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头正说着话,外头便有一阵问安声,红英打了帘子进来报了一声,是贺四女乃女乃来了。
楚维琇和楚维琳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贺四女乃女乃在这个是档口上过来,来意可想而知。
贺四女乃女乃问了安,神色凝重,道:“大嫂这儿应当也得了消息了吧?大伯叫颜氏算计,服用了大量的哈芙蓉。”
楚维琇抿了抿唇,一言不发。
贺四女乃女乃心中哀叹了一声,她知道楚维琇心中有疙瘩,换作是谁,经历了如此一遭,还能平心静气呢?
她此刻来,也是有求于楚家,不由便顺着安慰了几句:“不管如何,具是那颜氏婢子的过错,是她害得大嫂与大伯心生嫌隙,如今她已经入了大牢,眼看着月兑身无望,要拉着大伯垫背,可见是心狠手辣之人。大嫂,还请大嫂帮一帮大伯,莫要让那阴险婢子~如愿。”
这番话瞧着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可连贺四女乃女乃自己都说得磕磕绊绊的,只因她心中亦不是那般认为,任务在身,不得不说。
楚维琇看了她一眼,目光戚戚,叹道:“你看,你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又要如何说服我呢?你说颜氏婢子,我们爷此刻心中都未必真恼了颜氏,你这个称呼是里外不讨好。
夫妻离心,有颜氏的过错不假,难道我那婆母就是善茬?我们爷就没有过错?四弟妹,我们做妯娌多年。彼此知道脾性,我不是容不得人的,是我们爷太过了,才叫我心冷透了。
你说颜氏心狠手辣,要拉我们爷垫背,那我问你,你若是颜氏,你会如何?贺怀卿他不仅仅是伤了我,也重重捅了颜氏一刀,十几年的情谊一朝崩塌。她一头撞死了我都不会意外。何况是折腾我们爷呢?
你要我帮他,我如何帮,指不定他内心里觉得亏欠了颜氏,正想赎罪呢!”
一条条。一句句。竟是把贺四女乃女乃的话一一驳了回来。贺四女乃女乃倒没顾忌颜面上的事情,她设身处地想了想,也无力反驳。只能放弃那些温情游说,硬着头皮道:“不晓得上回给大嫂看诊的曾医婆还在不在绍城,能否替大伯诊断一番?”
这便是贺四女乃女乃的来意,只是楚维琇和楚维琳都清楚,这背后是谁的意思。
“她自己不来,倒要让你来跑腿。”楚维琇撇了撇嘴。
贺四女乃女乃无奈摇了摇头:“大嫂是通透人,大伯娘到底是你婆母,她总要些体面。老太太那儿,也是要请曾医婆的意思,因而……”
“体面?她这会儿想着体面,这些年她给过我体面没有?”楚维琇一口气堵在了胸口,这些年的委屈一股脑儿地翻涌上来,含泪道,“我不说旁的,我倒下的这大半年,她来瞧过我没有?便是矜着身份,有让身边的丫鬟婆子来瞧过我一回两回没有?不来也就罢了,还不让我两个儿子来,甚至要让他们去亲近颜氏,呵,要不是老太太怜惜,桐哥儿还这般小,谁知道会让颜氏带成什么样子!逢人就说颜氏好,明里暗里给我下绊子,既如此,此刻她该去求颜氏,让颜氏这个始作俑者去想法子,逼着你来寻我做什么?”
句句都是实情,贺四女乃女乃涨红了一张脸,连稀泥都搅和不动了,她的确时被逼着来的,要她自己说,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还不想出头呢,可……
谁让她辈分小呢……
“大嫂,大伯娘是无颜来见你,她这会儿正使劲骂着颜氏……”贺四女乃女乃苦笑。
洪氏会怎么骂颜氏,楚维琇一想便知,颜氏的行为在洪氏的眼中是赤luoluo的背叛,因着是对贺怀卿的加害,越发让她难以承受了。
“大嫂,我知你心中恨,可大伯那里,还是要请曾医婆来看诊一番的。旁的都不去说,你还要考虑元哥儿和桐哥儿的想法。”贺四女乃女乃道。
这句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楚维琳也低声与楚维琇道:“对大姐来说,大姐夫不是一个好丈夫,但在两个哥儿心中,总还是一个好父亲。他们太小了……”
小到不能理解楚维琇的委屈,不能明白大人们的过错,不能接受母亲对父亲冷漠到不施援手,起码还要再过十年八年,他们才会懂得这些,懂得哈芙蓉这东西到底有多可怕,可怕到差点要了他们母亲的命。
楚维琇的心一点点冷静下来,她细细琢磨着楚维琳的话,见楚维琳对她重重点了点头,她勾了勾唇角,会意了。
她能开口请曾医婆,也能求来医婆上门,但这不是寻常毛病,曾医婆也不是神仙下凡,没有包治的道理。
而且,这是哈芙蓉!
