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维琳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她来时曾想过,若是大姐问起,她到底该如何回答。
据实答吧,怕楚维琇气得仰倒,说谎吧,那些事情到底瞒不过楚维琇的,迟早都会晓得,纠结了会儿,到底没有下定决心。
此刻看了楚维琇消瘦的面容,心中越发不舍得起来。
“大姐夫说……”楚维琳才一开口,就叫楚维琇打断了。
“你莫要瞒我,我与他做了快十年的夫妻了,他到底是个什么性子,我难道还不知道?”楚维琇自嘲一般笑了,“不外乎那些话,他是不想看着我死了,但若要说是他的心尖尖害我,他是绝对不信的。”
楚维琳暗暗叹了一口气,楚维琇明明是那么透彻的一个人,却还是开口问了她话,是为了验证心中所想,还是对贺淮卿还留有一丝念想?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楚维琳怔怔望着楚维琇的眼睛,见她眼底虽有嘲弄,但更多的是一份坚毅,便知她心意已决。
伤透了心,便再也不肯付出一丁半点的真心了。
对于楚维琇来说,贺淮卿就是顶着一个丈夫的头衔,彼此搭伙过日子。
毕竟,她是贺家,她还离不开贺家,两个儿子也需要父亲。
楚维琳伸手握住了楚维琇的手,一字一句道:“之前,我就和老太太说过你的状况了,刚才也与大姐夫说了,不管是谁下的手。总要给我们一个交代,断不能吃这个哑巴亏。他是真心诚意地应下了,只是我也不知道,若他查明幕后黑手是颜氏的时候,他会怎么处置。
这里的事情,我会细细与京里说的。大姐,如今不是想着不让祖母、伯娘她们担心,而是要让娘家人来撑一撑腰了。你原也与我讲过,闵姨娘本来是要做平妻的,只因洪氏娘家厉害。这才弹压住了。贺家在绍城。楚家在京城,姻亲不走动,他们才会忘了咱们楚家是什么人家了。他贺家在江南再兴旺,再有根基。难道能比得过楚家?便是不提旧都。咱们京城楚氏也不惧他分毫。
等伯娘来了。有什么事儿,总有个人商量。家中最疼爱大姐了,若是瞒得过了。等以后他们知道你在这儿受了这么大的苦楚,他们又没有帮上你分毫,岂不是越发难过痛苦?
我今日也甩了大姐夫一句话,若没有一个交代,咱们便和离。我晓得你不舍得元哥儿和桐哥儿,就是给他一个压力,不能胡乱糊弄了我们。”
楚维琇听得泪水连连,反手握住楚维琳的手,叹息道:“我知你说得有理。从前是我想得不够周全,只顾及着京城太远,书信里写些不如意的,只会添了自己和家里人烦恼,却忘了,我在这儿一味忍着,只是让人以为我娘家靠不上。我也曾是京城里的娇女,去哪儿不是三五成群,不是众星捧月?只因嫁来了这里,便连从前的自己都忘了。
娘家,永远是个依靠,等母亲来了,我定然要与她好好说一说。
你提和离,我又何尝不想和离。
可我不是维瑶,她当初孑然一身,回娘家也就回娘家了,我有两个儿子,我怎么舍得留下他们?
