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还有一更——
屋里,楚维琳靠在榻子上,楚伦歆坐在一旁细细说着头几个月要注意的事情,后头的事后头再说,也免得楚维琳总惦记着,到最后自己吓唬自己。
直到中午时,楚伦歆才回去了。
楚维琳用过午饭,便歇着闭目养神,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人取了薄锦替她盖上,脚步格外轻盈。
再睁开眼时,楚维琳扫了屋里一圈,宝莲坐在门边杌子上做女红,窗外隐约有低低交谈声,一时也分辨不清。
听到动静,宝莲放下手中绣绷起身:“女乃女乃醒了?”
“醒了,什么时辰了?”
宝莲转头去看了眼西洋钟,道:“刚过了未正,女乃女乃没有睡很久。”
才过未正?那确实没有多久,楚维琳笑着道:“这才刚开始,现在就睡不起了,往后怎么办?你——没听叔母说,大肚子就爱睡了。”
宝莲忍俊不禁,扶了楚维琳起来,道:“那就睡呗,奴婢几个轮流守着,女乃女乃只管睡。女乃女乃,眼瞅着这天是要一天天热起来的,头几个月难捱,满娘怕女乃女乃到时候没胃口,琢磨着要做些开胃的点心小菜,宝槿拉着流玉在画花样,说要给小主子缝几个肚兜出来,水茯去抓的安胎药,自个儿盯着,不准旁人插手,娉依去二门上迎了,等五爷回来。就晓得这大喜事了。”
楚维琳看着宝莲,她神情欢喜,唇角扬着,絮絮说着话,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楚维琳点了点她的眉心,道:“我都没心急,你们一个个倒是比我还着急。”
宝莲咯咯笑个不停:“奴婢们都急坏了呢,巴不得明儿个一张眼,小主子就活蹦乱跳了。”
楚维琳起身略活动了一番。瞅见宝莲绣棚里的绢布。上头绣的不是花草,而是一个孩童模样,图样拓在布上,才刚刚绣了一角。瞧着倒是眼熟。似乎是百子图里的一个孩童形象。
见楚维琳瞧见了。宝莲也不藏了,拿过来与楚维琳道:“奴婢听杜平家的说的,怀胎时多看看漂亮女圭女圭。生下来的女圭女圭会格外漂亮的,奴婢就想着多绣几块帕子,女乃女乃日日带着能多看几眼。”
这个理由听起来真是耳熟,楚维琳看宝莲一本正经模样,突然就有些哭笑不得,可见她们一个个都掏空了心思,哪里还会去打击,只好忍笑道:“那你可要麻利些,别等我要临盆了,你还没绣成一块。”
宝莲连声道:“奴婢可不躲懒,定是又快又好。啊呀,女乃女乃,什么时候去楚家报喜呀?老爷知道了,肯定高兴!还有陆妈妈也是,奴婢还想与奴婢的娘说一说,到时候还要让嫂嫂护着些,娘肯定是一扭头就要去法雨寺里烧香了。”
楚维琳含笑听着,楚伦煜、陆妈妈、秦妈妈,还有好些人,无论前世今生,都与她悲喜与共,这一次,能有好消息传回去,定然是喜悦的,道:“不急,等明日再去报。”
“让奴婢去,奴婢去领赏!”宝莲毛遂自荐,说得也是格外坦然。
楚维琳知道宝莲就是一说,笑着嗔了她一眼:“你要绣帕子,去不得,回头谁领了赏回来,你只管问她分。”
主仆两人说笑得开怀,直到帘子被打起,才注意到常郁昀回来了。
“奴婢给爷道喜。”宝莲笑着说完,也不多留,抱起她的绣花竹篓烟一般出去了,把东次间留给楚维琳和常郁昀。
常郁昀满面春风,他在二门上遇见了娉依,自是晓得了今日松龄院里诊出喜脉的事情,他虽早已知晓,可见娉依如此高兴,入了霁锦苑里,仆妇们又那般喜悦,他也忍不住就开怀起来。
常郁昀笑容璀璨,楚维琳一时不知怎么开口说那扫兴的事体,不由有些犹豫,常郁昀看得明白,低声问她:“怎么了?在担心什么?”
楚维琳呼了一口气,常恒淼的家书瞒不了多久,不如直接说了,她抬起手指了指桌上,道:“公爹的家书。”
常郁昀闻言,扭头看了眼桌上的信封,起身取了,又坐回到榻子边,白皙手指取出信,展开看了起来。
从楚维琳的吞吐语气里,常郁昀就猜到这信里的内容不会多愉快,可一页页看下来,他的神色还是凝重了起来。
涂氏要带常郁曜和常郁晚回京,这在他的意外之外,但他们都是常家人,要回来也属寻常。
他是不喜涂氏,对于两个弟、妹又多疏远,但这个家里,这个当口上,有人更不喜欢涂氏。
“琳琳,等她回来了也是住在清兰园里,我们不会搬,你只管安心养胎,不用管那些琐事。”常郁昀抚着楚维琳的背,安慰道。
楚维琳一愣,常郁昀的反应比她所想的平静多了,尤其是信上的透露出来的那些主次,老祖宗看了都不满,常郁昀这个做儿子的又岂会不在意?