即便半年一年的,贺怀卿能月兑离了毒物作用,但往后更多是心理上的依赖,楚维琇有信心,贺怀卿熬不住的,他瘾头上来了,定会再去寻路子。
她做到了仁至义尽,往后两个哥儿大了,懂得是非了,也不会怪她见死不救了。
楚维琇问楚维琳:“曾医婆还在绍城吗?”。
楚维琳颔首:“在的,我使人去请。”
有这么一句话,贺四女乃女乃长长松了一口气,这才回去禀了。
贺怀卿此时歇在洪氏院子的东厢房,他颓然靠在引枕上,眼睛直愣愣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洪氏坐在床边垂泪,嘴里骂着颜氏,贺怀卿没有半点儿反应,也不晓得听见了没有。
贺四女乃女乃自是不好进房的,在院子里向洪氏身边的嬷嬷回了话,只说已经去请曾医婆了,楚维琇的那些情绪、不满,她一个字都不敢提。
嬷嬷进屋里转告了洪氏,洪氏冷哼一声:“总算她还有点良心。不像颜氏那贱婢。狼心狗肺!白白疼了她这么多年!养不亲的白眼狼!”
贺怀卿的眼珠子动了动。
洪氏注意到了,赶忙握住了他的手:“我的儿!你叫那贱婢害苦了啊!”
贺怀卿的眸子暗了暗,偏过头不看洪氏悲伤的面容,道:“母亲,你莫要说她……”
“你这是为她?”洪氏打断了贺怀卿的话,她难以置信地看了儿子一眼,道,“事到如今,你还护着她?你被迷了心窍了!”
“母亲,我……”贺怀卿还想说什么。洪氏又直接打断。絮絮骂了颜氏一通,话语里又时不时牵扯了楚维琇,这两个女人在她嘴里,竟是没有一个好的。贺怀卿听不下去了。抬声道。“母亲何必如此?母亲口口声声白疼了颜氏,可您模着胸口说句实话,您是真疼她。还是拿她当枪使来对付阿绣?”
“你……”洪氏瞪大了眼睛,眼中涌起泪水,颤声道,“你这是在责怪我?怀卿,你从小到大,从未如此和我,你……”
贺怀卿见洪氏悲伤,多少有些后悔自己的反应,可他心中就是有一股邪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难受,面对洪氏的喋喋不休,他根本控制不住。
母子两人又争了几句,洪氏摇晃着身子站起来,哭着去了外间。
贺怀卿知道该让着洪氏,劝一劝洪氏,只是一想到洪氏的眼泪就脑壳发痛,重重在床内侧护板上撞了两下,月兑力倒在床上。
他在想颜氏,也在想楚维琇。
两个女人的音容笑貌在脑海之中翻来覆去,痛得他用力抓了抓头发,睁大了眼珠子望着绣了百子图的插屏发呆。
贺怀卿曾经笑言过,百子图中,有两个小孩儿的神情很像元哥儿与桐哥儿,楚维琇不置可否,颜氏却是笑语相应。他说,他喜欢那个撒欢儿跑的小娃儿形象,若那是他和颜氏的孩子便好了。颜氏面如飞霞,嗔着问他,不是喜欢女儿吗?他哈哈大笑,只要是颜氏替他生的,儿子女儿都是至宝。
就如同颜氏是他的至宝一般。
明明是那般捧着手心里的人,明明是那么她,颜氏却给了她最重的一击。
昨夜里那个含泪说要为了贺怀卿而去背下罪名的女子是那么真实,昨夜里蜷缩在他怀里说着恐惧和不舍的女子又哪里像是黄粱一梦,为何一转眼……
那盒绿豆糕,颜氏临走前细细叮嘱,他感受到了颜氏的浓浓情谊,直到那一盒绿豆糕入了肚子,才知那是浓浓的恨意。
为什么?
