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及苏然亦是起身相随,董老先是严谨地洗了手,又与身后的两位当家的相互揖让后才各自归位入坐。
这会儿,苏映月端着托盘上前来,上面躺着罗帕和发笄,董老又神色庄严地走到了苏念语的跟前,先是吟颂祝辞之后,才端端正正地给面色红润的少女梳头加笄。
及笄礼上自己该如何继续,苏念语心中有底,在董老帮她加完笄之后,她便站了起来,接受宾客的作揖祝贺,这才回了东房更换与头上幅尽相配套的素衣襦裙。
而屋子里头候着她的两位大丫鬟元香和元秋,见自家姑娘总算进来换衣裳了,二人这才赶忙迎了上去帮着把外衣月兑下。
元香边解着精美的腰带,边小声道:“……姑娘总算平平安安的加笄了,奴婢方才在屋里一直盯着荣安公主,就怕她有什么动作而打断姑娘的及笄礼呢!好在荣安公主倒也识趣,竟一直都乖乖坐着看,当真是看得十分认真的。”
苏念语倒没元香担心的那么多,心知有世子爷和太子爷在,荣安公主饶是想出什么馊主意来,想实施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便只笑了笑,道:“不会的,荣安公主今日应该是真的来观礼的;更何况,方才他们还在外面的时候所交谈的那些,你们估模着也都听到了,荣安公主如今待世子爷已经不是男女之情了,这样的话。她还有什么缘由来为难我?”
元香听得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道理,面色微红道:“……姑娘说的也是没错的。只是奴婢见到她的时候,她一般是在找您的茬,使得奴婢一想起她,就觉得她会为难姑娘您。”
苏念语没应答,委实是因为她被拥着坐在了梳妆台前,准备再次补补妆,也好搭配头上的发笄及身上的襦裙。而后再进行第二次的加笄。
待苏念语再次跪坐在正堂里的笄者位置上的时候,冷不防便听到观礼席上的一段谈话。
“咦,方才不是已经加笄过了么?为何还有第二次?”
此人的声音清亮悦耳。很明显是属于与她年岁差不多的姑娘家;而能在她的及笄礼上张嘴就好奇发问的,除了荣安公主,大抵是没有旁人了。
就听得有一人回应,声音倒是轻且谨慎了许多。“回荣安公主。及笄礼一般要经过三次加笄的……”
这会儿,准备进行第二回加笄的董老洗手的动作不由一顿,眼神轻飘飘地瞥了,苏念语亦是跟着回了头。
只见坐在第一排的荣安公主,此刻正把上半身往后探了探,逮着坐在她后边的贵妇说着话,她扬着唇角,道:“哦?这么说。这次加笄之后,苏大姑娘还得往屋里再跑上一圈。再换套衣裳出来,继续第三次的加笄了?”
被她紧抓不放的贵妇叠声应着是,心里却知道她作为一名观礼者,却在人家的及笄礼上与人交谈,是不礼貌的;可对象是荣安公主,她又无法拒绝,只得一边战战兢兢地回着话,一边万分愧疚地把头往下垂了垂。
原本以为荣安公主得到了答案,应该会安分下来了,却不想,荣安公主双眸一亮,忽地从座位上蹦了起来;又觉得自己起身的动作似乎显得有些鲁莽,忙把衣裳拢了拢,摆出了一副皇家公主的端庄姿态。
她先是清咳了咳,才礼貌地朝苏老、苏然及董老都行了个礼;这一番礼行得着实突兀,吓得三人都赶忙用大礼回了回去。
苏念语却是莫名的心里一跳,直觉荣安公主这般反常,总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就见荣安公主笑得很是端庄,“父皇和母后经常与我说,若有不懂之处,一定要勤于发问和学习,这样才能更好地成为一名人人称赞的公主。而本公主虽要到明年才有及笄礼一说,亦是不需要有人张罗,可本公主觉得父皇和母后说得十分对……故,本公主如今觉得加笄很是有趣,唔,不对,是隆重,且意义重大,不知能否由本公主来进行这第二次加笄,以更好地体会加笄的意义之所在?”
