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她,于他而言,只怕是最容易接近的对象。
殊不知,她早已经看清楚了他的伎俩。上过一次当的人,怎么还能在同一个地方,同一个人身上栽第二次?
她前世丝毫不知他的心思,又自幼不知人间疾苦,恰逢陌上如玉少年,情窦初开,眼睛移不开,腿也迈不开,只将他搁在自己心尖上,翼翼地喜欢着。
可最初的喜欢有多甜,后来尝到的滋味就有多苦涩。
人的眼泪也是咸涩的,但比较起来,就远不及心里的苦了。
若生思量着,舌尖上泛起阵阵苦意来,叹口气翻个身,伏在了枕头上。
突然,“叩叩”两声响,惊动了她。她霍然坐起身来,敛目朝响声传来的方向望去,说了声:“进来。”
话音一落,扈秋娘的身影就从外头走了进来,披着身夜风的凉意。她大步上前,先恭恭敬敬地同若生行了个礼,而后说:“回来的路上差点叫巡夜的给碰上了,奴婢避了避,便耽搁了会。”
若生听见前头半句,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再听后半句,这颗提着的心便又落回了原处,她松了口气,让扈秋娘坐下。
扈秋娘就也立刻依言搬了椅子到她床前,落了座。
“找到地方了不曾?”若生就着昏黄的灯光,坐得更直了,低声问道。
扈秋娘见状便站起身来,取了只云锦面子的靠枕置于她背后。伺候她靠得舒服了,方才回话说:“虽然那地方不容易找,但奴婢幸不辱命,到底还是找着了。”
“找到了?!”若生面上一喜,声音也不由得微微拔高了些,及时又压低来,“可有瞧见什么?”
扈秋娘摇了摇头:“远着不提,绣楼亦高,什么也瞧不见。”言罢,她顿了顿。补充道:“奴婢等了许久。这天也黑了许久,可里头没有一处点灯的,若不是一早知道情况,指定以为里头并没有人住着。”
即便她出门之前。已经从若生口中得知。那宅子里是住着人的。可到了地方后略微探了探,她心里头的疑惑却反而更盛了。
白日里尚且好说,天色一黑。人不能视物,自然是要点灯燃烛的,但是那座不大的宅子却始终黑幽幽的,叫人看得心里发毛。是以,那宅子里如果真的有人住着,那住在里头的人,只怕也不是什么普通的人。
扈秋娘踟蹰着,终究还是说了:“姑娘,有句话奴婢不知是当说还是不当说。”
若生定定看着她,若有所思地道:“是何事?但说无妨。”
扈秋娘闻言却又迟疑了起来,似不知如何开口,从何说起,过了会才道:“在平州时,您便同奴婢说过,想要找到那个人,奴婢亦觉得若能寻到,也是一桩善事,积德积福,再好不过。可是如今您瞧,这事越发得诡谲了,奴婢担心……”
她的话音一点点轻了下去,终于没了话。
担心什么?值得担心的事太多了。可若是真要她仔仔细细说上一遍,究竟在担心什么,她似乎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说得清楚。
扈秋娘恨自己嘴笨,眉宇间不觉露出些微懊恼来。
若生看得分明,便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于旁人而言,雀奴同她连萍水相逢也称不上,她们今世甚至连面也不曾见过,人人都只当她起初是一时兴起才要找雀奴,所以既然都已经亲自找到平州去了,也还未将人寻着,如今再苦苦寻找,似乎就显得怪异跟莫名其妙了。
她们终究,是毫无干系的两个人。
若生对此亦心知肚明,所以眼下除了苏彧外,就是日夜贴身跟着她的扈秋娘,也仅仅只知道雀奴身世可怜,她有心相助,却不知她对寻找雀奴这件事这般执拗。
那宅子偏僻,四周寂静无声,夜晚不燃灯,大门紧闭,似毫无人烟,处处都充满诡谲。
哪怕若生还没有亲眼见过,但从苏彧口中听说那座宅子的时候,她就已经预料到了扈秋娘将会目睹的场景。
质疑、担忧、疑惑……
到时候,全都会一股脑地涌上来。
可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她怎能临时收手?
