,咬一口便会要人命。
欧洛霆难过地咬紧牙关,他弯身挽起吴妈裤腿,仔细地查看伤口,果真在她的小腿处发现了一个细小的红点,他将这个异样告诉给老太爷。
不等老太爷拿放大镜细瞧,医生已经赶来了。
经过简单的诊断,医生遗憾地摇头,“她是中了银环蛇的蛇毒,已经停止呼吸了,就是华佗在世,也是无力回天。”
医生的话,让客厅里伤痛的氛围变得更加伤痛了。
欧洛霆沉默地望着医生离开,他觉得整个身子都是僵硬的,思绪是停滞的,目光呆呆地移到吴妈苍白而苍老的脸上,不善于表达悲伤的他眼睛里凝满了泪水,此时的他就像一个孤零零的孩子,感到茫然。
欧老浑浊的目光里汇聚着泪水,他沉重地叹息着,颤抖的手指轻抚吴妈苍白的脸颊,紧揪着心,身子忍不住地发抖。
韩美萍愣愣地站在茶几旁,一只手轻搭在欧老爷子肩膀,脸上再也没了笑意,心里也没有预想中的轻松与惬意……
吴妈死了……那个只会威胁她教训她的女人死了……
就这样怔怔地望着她,望着吴妈苍白又苍老的脸庞,望着那重叠的皱纹……
往日一个个画面回荡在脑海里,她的喉咙哽咽了。
那个时候,吴妈还很年轻,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
那是她第一次跟着天威来到这个家拜访老爷子,吴妈对她很热情,给她端茶泡水,一口一个少女乃女乃,把她这心里叫得美滋滋的……
订婚后,天威依然整日摆着清冷的面孔,她失落,吴妈总是安慰她,天威绝对是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他承诺过的事情,就必定会做到,他说会给她幸福,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吴妈劝她再给天威一点时间,劝她开心起来,提醒她多陪老爷子下棋……
把老爷子哄开心了,天威的心结自然就打开了。
直到事情发生,真相摆在眼前,她和吴妈抱成一团,两个相差20多岁的女人抱头痛哭,痛彻心扉地哭……然后一起承受这前所未有的痛苦,一起商量着把事情隐瞒。
而这一切,全是缘于对天威的爱,对他爸爸的考虑……
15年了,韩美萍觉得自己快被那个真相压垮,难以承受的时候,吴妈还要不停地叨叨,她觉得自己仿佛就要爆炸一般。
而现在,她本以为一切结束了,她再也听不见那个令她心烦意乱的声音,她可以自由自在地活着,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比如说——折磨笛安安。
泪水在韩美萍的眼里打着转,她难过不已,却并不后悔。
吴妈的遗体前,欧洛霆久久鞠躬,心痛如刀绞,泪水滴在锃亮的皮鞋上。
欧老爷子抹了把眼泪,颤抖着声音说:“吴妈为欧家付出了大半辈子,要厚葬……”
“洛霆,抱吴妈回她房间。”老爷子又说,他用手捂住了疼痛不已的胸口。
欧洛霆眼里泛着泪光,他弯身将吴妈抱入怀里,让她的脑袋靠近自己胸膛,横腰抱着她一步一步走上楼去。
洛霆是吴妈一手大带的,爸爸天威也是,加上妈妈对自己的冷淡,所以洛霆对吴妈有着深厚的感情,只是因为15年以前,她把安安从他身边送走,从此,这件事情一直横在两人之间,因为这个梗,洛霆对吴妈一直有敌意。
当安安再次出现,并且成为了自己的妻子,当一切误会散去,他才觉得自己这些年对吴妈的冷淡是一种严重的过错,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弥补,她却离开了人世……
这让他难以接受……
洛霆一步一步走在楼梯上,是那么沉重,亦如他此时的心情。
他的泪水掉在吴妈轻闭的眼角,一颗一颗,透心凉……
推开吴妈房门,依然是熟悉的布置,却再也见不到她忙碌的身影,把她轻放到床头,他双腿一屈,双膝跪在了吴妈面前……
握着吴妈的手,他的喉咙哽咽了,漫长的沉默里,他难过得泣不成声,紧紧地抓着吴妈还有些余温的手,舍不得放开。
“对不起……吴妈……是洛霆不懂事……对不起……”
房门半开着。
韩美萍站在门外,望着明亮的房间里,床前催人泪下的一幕,身子仿佛被抽去力气一般,虚月兑地倚靠在门框上,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抬了抬下巴,泪水也抹不去骨子里那抹傲然与决狠。
还是那句,她难过,却不后悔。
她仿佛听见自己的心一点点撕裂的声音,转身往楼上走去,空洞的目光里几乎没有任何表情,那种暴风雨之前的宁静让人看一眼便会心惊胆战,谁也猜不出她心中所想。
就这样拖着步伐上了楼,推开欧天威的房门,走进去,又轻轻关上。
泪水终于滚落下来。
双人床上,欧天威穿着吴妈给他换的干净衣裳,他歪着脑袋靠在床头,嘴角还流着口水,听到开门声,他抬了抬眼,看向门口情绪不堪的女人,心神微顿。
韩美萍在床头止步,恨恨地死盯着床上的男人!
这样的目光盯得欧天威心里直发毛,他本能地,身子甚至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韩美萍却突然失控般冲到床头,抬手打开壁柜,翻出两只白色小药瓶,慌乱地迅速地打开,将大半瓶小药丸倒入掌心,然后扔掉药瓶,走到床前,一手捏过欧天威下巴,另一只手将药丸全都塞入他嘴里!
动作如此之快!