听常郁昀这平静语气……
楚维琳心里一揪,这是常恒淼一字一句都如他所想所料,对于父亲,他已经不会像幼童一般有所期盼,所以才不会失望,他习以为常。
可这样的习以为常,更叫人心痛,就好像那年的楚维璟,父子之间只剩血脉,因着一个“孝”字,维持了最基本的联系。
常郁昀不是不知礼的人,吴氏亡故,常恒淼续弦,这无可避免,他会排斥到这个地步,涂氏在治家、治男人上的手段可窥一斑。
而常郁昀要她不管那些琐事……
楚维琳突然明白过来,婆媳那是天生的仇家,涂氏是她婆母不假,可涂氏上头还有婆母,涂氏回来后自是一堆琐事,只要她别自个儿晕了头掺合进去,涂氏还真不会有工夫来对付她,再说,继母和亲生母亲也有不同,她和常郁昀本就不亲,又怎么会盯着楚维琳不放。
常郁昀这是关心她,才会有此言,楚维琳弯了唇角,靠在常郁昀怀里,应声道:“好,到时候我只管带孩子,不理她们。”
声音软糯,落在常郁昀耳朵里,似是安抚,又似撒娇,说不出的拨人心弦,由这家书带来的那丁点郁闷渐渐散了,他不由自主地想,楚维琳怀胎八九月时会是什么样子,认真带孩子时又会是什么样子,这么一想,心思越发期待,只盼着能快些瞧见那一日。
拥着楚维琳,常郁昀在她额上轻轻印了印,柔声道:“恩,不理她们。”
第二日,楚维琳便让人回楚府里报喜。
李德安家的回来,笑着道:“老太太叫女乃女乃好好照顾身子骨,她和老太爷都是老样子,家里的事情您不用惦记着。”
章老太太这话里的意思,楚维琳听得清楚,这是叫她和楚伦歆都不要惦记楚维璟的婚事,闻老太太盯着,不会让她们难做人。
楚伦煜和楚维琮不在府中,等晚些听说了,定是会去江氏牌位前告知一番的。
其实,楚维琳是想自己去给母亲上香的,可惜她刚诊出喜脉,这些日子是断不能出府去的,只能凭空拜了拜,聊表心意。
涂氏回京还要半年,常府里日子仿佛是印了大赵氏的那句话,喜事吹开了连月阴霾,老祖宗对带来头一桩喜事的楚维琳越发慈眉善目。
躺了许久的常郁晖总算能下床行走了,他到松龄院里磕了头,又被老祖宗催着,大赵氏架着回去休养,伤筋动骨一百日,他还远不够。
楚维琳隔着天井见了叫众人扶着的常郁晖,面无表情避开,仿若没瞧见的样子。
常郁映随着兄长一道来的,见她如此,少不得咬牙切齿:“五嫂真是金贵了,见了母亲也不用行礼了?”
大赵氏一心都在常郁晖身上,又念着这儿是松龄院,常郁映闹起来定然吃亏,赶忙道:“郁昀不用多礼,老祖宗在屋里呢,你身子不便就赶紧进去。”
楚维琳停驻脚步,朝大赵氏遥遥福了福身子,缓缓道:“大伯娘,您可别误会,我听说伤者与孕妇会冲撞,六叔伤未好,我只好避一避了。”
这些东西,老祖宗最信了,常郁映要是不依不饶,楚维琳完全就可以拿着鸡毛当令箭。
大赵氏原也不想挑刺,把常郁映拦在身后,抬声道:“是该些。”
常郁映扭着身子想挣月兑,红笺急急在她耳边低语:“姑娘,叫老祖宗听见了,大太太又要为难了。”
常郁映一愣,略一犹豫,被大赵氏箍到怀里,不好再闹了。
楚维琳往屋里走,背后目光灼灼,她知道是常郁映,此刻没吵嚷起来,可见是叫人拖住了。
另一桩是常恒翰复职了,虽还是继续罚着俸禄,但总比在家赋闲要强得多。
老祖宗得了信,长长松了一口气,这也是圣上开恩,只是这样的脸面能有几回?下次常家再出些乌七八糟的事情,那就是罪上加罪了。
常恒翰官拜正二品,饶是之前颜面无光,等再走入官场,也没几个人会当面给他难堪,倒也顺畅。
他知道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常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段日子他是闭门思过,家里其他子弟在外多少会有些艰涩,便在家宴上一一举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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