她亦会害怕,会担忧,会惶恐,可那些情绪都不能左右她的信念。
于是她对上扈秋娘忧心忡忡的目光,笑了起来。面容洁白无暇,肌肤细腻如瓷,眉眼弯弯,像是暗夜中悄悄绽放的莲花,重重瓣瓣间满是淡然的香气。
扈秋娘看得愣了愣,耳边就听得她道:“近在眼前了,就是千难万难,也迟早都能跨的。”
忧心是该的,驶得万年船,太过大意反而有害无益。
不等扈秋娘,若生又淡淡道:“我心中已有了主意,你到时只管照着话去办就可,些就是了。”
没她的吩咐,扈秋娘也不能僭越,私自将若生要做的事去通禀给云甄。但扈秋娘先是云甄的人,后才是若生的人,真到了什么艰难的时刻,也保不齐她不会因为担心若生,而去寻云甄禀报,所以若生略一想,便加了句:“姑姑近些日子亦有诸多烦心事,这些琐事就不必叫她知道了,且谨慎行事。”
“是,奴婢记下了。”扈秋娘听到这话,原先就是有想要去回禀的心思,也熄灭了。
好在瞧若生的样子,神情泰然,应是心中有数的,虽然年纪轻,做事却还算稳重,扈秋娘的担心终于少了一些。
灯花“噼啪”炸了下,屋外的夜更深了。
扈秋娘的声音放得轻而柔,将自己出门后所闻所见,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若生。
等到谈完话,时已近三更。
连家大宅各处皆鸦雀无声,众人都早已熟睡。
除却木犀苑里还有屋子亮着灯外,旁的地方都是黑魆魆的。
千重园里没了人影走动,愈显空旷起来,花木阴影重叠,风一吹,鬼气森森。
趁着夜色偷偷溜出门来的玉真,一惊一乍,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吓他一跳。天气闷热,可夜风却是凉的,自他的袖口灌进去,一阵阵的冷。他恍惚间,觉得自己似孤魂野鬼一般,在夜幕下悄悄地晃荡,想要寻个替死鬼好早日超生。
但他要找的人,却不是替死鬼,而是他嫡亲的弟弟。
玉寅一向比他能成事,没了玉寅,他就像是没了主心骨的人,慌张啊失措啊就全都找上了他。
平素闯祸的,办事不得力的人都是他,从来不是玉寅。
可今儿个,玉寅却叫云甄给禁足了。
大晚上的,突然之间听到这样的消息,他三魂惊没了二魂,差点连站也站不稳了。惹恼了云甄,他们还能有好果子吃?他一深想,就浑身起鸡皮疙瘩,胸腔里的那颗心“扑通扑通”乱跳个不停。
他好容易才将惶恐焦躁按捺下来,等到夜深人静四下无人的时候,才壮着胆子来找玉寅。
玉寅门上挂了锁,窗子却并没有封死。
身在千重园,哪怕不锁门,云甄命他禁足,他也只能乖乖听话,所以边上也没有人守着。
玉真长长松了口气,模黑叩了叩窗棂,“笃笃”两声,窗后立刻就多了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他慌忙贴上去,压低了声音叫了声“玉寅”。
“你怎么来了?”窗子开了一道缝,里头的人用极轻的声音飞快说道。
玉真四下扫了一圈,黑乎乎的,也看不清楚有人没有人,他咽了下口水,忙道:“没人会瞧见的!”
都过子时了,还能有几个醒着的?
他伸手去扒窗子,要翻身进去。
“二哥!”窗后的人低低唤了声。
玉真一怔,随即道:“且让我进去!”
里头的人闻言,顿了顿,而后像是长长叹了一口气,才将窗子打开来,放他进去。
玉真长手长脚,翻个窗子倒是没有半点困难,须臾站定,便上下打量起了玉寅。奈何天黑,什么也瞧不清楚,他只能无奈地皱起眉头放弃了继续打量他,说:“你好端端的,怎地叫她给禁足了?犯了什么忌讳?”
旁人犯忌讳他信,可玉寅?千万的,怎会突然犯了忌讳?
黑暗中站着的人却没有吭声。
玉真急了:“到底是怎么了?”
“是因为连三的事。”半响,玉寅终于说了这么一句。
玉真愣住。
玉寅朝黑暗深处走了两步,又叮咛玉真不要立在窗边,然后才将晚间发生的事说给了他听。
“你怎么也会这般鲁莽行事?”玉真倒吸了一口凉气,似不敢置信。
隐在黑暗里的少年,却突然轻笑了两声。
玉真跳脚:“你怎么还笑?”说完,他却又像是恍然大悟般,问道:“难不成你是故意的?”
玉寅漫然道:“我只是没有料到,她的反应会那般大。”
那一巴掌,使的力气可半点不小,都快不像是个十二三娇滴滴少女的力气了。
“左右都是冒险,这些都是免不了的。二房那位姑娘,阖府上下都知道她惯常记不住人,就是窦妈妈换身衣裳不站在云甄身旁,只怕她乍见之下也认不出来,所以要让她记住,总是要费些心思的。”
不论好歹,她如今,必定是记得有他这么个人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