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天的徽州还常下雨,这一日外头也是淅淅沥沥,张瑾在书房里听吴先生讲课。
吴先生虽年老,但是个性洒月兑,并不迂腐,虽是授课,却也授得趣意盎然。
他是没做过人夫子的,所以得了个女学生,倒也不拘形式,自己随性教。因月复有诗书文采,他这随性的教,也教得张瑾获益良多,不仅是读书认字,连带琴棋书画都一并能涉猎到。
因学的自在,张瑾也很喜欢这个吴先生,两人师生尽欢,越发自在。
此时,吴先生兴之所至,提笔勾了幅雨中庭院图,一边教张瑾几首应景的名句。
“雨里鸡鸣一两家,竹溪村路板桥斜。”吴先生咏完,看了看锦绣满身的张瑾,笑说:“可惜以姑娘的出身,那是无缘见到这乡间小雨的美丽之处了……”
张瑾笑道:“先生丹青一绝,何妨+无+;“+小说画一幅乡间烟雨图,学生不就能饱眼福了。”
她的提议自然让人尽兴,正当师生二人又聊起丹青来,外间人影动了动,一向稳重的秋桂竟打了帘子进来——“姑娘,太太进了产阁了。”
吴先生并无那迂腐性情,又知晓张瑾母女情深,自然不拦着,放行说:“百善孝为先,你快去罢。”
张瑾告了罪,连忙由丫鬟们簇拥着去看靳氏了。
靳氏的产阁一早布置妥当,如今更是围了一圈丫鬟婆子,天上虽下着雨,地上却个个都顾不得,很有些人仰马翻。
张瑾虽一心牵挂,但小孩子家也不方便进去,里头除了产婆与吴妈妈,按理该有女性长辈,只是天高地远,这儿只有一个倪凑数。
然而比起旁的不知根底的,张瑾倒更信得过倪,关外人身子骨健壮,说不准有什么土法子能派上用场也未可知。
她能做的,也只有让屋里的丫头仔细盯着产阁里一举一动,尤其是涂大娘等人。
不多久,张生燕也到了,父女两相互安慰了两句,一开始还稳得住,但等待了两个时辰后,担忧就全流露无遗。
张生燕看到丫鬟端出一盆的血,不由叫住里头出来的吴妈妈,急道:“太太怎样了?”
“太太……太太有些艰难,产婆们正在努力……”吴妈妈满脸是汗的回道。
“你是说太太难产?”张生燕素日里温文尔雅的面容霎时冰冷,里面靳氏的喊叫已经成了哭声。靳氏有傲骨,少有哭泣的时候,但现在连哭声都越来越弱。
吴妈妈哪敢作答,张生燕越发愁眉紧锁,心慌意乱之际,语气却十分坚定:“进去传我吩咐,若是事不可为,要先保太太平安。”
吴妈妈脸上既是惊诧,又是感动。
张瑾听了却拉住张生燕的手,道:“爹爹,这还得我跟吴妈妈一起去说。”
张生燕皱眉,语气少有的严厉:“你还小,进去若冲撞了……”
“涂大娘在里头。”张瑾低声提醒他,道:“她可是奉着二的命为娘亲保胎呢。”
言下之意,以涂大娘管家娘子的身份,吴妈妈的话压不住,里头尚且还有涂大娘的产婆。张生燕眨眼间就会意了,挥手让张瑾与吴妈妈进去了。
一进产房,张瑾就直奔靳氏的床榻。
众人见她一个小姑娘闯进来,莫不惊讶,然而谁也拦不住,倪见了反而侧开了一个位置,让她这小人儿趴到了靳氏枕边。
在两个稳婆的按扶下,靳氏仰面躺着,面白如纸,双眼通红,泪流不止。身下稳婆正为她按摩,又有芝兰来喂催产汤。然而情况明显不容乐观,众人脸色都很是不妙。
倪与张瑾相处了一段不短的日子,很知道张瑾早慧,不是那跳月兑性子,见她小脸急得通红,不由轻道:“是个男孩,可惜位置不正,接不出来。若强来,太太只怕……就这样拖着,也是……”她摇了摇头。
张瑾明白了,她也是有过孩子的,在靳氏有孕后,她也了解过这些。一听到这里,就知道靳氏危急,若是强来,固然有可能保住小的,但是身下一撕裂,靳氏必大出血不可,凶多吉少。但还拖下去,那就一尸两命,连孩子都要窒息了。
“姑娘,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出去罢,惊着三女乃女乃可就不好了。”涂大娘起身走,连哄带劝,想将张瑾支走。
张瑾按住床沿,并不理她,只向吴妈妈递了颜色,吴妈妈咬牙向几个稳婆道:“老爷说了,几位尽心尽力,只要保得咱们太太平安,必有重赏。”
这话听在稳婆耳里或许一时反应不来,而涂大娘这样精明的,马上听出了不妥,皮笑肉不笑的道:“这话怎么说的,要平安也是母子平安才是,怎能将三女乃女乃的哥儿给忘了。”
“爹爹说的明白,先是太太,后是孩子。”张瑾补上一句,看着那几个稳婆,直白坚决的道:“谁要是阳奉阴违,便不要想出徽州了,老爷最是疼爱太太,谁要有个二心,为了旁的将太太治死了,那也是个死!”
几个稳婆,两个是涂大娘带来的,另两个可是张生燕与靳家精挑细选的,眼下话说到这份上,谁还能心里没谱。
“姑娘!那可是个哥儿,咱们侯府里的长孙……”涂大娘有些目瞪口呆,正要说话,怕是稳婆却是急出声:“真要保大?岂不是只能绞了……”
“那就绞!”张瑾眼睁睁看着靳氏脸上从惨白到赤金,几乎晕厥,对孩子的不忍也只得强压住,紧握住了靳氏的手,催促:“快些!”
身下那产婆上了剪子,涂大娘见了大急,急忙吵稳婆吼:“你敢!伤了咱们侯府长孙,你全家都别想好!”紧接着就让另两个稳婆去夺。
眼看形势要乱,靳氏的身子也要生变故,张瑾又急又怒,知道这涂大娘上心,未料想上心道这程度,真不知居心何在!
“帮我!太太的命全靠你了!”张瑾拉住了倪。
倪会拳脚,也多出两分侠义心肠,原本不过是来应卯,竟也凭了这一句话,自愿卷了进来。三两下就将那阳奉阴违的稳婆制住,连涂大娘也被几个婆子拦住。
“绞。”张瑾再度催促,她感觉靳氏呼吸都微弱了,身下更是见红。
“不要啊,姑娘,哎哟,长孙哥儿……”涂大娘嚎啕起来,稳婆微微颤颤的拿着剪刀,眼看要……外头传来脚步声响,竟是秋桂进了来,她急色匆匆的问:“老爷要我来问,太太,是太太怎么样了?”
不等张瑾说话,秋桂就看到了拿剪刀的稳婆,对着靳氏身下那小腿儿,明显是要毁了小的。不禁急得大叫:“住手!别!”
秋桂似乎察觉失态,连忙跪下,道:“姑娘,是个哥儿呀,太可惜了……”
张瑾皱起眉头,想起秋桂原名是招弟。
秋桂似乎也看到靳氏形容极其糟糕,忙道:“都接出这样多了,不如将锁骨折了,我的四弟弟也是这样,折了锁骨就出来了,伤不到太太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