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月暖在娘家一直待到月上树梢,才告辞出来。
揽桂镇的街,没有宵禁,却一样的安静,街头街尾随处能见的桂树,已然结了蕊,悄然的释放着淡淡的清香味儿,附近传来稚儿的嬉闹声,紧接着老者慈爱的低斥声,朱月暖会意一笑,放缓了脚步,望向家的方向。
远远的,四方桥上,颀长的身影负手而立,静静的看着月空。
圆月已然再缺,却依然不遗余力的散发着银晖。
朱月暖顿了顿脚步,缓缓。
还没到四方桥尾,楚宜桐已然发现了,徐徐转身,目光定在了她身上。
“怎么不去歇息?”朱月暖笑了笑,走近,在他身边站着,手扶着桥廊学着他刚刚的样子看向天空的月,“在看什么?”
“二妹可还好?”楚宜桐看着她,温和的问。
“哪能好……”朱月暖叹息,“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于她而言,美梦已破……”
“舒兄或许有苦衷。”楚宜桐还是这一句。
“不论是不是有苦衷,如今,他已被流放,还是以这样的名,月馨以后的日子已是可想而知,还有默默,才四个月……”朱月暖有些黯然,“我已经把休书给了她,至于有没有苦衷,我们只是猜测,以后她如何选择,也只能看她自己,当初的任性,如今的苦果,任何人都替不了她。”
“暖暖。”楚宜桐静静的听着,此时忽而轻唤着她的名字。问,“你若悔,如今……亦有机会。”
朱月暖闻言,猛的侧头望向他,目光中隐隐的失望,她抿了抿唇,问:“什么意思?”
“你我……还不是夫妻。”楚宜桐微顿,平静的说出想法,“此去,前路茫茫。也不知能否回来。你……”
“楚宜桐。”朱月暖骤然打断他的话,冷冷的看着他说道,“你太小看我朱月暖!”
说罢,猛的转身绕过他。跳下四方桥回了家。
深夜。朱月暖拥被坐在床上。抱着双膝盯着紧闭的房门,久久不成眠。
书房里,楚宜桐禀烛独坐。面前的书案上铺着一张纸,写着“休书”两字,他紧皱着眉,半悬着笔久久没有落下,好半晌,他忽的长叹一声,放下了笔,将面前的纸抓起卷成团扔到一边,重新铺下一张白纸,提了笔写下“和离”……
这一晚,异常的漫长。
次日清晨,朱月暖起身时,眼底淡淡的黑影,她只好坐在梳妆台前,难得的敷了一层粉。
院子里,李玉娘已经忙碌起来,看到她便说道:“月暖,今儿我们把家里收拾收拾,桐儿大后日走,明儿我们就搬新家,顺便摆酒请大伙儿热闹热闹。”
“好。”朱月暖瞟了书房一眼。
书房门开着,楚宜桐今天没有出门,正在收拾他的书籍。
“月暖,桐儿还跟你生气?”李玉娘拉着她进了厨房,也瞟了书房一眼,悄声问,“这几天,他一直住在书房?”
“或许吧。”朱月暖有些恹恹的。
“要不,你就顺了他,别去了。”李玉娘叹气,“他这脾气,认定了,是不会变的。”
“婆婆,这次,我非去不可。”朱月暖淡淡的应,径自去忙。
李玉娘看看她,又看看书房的方向,从袖子里掏出几张纸瞧了瞧,踌躇片刻,出了厨房去找前面铺子找楚重锤。
“他爹,你瞧瞧,这上面的字,我怎么瞧着像是……休书啊?”铺子里没有别人,只有楚重锤在收拾东西,李玉娘凑了,神神秘秘的张望一番,走到楚重锤面前,压低了声音说道。
楚重锤原本根本没在意,一直在收拾东西,直到听到最后两个字,猛的一惊,把手上的东西一扔,转身接过李玉娘手中的纸片,一瞧,瞪着她问道:“哪来的?!”
“今早,给桐儿收拾书房的时候,看到书案上扔了不少,我就拿了两张,真的是……休书吗?”。李玉娘急急的解释着,盯着楚重锤等着答案。
“是这两个字。”楚重锤顿时沉了脸,“他想做什么?刚刚成了状元就要学那陈世美吗?我找他去!”