如今瞧着这家里上上下下待两个哥儿都好,可一旦没了亲娘,谁知道会成了什么样子?我这一走,便是替颜氏让位了,她能善待我的儿子?只等她的儿子一落地,元哥儿、桐哥儿便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她那人惯会吹枕边风,我们爷耳根子软成泥,到时候……
老太太年纪大了,再疼两个哥儿,到底也顾不了他们成亲生子,洪氏瞧着是强势,其实一样是叫颜氏把控戏弄着,说句实在话,若是没了我,没了闵姨娘,洪氏与颜氏怕是先要掐起来了。
我必须在这里熬着,守活寡也要熬,你也是当娘的人,能体会我的心思。
和离的话也该说,让他们心里忌讳着些,莫要当我楚家好欺负。”
这番掏心掏肺的话,说得两人具是伤心不已,楚维琇想着如今困局,楚维琳却是想到了前世。
做女人难,做深宅里的更难。
红英瞧在眼里,心里也不好受,想着楚维琇这些年的苦楚,鼻子就犯酸,只是不能当着主子们的面哭上一场,只好忍住哭意,出去打了一盆热水进来,伺候楚维琇和楚维琳净面。
收拾干净了,楚维琳琢磨了会儿,挤出笑容道:“大姐,等伯娘到绍城怕是要七月里了,我们爷毕竟是父母官,不能离开金州太久,我们过些日子总要回金州去。只是,我那弟弟维琮遵从了祖父的意思,与几个同窗一道南下游学,父亲在信里提过,他们一路走走停停,估模着也是夏日里便会到了江南,与伯娘到达的时间差不多,到时候我与他一道再来绍城。亲娘在,娘家弟弟都在,贺家总不会那么拎不清了。”
楚维琇缓缓点了点头。
病中总盼着有亲人陪伴,只是楚维琇很清楚,楚维琳如今也是嫁了人的,丈夫又有公务在身,只是因着常郁昀宽厚宠爱,才能在绍城小住几日,况且,金州那儿还有两个儿子需要照顾,都是做母亲的人,将心比心,楚维琇也懂楚维琳思儿心切。
“你只管回去,我既然晓得了是谁下的手,又是什么毒药,自然会多防备。哈芙蓉这东西,染上容易,月兑离了难,但我有决心,为了爹娘儿子,我也会熬的,你放心吧。”楚维琇笑了笑,道,“你什么时候要走,便与我说一声,我等你七月里再来。你说得对,我母亲,弟弟都来了,他贺家若真不给个交代。哼!”
“我还要再住上几日的,不瞒你说,”楚维琳顿了顿,凑了点儿,在楚维琇的耳畔低声道,“这次能请的曾医婆来,全是靠着定远侯府的小侯爷李慕渝。他会来绍城,只因四皇子吩咐。自打去年冬天起,四皇子就在江南查贪墨,这半年工夫。倒了好些贪官了。听说是绍城这里出了些哈芙蓉。也不知道是哪个不要命的再整这种幺蛾子,怕折腾下去牵连广了不好收拾,这才让小侯爷来绍城仔细模索一番,若能早些抓到元凶。也算功劳一件。”
楚维琇的眼睛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在眼下留下一道剪影。
李慕渝这人。她自然是听说过的,晓得他是太后的心尖,颇受宠爱。只是她离京已久,一晃十来年了,许多消息比不得在京中精通。
“当年瞧着是一粉雕玉琢的小童子,现今倒是国之栋梁了。”楚维琇感慨道,“你说他们要查哈芙蓉?”
“是,我们爷知道小侯爷在查,便把的情况与他说了,果不其然,曾医婆来瞧过之后,真是哈芙蓉的干系。既然晓得这东西应当是颜氏让人给了甘果儿的,那么盯着颜氏些,一定会有蛛丝马迹。”
楚维琇脑子活络,一来一去的也就想明白,她缓缓挪了挪身子,在引枕上靠得舒服一些,似是苦笑似是心寒,道了一句:“哈芙蓉不是寻常东西,便是有人想靠它谋些利益,也不至于轻易到了颜氏手中。我估模着,这背后之人与颜氏大抵有些关系,才能叫她拿到这一瓶两瓶的。等小侯爷查访下去,一根绳子拉起来,颜氏怕也牵扯其中。
四皇子亲审此案,犯事的人能讨到什么好处?大抵是连颜氏一道要治罪的。颜氏是贺家的姨娘,我倒想知道,我们爷与颜氏的深情厚谊,能不能抵过人命,抵过父母祖宗,抵过这贺家百年传承?”
楚维琳挑眉,她何尝不知道楚维琇的意思。
若贺家老太太、贺淮卿等人拎得清,早些处置了颜氏,再能供出幕后之人,将功抵过,又有人周旋一番的话,是可以保住贺家不受牵连的,可要是一直拖下去,别说是拖到何氏到江南,只要是拖到了四皇子动手,贺家就要受牵连了。
到了那个时候,别说是银子大把大把地交出去,贺家百年名望都要损在一个姨娘手中。
贺淮卿读的是圣贤书,他待颜氏再好,在面临家族为难时,可还能守住今日之甜言蜜语?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等出事时,颜氏只能抱着贺家不放,求着我们爷救她性命,至于我们爷,飞不飞呢?”楚维琇冷笑一声,“我知道我这番话说得狠了,但也是我这十年积攒在心中的仇怨,我定会活下去,看他们上演一场生离死别的好戏。你莫要拦着我,这是我应该看到的。”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楚维琳又怎么会拦着楚维琇?
