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声止住的时候,楚维琳才放下了捂住耳朵的手。
喜轿不比寻常出门的软轿那般四平八稳,轿夫们为了热闹,甚至会加大些上下摇动的幅度,楚维琳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
深吸了一口气,免得自己被颠昏了头,可呼吸之间只有那鞭炮的味道。
好在,楚维琳不讨厌这个味道。
沿路上,不少百姓来看常府娶新,穿着喜袄的丫鬟散着手中的糖果铜钱,引得一路笑声不断。
人人盯着一身红衣、精神奕奕的新郎官,常家五郎誉满京华,也不知那轿中女子会是何等容貌。
有妇人得意洋洋,形容着楚维琳的样子,只说是鹅蛋脸庞如玉肌肤,一双眼睛笑起来似月牙般弯弯。
那妇人怕别人听不见,声音极响,宝莲经过时正巧听见,循声望去,倒是个相熟的面孔,+.++翡翠居的李娘子。
李娘子一眼也瞧见了宝莲,急急唤道:“姑娘,下次再请你们姑娘来我们翡翠居里选首饰——”
宝莲哭笑不得,上一回明明没有做成了生意,楚维琳也不喜欢那翡翠居,这一次竟是叫李娘子找了机会,替她们那金银铺子宣传了一番,听在旁人耳朵里,还当传胪大人的新娘是翡翠居的常客呢。
楚维琳坐在轿子里,习惯了之后,倒也没有那么颠了,只是外头动静太杂,她听不清楚。
直到又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起,才反应过来。离常府不远了。
常郁昀踢了轿门,楚维琳由喜娘扶着下了轿子,踏过了火盆,一路往里走。
喜娘在身旁,各处规矩礼节自不会错。
待到了堂上拜过天地,夫妻两人一前一后被簇拥着往新房去。
饶是楚维琳对常府内院熟悉,盖着盖头被拥着一路走,一时也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垂眼只瞧见前头常郁昀的那双鞋子,深红回字纹暗花。那是子孙满堂、福寿延绵的意思。
入了新房坐在新床上。四周的声音小了,只听见喜娘笑着说着吉祥话,又催着常郁昀挑盖头。
透过盖头,她看到常郁昀走到身前。立足了片刻才伸出了手。
眼前一亮。楚维琳眯了眯眼睛。而后抬头去看常郁昀。
她不是头一回见常郁昀作这样一身新郎官打扮了,好看确实是好看,精神也确实是精神。可她还是在对方的眼底抓到了那么一丝谨慎和不安。
前世时心不在焉,楚维琳无力去管常郁昀是个什么心境,可如今回想起来,在那样的状况下娶了她过门,常郁昀怕也是忐忑的。
自然和现在的这份忐忑是不同的。
脑海里突然想到了上轿前楚维琬的话,竟是如此的贴切,楚维琳绷不住脸,不禁就速速低头避开了众人目光,勾了唇角。
常郁昀正对着她,自是看得一清二楚,不解楚维琳为何失笑,却被喜娘催着一道并排坐下。
撒帐时,喜娘和全福人巴不得能铺满了床,两人都躲不得,只能坐直了由着她们撒。
厨房里送了席面上来,都是吉祥菜。
楚维琳对此倒是陌生了,前一回是填房进门,常家这儿亦省了不少规矩,只匆匆喂了她几口就算了。
今日是大喜,半生不熟的饭菜入口,对着满满期待笑得合不拢嘴的全福人,她硬着头皮说了一个“生”字,引得屋里观礼的亲眷笑成一团。
手中被塞了龙凤杯,合卺酒有些烈,烫得她嗓子痛,不自觉皱了皱眉。
落在了常郁昀的眼中,这些小动作都透着可爱娇俏,引得他不知不觉都浅浅笑了。
礼成了。
楚维琳从流玉手中接过红封,递给了全福人和喜娘。
观礼的都去前头吃酒了,新房里只剩下一对新人和几个丫鬟。
常郁昀偏转过头看着楚维琳,想问问她刚才为何失笑,可一想到屋里还有丫鬟在,到底是耐住了性子,轻轻握了握楚维琳叠在膝上的手,道:“我换身衣服去前头敬酒,你歇会儿。”
说完,常郁昀便站起身来。
楚维琳扫了眼过来伺候的两个丫鬟,一人她认得,唤娉依,最早是松龄院里当差的,前些年涂氏跟着常恒淼去了任上,老祖宗怕常郁昀身边伺候的人不尽心,赏了娉依过来。
前世时,娉依的婚事是赵涵忆定下的,只是还未上轿,赵涵忆就没了,楚维琳进门的小半年后,娉依才完婚。
她和娉依前世相处不多,但也觉得是个老实听话的丫鬟,今生没有赵涵忆做主,恐怕娉依还未说亲。