“嗳!等等~”李玉娘立即拉住楚重锤,急急说道,“你现在去怎么问?他现在也是大人了,可不是小孩子,也不是二炳。”
“大儿为我们家做了多少事,他怎么可以这样?我老楚家,绝不允许出忘恩负义的儿郎!”楚重锤怒气冲冲。
“他爹!你小声点儿!”李玉娘拖住他,有些懊悔的看着他说道,“你这急脾气,早知道不告诉你了。”
“你敢!”楚重锤立即瞪她,说道,“你不会还有以前那样的心思吧?你莫忘记了,这一次,是谁不眠不休的画出图纸,又是谁不管不顾的一个人跑到京城救他的,你知不知道她差点儿被人烧死……不行,我得找他去。”
“我知道,你都说了好几次了,我又不是泥人。”李玉娘拖着他,委屈的说道,“只是,桐儿后天就要走了,你有话不能好好问他吗?这样子进去,就你这大嗓门,是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桐儿和月暖之间有什么事?我们没什么,可是桐儿和月暖的名声总得顾着吧?”
“他做得出来,还怕人说吗?”。楚重锤冷哼,但好歹收敛了许多。
“你要谈,找他好好谈,别这火爆脾气。”李玉娘叹气。
“行了,我知道怎么办。”楚重锤把那些纸片叠在一起,折起攥在了手里,拉下袖子。
朱月暖正提着水桶出来,就看到楚重锤背着手低着头快步进来,眉头锁得紧紧的,她不由多看了两眼,打了个招呼就往水井那边走。
楚重锤低着头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转身冲着朱月暖缓声说道:“大儿,明日的晚宴估计会来很多人,你……你们俩一起去吧,找酒楼的白掌柜,对一对菜单子,在务必保证到时候的菜足份,多花几个钱没关系,关键是要让乡亲们吃饱。”
“那个,不是小叔子去瞧过了吗?”。朱月暖惊讶的抬头。
李玉娘微微一愣,立即会意过来,忙笑道:“二炳他一向毛毛躁躁的,我们再去一趟也好,还有,今天不是说好了,牙行的人送人过来的吗?那边也得最后收拾收拾。”
“好。”朱月暖瞧了瞧他们两人的神情,点了点头。
李玉娘担心的瞧了瞧楚重锤,拉着朱月暖出门去了。
楚重锤在院子里站了站,长长一叹,转身进了书房:“桐儿。”
“爹。”楚宜桐停了手,将楚重锤让到书案前。
“东西都准备好了?”楚重锤平静的看着他。
“也没什么需要的,都备好了。”楚宜桐点头,坐在对面,看着楚重锤,依然那副不温不火的语气,“爹娘在家,要保重身体。”
“这些,我们自己都晓得的,你不用挂心,倒是你儿……”楚重锤点头,想了想拉开了话题,“她为你,为我们楚家,可受了不少的苦,桐儿,爹娘从小教你,为人处世最要紧的是良心,大儿待你至诚,你可不能做对不起她的事啊。”
“是。”楚宜桐微愣,随即浅笑着点头应下。
楚重锤瞧着他,想了想,又道:“回来这么久,每天来来往往的人,我都没能跟你好好的说,说说你出事以后这边的事情。”
“爹想说什么?儿洗耳恭听。”楚宜桐的态度极好,抬手给楚重锤倒了一杯茶。
楚重锤清咳了一声,开始说朱月暖如何瞒着家里人独赴禹洋府求助徐鸣蟾,如何承受李玉娘的误会,如何在溪聆镇不眠不休的翻书阅史,如何和他们一起日夜奔走勘察实地,不断的分析,不断的修改着图纸,又如何在那客栈中险些丧命火场。
这个粗犷的男人,说的兴起处,起身在屋里挥舞着手臂来回的转圈。
楚宜桐端坐着,安静的听着,神情波澜不惊,隐在书案下的双手却紧紧的攥成拳,拄着膝盖……
“桐儿,爹说的这些,你可懂了?”楚重锤说完,转身看着依然那副温和模样的楚宜桐,忍不住露了一丝丝火气,“糟糠之妻不下堂,你莫忘记了,你之前也曾许下的诺言。”
“爹,儿从不曾忘记,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楚宜桐微敛了眸,轻声说道。
“你能记得最好。”楚重锤松了口气,“你如今也是一方县老爷了,是大人了,我也不好过于干涉你的事,只是,今晚还是回房歇着吧,你这一去,也不知何时能回,总不好让你儿心里一直受着这委屈。”
“是。”楚宜桐点头。
楚重锤这才转身出去,到了外面低头瞧了瞧手中捏着的纸片,快步进了厨房。
楚宜桐却在楚重锤离开后,颓然的倚在椅背上,静坐片刻,握着的双拳缓缓打开,在膝上搓了搓,伸手拿起书案上的一本书,翻开,从中取出一封信,上面正写着“暖妻亲启”。
指月复在“暖妻”两字上反覆摩挲片刻,楚宜桐低叹:“我若不能归,你可会……再觅良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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