前世的她便是如此,积攒了太多的仇太多的怨,在心中慢慢发酵,而后放手一搏,为的只是看一看仇人们的末路,看一看他们如今挂在嘴边捧在心尖念念不忘的东西折损时,到底会是什么模样。
扭曲也好,恶毒也罢,心中的那口气一定要发泄出来,至于后头,迎接她的会是新生还是空虚,才是最要紧的……
楚维琳拍了拍楚维琇的手,道:“我知你心中之恨,我也,在看了这么一出戏之后,你能站起来,大姐,你千万记得,你还有两个哥儿,你还有娘家人。”
楚维琇眼里又有泪光,到底是叫她憋了回去,又要开口说什么,只觉得浑身上下如针扎一般痛苦,她嘤咛一声,整个人又蜷缩了起来。
楚维琳揉了揉她的额头,转眼看向红英。
红英忙道:“依着曾医婆的吩咐,一日三餐用药,中午的已经吃了的。”
曾医婆听见响动,快步进来,楚维琳给她腾了位子,曾医婆让红英搭把手,细细替楚维琇按压穴道,让她缓解痛苦。
红英仔细瞧着,又不住问曾医婆问题,想尽快学会这些,免得往后曾医婆不在府里时,她好帮着楚维琇一些。
曾医婆一面按,一面道:“这才刚刚开始吃药,没有这么快就好转的,中了那等毒,大女乃女乃痛苦,底下人也痛苦,但最要紧的是耐心和坚持,三个月半年一年的,只要熬住了,就能好起来。”
红英连连点头:“奴婢不怕的,是大女乃女乃在痛苦,只要大女乃女乃能好起来,奴婢无事的。”
等楚维琇痛苦稍减,沉沉睡去,红英替她擦去了一身汗水,楚维琳坐了一会儿,外头便有人来传话,说是贺家老太太请楚维琳一趟。
楚维琳起身往外头走,刚出了房门,就听见小厨房方向哐当一声脆响,一个丫鬟尖声大叫,声音里全是惊恐。
红英一怔,回过神后速速往小厨房去,楚维琳亦跟上。
小厨房外头站了四五个面色廖白的仆妇,见红英来了,赶忙让了一条路出来,红英往小厨房里一看,只觉得脑袋一麻,眼前发黑,要不是身边的婆子扶了她一把,差点就脚下一软倒下去了。
红英转过身,哆哆嗦嗦与楚维琳道:“,甘妈妈撞了。”
撞了?
楚维琳起先一怔,待看清周围人面色,一下子就悟了,甘二婆子撞了脑袋了。
里头血腥,楚维琳只扫了一眼,见灶台壁上染了血色,地上亦是一片红,甘二婆子倒在一旁,头上的血不住往外冒。
曾医婆越过人进去了,仔细查看,甘二婆子还有一口气,却是救不活了的。
甘二婆子挣扎着张开眼,颤声道:“果儿鬼迷心窍,恩将仇报,害了大女乃女乃,奴婢对不住大女乃女乃,奴婢以死谢罪。”
曾医婆无奈摇了摇头,让外头的人准备好将人抬出去。
甘二婆子喘了喘,到底还是闭了眼,曾医婆退出来,把她最后的话转告给了楚维琳。
楚维琳一时心情复杂。
甘二婆子倒是个懂得恩情的,知道是非过错,记得楚维琇对她们母女的帮助,这才会说出以死谢罪的话来,只不过,话要分两边说,甘二婆子并非全然没有过错,她太纵着甘果儿了,才会导致女儿行事偏颇,叫人教唆利用了,而且,她管着小厨房,却也没有管住。只要她做事仔细认真些,也不会长长的半年里都没有发现甘果儿在她眼皮子底下做手脚了。
不过,人死了,过往也就算了,甘二婆子嘴里念的又是对不住大女乃女乃,随意处置了总归不妥当,楚维琳交代了红英几句,替甘二婆置一口薄棺,好生葬了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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