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唐人杰正睡得迷迷糊糊中,响了,是他的那个私号,自从贾作桢送了他,唐人杰办了新号后,那个业务他晚上基本关机。这个响起,一定有什么大事。
唐人杰一看是唐丽娜,她在那头喘着粗气,焦急地说:“人杰,你赶紧来吧?”
看到她的时,唐人杰心里就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便问:“什么事?”
唐丽娜简洁地说:“林诗音死了。”
唐人杰大吃一惊,急忙穿衣往外走,正要开门,却看到徐晓岚站在卧室门口说:“现在还要出去?”
“唐丽娜有事叫我,我得赶紧去。”唐人杰急促地说,开始拉门。
“怎么啦?”徐晓岚看着他惊慌的样子,关切地问,“是不是林诗音把你们告了?”
“死人了”。唐从杰慌不择言,然后开门就冲了出去。
他虽然没说谁死了,但徐晓岚就已经猜出来了,心里很是愤懑,但还是对着楼下说:“夜间开车,一路。”
你丫的,对我还是关心的嘛,唐人杰心里一阵温暖,但已经顾不上感动,来到地下车库,将车发动起来,一看时间是凌晨三点过一点。晚上的街道,车辆很少,昏暗的路灯使街道更加安静。他开着E250以最高限速沿江边大道直奔天成唐鸣祖的院子。
半小时不到,唐人杰已经赶到,唐丽娜早早等在门口,一脸的焦灼,顾不上寒喧,唐人杰就直奔主题:“别人知道吗?”。
她苦笑着摇摇头说:“暂时还没有。”
唐丽娜和林诗音关系其实是很不错的,两人年纪相差十岁,有很多共同话题。唐鸣祖对这个孙女也很喜欢,他院子房间多,唐丽娜时不时也会到哪里那里小住。
唐丽娜说,林诗音从医院回来后就有些反常,不怎么,饭也吃得少,其实,对于外公的去世,大家都是知道的,而且将近百岁高龄,可以说是喜丧,拨掉管子,她也同意了的,按说不会那么悲伤。
但还是担心遗嘱的事,这几天一直注意林诗音,还搬来和她同住,表面上是陪她解决,而实际是观察监视她。今天晚上,唐丽娜很晚了睡不着,眼皮一直跳,隐隐觉得很是不安。就走出卧室,到院子里散步,看见林诗音的房间灯亮着,可能她也没睡。她想探听下林诗音的口气,所以就去她的房间,敲了很长时间门,没人开,她叫来保姆打开门,发现林诗音安静地躺在床上,但人已经冰凉,显然已经去世多时。
唐丽娜说,她当时就吓得要死,然后就给唐人杰打了。
只要没人发现就好,唐人杰松了一口气,随唐丽娜进到林诗音的卧室,发现林诗音像睡着了一样躺在床上。她衣着整齐,神情安详,双手合在小月复上,仔细观察,脸上甚至还残留着一丝笑容,就像做了一个美丽的梦,大概,她梦到了唐鸣祖,大概,现在她们就在地下相会。
林诗音看来早有准备,床头有一个安眠药的瓶子,下面压着两页用毛笔小楷书写的纸,这明显是让唐丽娜看的节奏啊。
唐人杰让唐丽娜拿起纸条,他也站在侧边跟着看下去——
“亲爱的音音:
我不久将离开人世,阎老大叫我了,想到要将你一人留下,我就心如刀割。认识你的时候,是四十一年前,在台大文学系的课堂上,你穿一身蓝色的连衣裙,认真地听我讲课。
我一生漂泊,系于时局,荣也于斯,辱也于斯。所幸人到晚年,还能回到故里,回到我小时候玩耍的院落。游魂初定,却又要离开,而且是永远离开,让人实难忍心,但造物如此,又有什么办法?我只能在那边等你了。
我也没有什么,浪得虚名,承蒙厚爱,那些作品书稿有出版社出就给他们,要不要钱无所谓,资料让王正安、陈楠他们拿走。这个院子还是你给我看着,让丽娜陪着你。秋天后你要少穿裙子,这里和桃园不一样,湿气重,防止得关节炎。学校的房子就给于燕吧!她那边也方便,你们别吵架。她就那个性格,我常常觉得很对不起她们。你也不要太计较,以后能走动就走动一下,我再也没有亲人了,你也孤零零一人。我只能在下面为你祝福,也不知道有没有下面。
院子里的那两株玉兰,你一定要看好了,那是我女乃女乃留下来的,看不好她会生气的。书房里的那把竹椅一定要给我留着,万一我还能回来,让我在那里坐坐。后事一定要从简,别搞那些排场,我就是一枚身不由己的卒子,死了还要被他们利用。我一生没离开过海,烧了后就撒在太清宫前的海水里。那件乾隆年间的绢绣《道德经》给玉虚道长。那副紫砂茶具给王教授,壶的盖子摔碎后,用铜箍上了。有点漏气,那里面有个故事,他看了会知道,我们俩常吵架,平生知己,他算一个。清明后,王文宣老人会送来新采的崂山绿,你多给他点钱,以后就不要送了。
鸣祖
甲申十月五日“
这才是真正的遗嘱,也就是唐丽娜说的林诗音手中的那份遗嘱,唐人杰看到落款的年月,果然是用天干记的,心里连呼侥幸,还是自己有先见之明,不然就仅仅那个年份落款,林诗音是绝对可以看出的,就王正安那样的老学究,肯定也会质疑。现在好了,遗嘱就在他们手里,再也没有人和唐丽娜争财产了。
林诗音以这种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她生前是一个优雅的人,死也是如此的从容,正所谓,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唐人杰快速将遗嘱折起来交给唐丽娜,然后叫她出来说:“报警”。
唐丽娜跟在唐人杰身后,一听大吃一惊:“报警?警察来了,不是就发现我们的遗嘱是假的吗?”。
唐人杰心想,你丫什么时候这样愚蠢了,就说:“现在真正的遗嘱在你手中,只要你不出示,没有人会知道,就算知道,林诗音已经死了,没有人和你争了。他们只是会认为,你外公去世,深深打击了林诗音,她是追随你外公去了,没有人会怀疑你的。”
我掏出自己的打火机递给给唐丽娜,那份遗嘱留着还是不放心。“烧了!”
