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老是掐着时辰抵达苏府的。
到底是这两年第一次应了外孙女来的苏府,无论是装扮上或者气势上,一定得压他们一筹,如此一来,才能更好地给自家外孙女撑面子。
董老着深褐色的绣花褙子,外罩一件质地上乘的纯白雪袄,领口点缀着一圈拇指头大小的莹亮珍珠,十分扎眼,由着妆扮亦是富贵逼人的大姨母扶着下了流苏马车。
因着来之前并没打招呼,咋一见是董府的流苏马车停在府门口,守门的小厮还愣了半晌,才拍着脑袋想起董府来了人要探望大姑娘;又见到从车上下来的竟然是两位贵妇,眉眼间隐隐透着威仪,不由转身急忙忙就进去通传。
其余被吸引的小厮则是睁着眼睛看着门外的那华丽马车和妇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集中在了董老脖领件的棵棵难见的硕大珍珠上,眨着眼想着那=.==珍珠到底是真是假。
直到有个管家模样的人走出来,谄笑着把她们迎了进去。
等苏念语和刘姨娘到了会客的厅堂,便见到主位上坐着三个人——苏老、董老及大姨母。
三人正笑着一张脸说着话,不时端起热气腾腾的茶水喝上一口,气氛倒是融洽。
两人忙上前问了安。
董老更是放下手中的茶盏,喜着脸唤苏念语:“语丫头,快姥姥这里。嗯,似乎长肉了些。”
苏念语的手被董老握着,暖乎乎的,她笑着在董老身旁坐下。
苏老也只是看着不说话。
刘姨娘却是一落位子,便热情笑道:“方才宅里出了点事情,我急着处理,并不知董老和董来了,没能来得及相迎,是我礼数不周到了。”
董老还抓着苏念语的手,眯着眼端详了刘姨娘半晌。
刘姨娘没想到董老有如此举动,不由怀疑是自己身上哪里有了瑕疵,正欲检查一下全身上下,却见董老笑着看她:“这苏府我倒是有一段时候没来了,你这张脸看着委实面生了些。”
话里意思是她并不识得她。
刘姨娘也不介意,很是谦虚地笑着补充,还特别强调自己目前是掌苏府中馈的。
却不想董老一改慈祥的面容,蹙眉道:“哦,原来不过是个姨娘。”
又看了看苏府老,温言道:“方才见她一上来就急着说话,还以为是我那不知不觉又娶了新,不曾想,竟是个姨娘而已。”
顿了顿,又笑着道:“不过倒是个热情的。”
这一番话,听得刘姨娘脸色都变了。
董老说话客客气气、和和善善的,话中之意却是十分明显,董老是嫌弃她的姨娘身份;再者,她只是个姨娘,却坐在厅中与客人说笑,摆明也是在暗示她逾越了的,会客是正经主母才做的事。
还说了她热情,也是在说她话多抢风头,如此被冠上了这些名儿,刘姨娘只觉得心底冷了一片。
和董氏的雷厉风行不同,这董老说话十分柔和,却是每句话却都含着意思,只让刘姨娘听得尴尬不已。
苏老脸色也不好看,当下便看了刘姨娘一眼,冷冷道:“这里是你能说话的地方吗?”。
刘姨娘低垂着头,惭愧地赔了几句不是,便自个儿静静坐着,不再言语。
并不是像苏念语想象中的那般,被姥姥挑了两句,就自觉退出去的,可见刘姨娘虽在嘴里赔着不是,却真没把自己当姨娘看待的。
苏念语便起了寻她短处的心思,却不想,大姨母笑着递给了她几个眼神,似乎是在暗示她不要着急。
她愣了一愣,心神领会。
到底是亲家,还是好几年没见面的,话说得多了些并不为过。董老侃侃而谈,神态端庄,话语中却不失轻快;苏老虽不拘言笑,却也能附和着董老,时不时还能语出惊人。
两人是相谈甚欢的,苏念语安分地坐在边上听着,不时抿口茶,听到有趣处也能弯着唇笑一笑。大姨母虽是董府的正经主母,却是十分懂理的,和董老一同出门,时刻都记着自己是人家儿媳妇的身份,百孝为先。
不过是端坐着,笑吟吟地看着两位长辈寒暄。
倒是刘姨娘,平日里管着府里的大小事,心态与举止早就与之前的不同;又因着极力想在苏老及客人面前留下好印象,总是不住地想插话进去。
董老却是不买账的,就连苏老也看不下去了,不由呵斥她来:“我和亲家说话,你倒是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刘姨娘哪曾想到会遭了苏老的训斥,讷讷地不再开口,心知苏老的意思是想让她避嫌,忙卑微地站起身来福了福,就要离去。
董老却是拦下了刘姨娘,笑着道:“亲家且别气,小辈不懂事也是能理解的,就让她留着吧。”
这语气倒像是施舍一般。
刘姨娘心里不爽,真恨不得能直接甩了手走人,无奈苏老并没反对,她又想知道聊了些什么,只能陪着笑脸又坐回了原来的位子。
却听得董老说道:“亲家埋怨我好久没来串门,这倒怪不得我的。这两年,我差人寄的拜帖有十几次,愣是次次退了回来,我还以为是亲家对我们董府不满意,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这次上门拜访,也是因为顺道,委实是想念语丫头,便不请自来了,希望亲家别怪罪我不知礼数。”
苏老原本和眉善目的,越往下听,越发觉得不对劲,等到董老笑着说完话,苏老的脸色已经拉了下来。
一双眸子冷冷地看着刘姨娘,虽不说话,却已经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意思——看看你做的好事!
刘姨娘却是没想到自己拒了董府上门的拜帖一事就这样毫无预警地摊开在苏老的跟前,心中暗道糟糕。
她看着苏老欲言又止,不解释吧,苏老这边过不去;解释吧,借口是唬不住董老的,她定会知道是自己回绝掉的,如此一来便是双方不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