难道十年深情都是假的?难道十年柔情也是假的?
他不信!
他不信颜氏的柔弱温顺都是演戏,他更不信那绵绵爱意也是装出来的。
可若是真情,颜氏为何要如此待他?
贺怀卿目光空洞,泪水模糊了视线,他掩面而泣,问了自己无数遍,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喃喃道:“你知我救不了你了,是吗?你怕黑怕孤单,你不喜欢一个人待着,所以想让我来陪你,是吗?你为什么不直说,为什么要骗我?你若要我与你一起去,你便告诉我,我定随着你……”
洪氏就在外间,她怕贺怀卿有意外,一直叫人守在帘子外头听动静。
那婆子听了这么几句话,顿时慌了,急道:“太太,不好,大爷想去陪那贱婢!”
洪氏怪叫一声,脚下跌跌拌拌冲进内室里,见贺怀卿的头一下下往床板上撞,她扑一把揽住:“你这是做什么呀!为了那个贱婢,你连母亲也不要了吗?来人啊,快来人啊,怎么曾医婆还没有来?感觉催维绣去!”
曾医婆千催万催来了,洪氏喋喋不休说着,曾医婆嫌烦,横了她一眼。
洪氏气得不行,可儿子的命要靠别人,只能暂时按下。
曾医婆看了眼呆愣的贺怀卿,她的目光里没有做为医者的仁慈,反倒是厌烦。
她在京中出入多少深宅大院,见过多少达官贵人,自问也见了不少“痴情种”,可痴情得如贺怀卿这般匪夷所思的,到也是少见了。
寻常人,即便是从前执迷不悟,等到了这个地步,也定然醒悟了,而贺怀卿还深陷其中。
可能是因为哈芙蓉吧……
她是有听说过上瘾者心性会有所改变,不晓得贺怀卿是不是这个状况。
“单单从脉象看,也不好说这哈芙蓉的瘾头会有多大,不过,已经有些郁结症状。”曾医婆道。
洪氏在一旁听着,前半句落在耳朵里,那是格外不满意,她对曾医婆寄予厚望,可不是想听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语,后半句话让她心中一紧,凑与贺怀卿道:“你千万别闷在心里,不爽快大可骂出了,这会儿就别想着那些文人矜持。”
贺怀卿没有。
洪氏还要再说,见曾医婆面露不满,到底还是忍了,问道:“能否配些药物,如给维绣的那些似的。”
曾医婆点头,但她不想和洪氏细说,这一位根本就是胡搅蛮缠的主,便起身去了贺老太太那儿。
贺老太太精神不济,家中出了这样的事情,对她打击颇大。
“大爷的情况与大女乃女乃的不一样。大女乃女乃服用的时间虽然有半年多,但品质差,效果也差,每次用量也不多,而大爷一下子吃进去提炼程度极高的大量哈芙蓉,身子骨未必扛得住。”曾医婆仔细说明,“大女乃女乃发作了半年,具体的程度、表现,身边丫鬟都能说得明白,我配药便方便,大爷这才头一日,发作起来到底有多严重,没人知道,我也就不好对症下药了。”
贺老太太听完,心中失望不假,但也明白这个道理:“就跟你前几回与子说的,这东西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事已至此,还是请你费心,等怀卿的症状明显了,再开药吧。”
如此要求,曾医婆不好拒绝,也就应了。
曾医婆又去看楚维琇,听她说了这两天身体的感觉,点头道:“大女乃女乃只管放心,会好起来的。”
楚维琇垂眸,自打知道是哈芙蓉的缘故之后,她发作时的确痛苦,但也没有生出要饮鸠止渴的心思来,那贺怀卿呢……
她直言问了。
曾医婆缓缓摇头,解释道:“他的状况,和大女乃女乃是不一样的。哈芙蓉带来的飘飘欲仙感,大女乃女乃没有体会过吧?因为用量很小,浓度也差,虽然让大女乃女乃有了瘾头,却没有服用时的兴奋感。大爷不同,那么大量的浓度高的哈芙蓉,吃完那绿豆糕时,他一定欲仙欲死了一番,一旦品味过那种感觉,就很难摆月兑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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