荣安公主简直都要为自己鼓掌称好了。
瞅瞅她这番话,又是父皇又是母后的,还什么学习和体会的,一方面很是温柔地用皇威施压,一方面又说自己是在不断学习,难道这会儿还有人敢反驳拒绝她?
那便是找死啊!
就连相邻坐着却相互不的太子殿下及世子爷都有了不同的神情。
荣烨手持折扇,双眸微眯;凌舒白抿着唇,神色显得高深莫测了许多,却也没出声阻止。
再看苏老、苏然,面上一片愕然,单从二人越来越凝重的表情中便可以看出,荣安公主提出要给自家嫡女加笄这事儿很是棘手。
能不棘手么?就拿苏老来说,她活了这大半辈子,还没遇到过及笄礼上有旁人替代正宾给笄者加笄的事儿,偏偏人家还说得有理有据,不点头都不行。可这样一来,作为正宾的董老可怎么办?人家都已经洗了手,正正经经地跪坐在位置上,只等人把发钗给送上来,就要继续第二次的加笄了。
难不成她还可以上前去劝她把位置让出来?
她可没脸做出这样的事。
好在董老是明事理的,稍微一想便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又见说的上话的太子殿下及世子爷都只是坐着看,便料想到荣安公主虽有这般的心思,应该也不会闹成什么不能收场的事情来。
便笑呵呵道:“公主好学自然是好事,若您真的想体验一番,老身倒可以在边上帮衬着。”
又在丫鬟的搀扶下。大大方方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指了指董秋容端着的盥洗盆道:“公主请移尊驾,先洗个手再到老身这边来。”
董老原本就长得慈眉善目的。的时候又都带着和善的笑容,显得十分亲切;而荣安公主也确确实实不是打着破坏的主意来的,如今见董老这般邀请她,自然是欢喜得很,当下就矜持地走了。
又很是听话地先洗了手。
再爽快地跪坐在属于正宾的位置上,这一抬眼的功夫,两名少女就面对面坐着。大眼瞪小眼。
苏念语这心啊,不自觉就是抖了一抖,双眸眨了眨的同时。心里头却是在想,她是不是应该收回方才在屋子里跟元香说的那番话……如今,就连她也觉得荣安公主说不准就是来找茬的。
而看起来很是欢乐的荣安公主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难得的没有用鼻孔看人。只是略微凑近了些。小声道:“瞧你那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模样,本公主又不会吃了你!”
见她的神色一点也没松懈下来,只得又补充道:“放心罢,就冲你如今是舒白哥哥的未婚妻子,本公主便不会再对你怎样的;我当真只是好奇,想试试罢了。”
说完之后,又觉得自己的话似乎不大对,便又轻咳了咳。“虽然本公主没经验,只是试一试。但是绝对不会搞砸你的及笄礼,我还不想被舒白哥哥给胖揍一顿;再说了,就算你不本公主,也得信董老啊!”
话音一落,又觉得这般有损自己作为公主的大好形象,忙又改口道,“哦,不,应该说就算你不信董老,也该信本公主的实力!唔,就这样定了!”