“烧了?”唐丽娜怔了一下,看唐人杰点点头,随即明白他说的烧了是什么。
她从兜里拿出那两页黄黄的纸,想点燃,但手总是颤抖,打了几下都没燃,唐人杰帮了她一下,她才点着了,看着遗嘱化为灰烬,她的脸色变得很苍白,可见心里也充满了无比愧疚。
唐人杰站起来说:“打,报警,后面的事单位和学校会处理的,我得先离开这里。警察来了,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要照实说你发现她的过程就行了。”
“等等。”
他一转身,唐丽娜又想到什么,叫住了他,把他拉到自己的住处,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卡递给唐人杰说:“这里面有五十万,我想我们之间是不能签协议的,那个对双方都不好,这点钱,如果你同意……”
唐人杰快速地想了一下,她说得对,这种事情,如果有文字协议,以后双方谁泄露了,或者反目成仇,那可能致双方于死地,两败俱伤。现在五十万,之前四十万是自己所得,加上给刑红的二十万,唐丽娜已经支付了一百一十万,她外公那古宅,价值应该是两三千万,虽然按律师费百分之十的提成是少了点,只是说到底,这钱来得也太容易了,贪心是魔鬼,见好就收吧。再说,以她的身份地位,还可能给自己再介绍业务。
唐人杰装作很坦诚地说:“姑姑,你太客气了,这钱那啥,我就收下了,后面有问题随时打给我。”
挥挥手,五十万到手!挥挥手,不留下一丝云彩。
从唐家小院出来,天已经大亮,正是的时间,路上车很多。开着车,唐人杰眼前总是浮现出林诗音的面容,什么使她自杀呢?是唐鸣祖的去世,让她对这个世界无所眷恋?还是医院里,那份公证了的遗嘱让她感觉人世间的险恶?她凝视于燕给的遗嘱数分钟,会认为那是唐鸣祖的字体?是唐鸣祖请公证员到医院里来做的遗嘱公证?唐人杰想林诗音绝对知道那份遗嘱是假的,她熟悉唐鸣祖的字体与为人,无论如何不会有一份公证的遗嘱,但她在医院里为什么没有提出异议?
从她在医院和灵堂上的表现,她应该是厌倦了这人世的争斗与险恶。
林诗音已经死了,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想法,这永远成了一个谜!
以后再也没有人追究那份遗嘱真假的事,但唐人杰心里却没有一丝喜悦,但愿林诗音的死与自己没有关系。
1804年颁发的《法国民法典》被誉为法律王国里的王冠,这部法律现在仍在沿用,世界很多国家以其为蓝本,编写自己国家的民法典。拿破仑本人也曾自豪地说:“我在欧洲战场上四十多场战役会随滑铁卢一战被人忘记,但我的民法典会拯救法兰西,会使我流芳百世。”但他也曾经这样说律师,“对于脆弱的人性来说,从事法律工作是一种太痛苦的经历,使自己习惯于扭曲的事实,并为不公正的成功而狂欢,最后几乎无法辨别是非”。
而自己,现在也是为了利益,而不管是非,不顾大义,一刹那,他突然非常厌恶自己的律师工作。
不知道如何将车开回所里的,经过进城路口时,差一点和一车相撞,好像闯了红灯,那家伙把头从车窗伸出来骂,“找死啊,会不会开车?”
回到办公室,感到极度疲倦,全身发冷。天亮了,而自己的心,却坠入了幽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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