另一人却是生面孔,见楚维琳盯着她瞧,那丫鬟上前福了福身子:“女乃女乃,奴婢名唤水茯。”
楚维琳颔首,见娉依已经手脚麻利地替常郁昀换了身五福织锦直裰,她想了想,站起身来道:“别喝多了。”
常郁昀笑着去了,楚维琳又问水茯:“厨房里备了饮酒汤吗?”。
水茯赶忙点头:“都备着。”
“姑娘,累了吧?也换身衣服吧?”宝莲说罢,扶着楚维琳往梳妆台前去。
流玉跟过来,帮着一道摘凤冠,压着声与宝莲道:“该改口了。”
宝莲手下一顿,会意过来,忙不迭点头:“是奴婢糊涂了。”
换下沉重的嫁衣,又散了长发重新梳了个轻便的妇人头,楚维琳一下子觉得轻松了不少,宝莲轻轻替她按了按脖颈,她眯着眼长舒了一口气。
娉依笑着过来,福身道:“女乃女乃,二姑娘、三姑娘与四姑娘来了。”
新妇进门,新郎去敬酒。小姑们与新妇作陪,这也是惯例了。
常家郁字辈五个姑娘,最长的常郁昕已经出嫁,观礼时笑着来了,这会儿也出去吃酒了,最小的五姑娘常郁晚是涂氏生的,自是由她母亲带在身边,不在京城里。
楚维琳起身往东次间里去,窗户半开了,她往外头看了一眼。满目的红绸。
见楚维琳进来。常郁暖和常郁曚笑着起身相迎,常郁映不甘不愿地站起来,撅着嘴不。
常郁曚是瞧见了常郁映的表情,她知道不妥当。可一来常郁映是。二来这个又素来是个直脾气。她不敢招惹,干脆垂下眼不去顾她。
楚维琳自也是瞧见的,常郁映的脾性她很清楚。帮亲不帮理,前世为了她占了赵涵忆的位子几次三番要寻她事情,这一次也是差不多的,毕竟这常五女乃女乃的位子,大赵氏费心费力了也没帮赵涵忆得偿所愿。
好在,常郁映还知道端着点儿,今儿客多,闹起来了两方不得好,她被大赵氏逼着来,这会儿干脆就坐在远处蒙着头吃坚果。
楚维琳示意娉依把自个儿这边的坚果盘子给常郁映挪,也算是尽了些做主人的心意,便和常郁暖与常郁曚说着话。
常郁曚说起了柳贤妃的那位小皇子,周岁礼时,她跟着柳氏进宫道贺,只觉得那小孩儿怎么瞧怎么可爱,回来之后也越发喜欢往关氏那儿去看常恭溢。
常郁暖不,只是侧耳听着,时不时点头应上一声。
眼瞧着夜愈发深了,常郁映感觉足够交差了,便起身巴巴道:“我先回去了。”
常郁曚抬头看她,正巧撞见常郁映凉凉视线望着她,她只好硬着头皮,一道告了辞。
楚维琳今夜不能出屋子,便让娉依送了常郁映和常郁曚,又与常郁暖道:“三陪我再坐会儿。”
常郁暖与她们两个不同,她是二房的姑娘,多留会儿也是应当的。她是庶女,姨娘姓苏,原本是常郁昕和常郁昀的生母吴氏身边的陪嫁,最最不巧的是,苏姨娘刚生下常郁暖,吴氏就过世了。
家中上下多少有些闲话,说是常郁暖克死了吴氏,老祖宗最看重这些,待常郁暖便很疏离。
那年常郁昕才八岁,却见不得那些人前人后说常郁暖闲话的人,抓着一个出头的发了顿大脾气,又把襁褓中的庶妹接到自个儿院子里一道住,这才算清净了。
等一年后涂氏进门,姐弟两人厌烦涂氏更多,待常郁暖是越发得好,只是常郁暖一直被护着,没有养娇,只是格外的温顺,都是细声细语,乖巧得叫人心生怜意。
楚维琳对常郁暖素有好感,只余下两人,也越发自在,便开口问道:“我还不晓得这儿是哪个院子呢。”
“是霁锦苑。”
皱了皱眉头,印象里这个霁锦苑荒废多年,前世时一直到常府分家时都是空着的,无人住的。
见楚维琳不解,常郁暖掩唇笑了,道:“从前是老祖宗爷在时修来给祖女乃女乃吃斋念佛的,祖女乃女乃没了之后就一直空着了。这一回老祖宗让哥哥选院子,哥哥好不容易说服了老祖宗把这儿修缮出来,听说是为着离宜雨轩近。”
说完,常郁暖笑意更深。
楚维琳会意,又想了想此处往宜雨轩去的路,还当真是极近的。
前世那年,赵涵忆进门的院子听说是大赵氏选的,离长房很近,等楚维琳进门,自是不会再住老院子,便搬到了另一处院落,今生那两处都与她无关了。
只因为和楚伦歆的宜雨轩近,楚维琳就对此处添了不少好感。
外头脚步声问安声传来,楚维琳抬头望出去,原是常郁昀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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