当欧天威反映过来,他拼了命地挣扎,摇晃着脑袋,吃力地抬手想要推开面前的女人,舌头本能地将药丸推出嘴里,可弱小的舌头哪里敌得过一个健康人的大掌?
药丸粘着舌头!
在外力的作用下!
没有水,也只能咽下!
苦涩的感觉让这个长年与药物打交道的男人感到窒息!
两人对抗了很久!
直到药丸化成了粉末,有的粘在手上,有的掉落在床上,有的已吞下,有的还残留在嘴里!
床前,韩美萍双手紧握成拳!死盯着床上狼狈不堪的男人。
寂静的房间里,可以清晰地听见骨骼绷紧时的脆响。
欧天威仿佛力气殆尽一般,他吐掉了嘴里残余的药丸,面前衣裳一片狼藉,尽管难受不已,却也不敢向面前的女人讨要水喝,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
因为,那女人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仿佛一匹失了理智的狼!随时都会把他活剥掉!
而她上一次情绪如此失控,已记不清是多少年以前。
欧天威明白,一定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但是以他现在这样的状态,十多年没有出过这间房,外头一切早已模糊。凭他的智力,已经猜不出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胆怯地凝视着那抹眸光。
“吴妈死了……”韩美萍情绪终于稳定些,森寒的目光直勾勾望着他,声音犹如来自遥远的北极,她说,“下一个是你。”
对于后面那句,欧天威并没有表现得害怕或是恐惧,反而是前面这句,让他久久震惊,甚至连目光都变得空洞了……
吴妈死了……
她说吴妈死了……
还好好的呢,不痛不痒的,怎么会突然死了?这太不符合常理了。
从那抹阴郁而决狠的眼神里,不过他随即想到,吴妈的死必定跟这个女人有关。
果然,她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想,只见韩美萍嘴巴咧了咧,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其实你也不用太紧张,等笛美美的女儿死了,才能轮到你,因为你才是这一切悲剧的源头,我会留着你,让你看一看你亲自种下的因与果。”
欧天威心中一咯噔,只觉一阵凉意朝他袭来,他的脸色苍白,歪着脑袋低低地咳,闭目咳了好一阵子,才疲惫地靠在了床头……
他知道,自己早已是笼中之鸟,能够活着,已是她的眷顾了。
早知道有今天,他一定连这个女人一起杀了!
可是,药意开始在身体里发作,欧天威觉得疼痛难忍,疼得蜷缩成一团,整个身子瑟瑟发抖……
却在这时,他听到了离去的脚步声和关门声……
韩美萍离开了,她能想像到这个夜晚,这个男人是怎么在痛苦中度过的。
洛霆从吴妈房间里出来,他身体的肌肉有些发硬,当他眼泛血丝地出现在笛安安面前,笛安安被他的样子吓到了,“怎么了洛霆?”
他的脸色真的很差,只是难过地望着她,她微愣,穿着拖鞋下了床,担心地握过他双臂,“洛霆……”她已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发生什么事情了?”
“吴妈被蛇咬死了……”洛霆干涩的喉咙里透着丝沙哑,他难过得窒息。
笛安安双腿一软,颠坐到身后的床上,整颗心如同掉入了山谷。
欧洛霆赶紧坐到她身旁,轻揽着她,握着她冰凉的手指,“安安,别太难过,你肚子里还怀着宝宝呢。”他很担心她的状态。
“吴妈……吴妈怎么会被蛇咬到呢?”笛安安看向他,激动地询问,回想起吴妈刚才在楼下护着自己,她的心就如撕裂一般,“怎么一被蛇咬到就会死呢?洛霆,你吓我的对不对?你一定是在骗我的!”尽管她知道,洛霆不会开这样的玩笑。
“安安,你冷静一点!”欧洛霆望着难过的她,他满是担忧,将她摁入怀抱,“这是事实,我知道瞒不了你,所以我们都必须接受。”他愿意陪她一起面对,尽管他的心也很脆弱。
“不……”笛安安抓紧洛霆的衣裳,紧咬着下唇,泪水夺眶而出,“不……上天对我太不公平了,为什么我在乎的人都要离我而去呢?为什么?”她就觉得自己是个遭人遗弃的孩子。
他轻抚着她因抽泣而颤抖个不停的肩膀,“安安……”
“先是柏老师,然后是欧阳爷爷,现在又是吴妈……”笛安安只觉蚀骨穿心,她眨了一下眼,泪水滚落,“命运为什么要跟我开这么大的玩笑?为什么?”她真的很难过好难过,就像针扎般疼痛!
所有情感堆积到一块儿,她的思绪变得混沌,泪水就像决堤一般,无法承载的难过一颗接一颗地滚落……
他就这样抱着她,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即便说得再多,也丝毫减不轻她内心的痛苦。她需要时间,需要自己从这种伤痛中走出来。
可是这一晚,她和他,都是一夜无眠。
安安提出想去看看吴妈,但考虑到她怀有身孕,洛霆拒绝了。她只能带着遗憾靠在他的怀里,她知道,天一亮,殡仪馆的人就会过来接走吴妈……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
殡仪馆的车子开进了欧家的院子,准备把吴妈的遗体接走并火化时。
他们却发现吴妈的遗体不见了。
欧老爷子和韩美萍站在吴妈的房间里,呆呆地望着空空如也的双人床,两人都傻眼了,很难理解这种奇异的现象。
欧洛霆和笛安安闻讯而至,诧异地站在门口,欧洛霆皱紧了眉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好端端的,怎么会不见了呢?
而且,吴妈当时真的停止了呼吸,就连医生也确认过的。
一个尸体,怎么会凭空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