苏念语虽然觉得荣安公主看起来不大可靠,可想起身侧还有外祖母会为她指导,观礼席上还有太子和世子在,不觉就安心了许多,便只一心一意跪坐着,等着她的第二次看起来略显诡异的加笄。
好在荣安公主的话却是可以信上八成的,她当真并没什么恶意,除了因为不走心而两次吟错祝辞,及因为从来没自己梳过头发而把加致到她头上的发钗给插得头皮发痛之外,其他的倒算是顺利的。
苏念语自然是不敢喊痛的,正欲再次起身去隔壁的屋里换上与发钗相配的曲裾深衣,自己的肩膀却是被人一把按住。
一抬头,却见荣安公主双眸莹亮地望她,相较以前,神色显得十分诡异的柔和,就听得她动容道:“本公主参加的第一次及笄礼是你的,第一个让我帮忙戴上发钗的也是你,以后啊,本公主罩你!若有谁敢找你麻烦,本公主就去找她麻烦。”
这番话说得很是热血,明明是一个身份尊贵的未婚公主,看着苏念语的眼神却透着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意思,一时之间,苏念语愣在了原地。
……若是她没记错,眼前的荣安公主似乎还要比自己小上几个月来着,她这般慈母看子女的眼神是几个意思?以前二人相见不是对她又恐吓又威胁的,这动手给她戴上发钗的功夫,态度就转变得如此之快,苏念语委实还有些适应不过来。
可及笄礼还是要继续的,她又礼貌地跟荣安公主行了一礼,这才梦游一般地走了。
处在头重脚轻状态下的不止苏念语一人,虽说一进屋,元香元秋就又开始帮着给她更衣梳发整理妆容,可二人大抵是真的感触颇深,一边忙活着,一边竟忍不住交谈了起来。
元香边拿着梳子正在给自家姑娘梳头,略还有些回不过神:“奴婢方才没看错吧?荣安公主竟然真的规规矩矩给姑娘进行了第二次加笄,那神色一本正经的,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抱着试一试玩一玩的心思啊!”
又在忙活的这当口,抽空给了不吱一声的元秋一个亮闪闪的眼神,声音不自觉高了几分,“元秋姐,你可听到荣安公主最后说的话?说以后她要罩着我们的姑娘,谁欺负姑娘她就揍谁……还是我听错了?”
元秋嗯了一声,难得在做事的时候露出了浅笑,“你没听错,我亦是听到了,荣安公主确实说了之类的话;原本我还在担心她会不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却是没想到不仅没坏事,还峰回路转了。”
元香越听越欢喜,两道柳眉弯弯的,“可不是!你都不知在座的那些及听了荣安公主的那番话之后的表情,又诧异又艳羡的,估模着也是没想到荣安公主会语出惊人。”
元秋亦是难得的好心情,她一边帮着把方才戴上的发钗按了按,觉得不够结实,又跟自家姑娘询问之后才敢动手把发钗拿下再戴回去;本是想如以前那般默默做事就好,却也止不住一阵心血来潮。
她轻声道:“……姑娘这次的及笄礼,想必会给在座的那些人很不一样的感受。毕竟,谁家姑娘的及笄礼上,有过当今太子殿下、公主及世子爷一同参加过?随便拿一个出去都是光芒万丈的。虽说有些于理不合,可是众人关注的始终是三人尊贵的身份以及能带来的各种荣耀;荣安公主在及笄礼上虽显得任性,可她的身份就在那里,姑娘又是她第一个进行加笄的,这话传出去了可不得了的,只怕整个京城里的姑娘都要羡慕上好一段时日了。”
元秋难得说上了这么一段话,元香则是兴奋得差点就忘了手中的活计,恨不得能找个清闲的地方坐下来好好论一论这天大的话题。
本是想继续再聊聊的,却是被苏念语止了话头,“……眼下您们还是动作快些才好,外头一大群人还在等着这第三次加笄;你们若还想聊,待及笄礼完成,就随你们畅谈。”
相较两位叽叽喳喳的大丫鬟,苏念语便显得矜持含蓄了许多。
她想得倒没她们的多,只要她的及笄礼能顺利完成,她便谢天谢地了,委实是因为,她那眼皮一直跳的,总觉得接下来还有什么“惊喜”等着她。
饶是元香元秋还浑身激情澎湃的,也只得住了嘴,把那许许多多来不及说出来的话给吞进了肚子里,二人却都是面上带笑的。
好容易又都整理好了,焕然一新的苏念语便再次步入了家庙正堂里,余光瞥见荣安公主已经坐回了她原先的位置,见她看,她还大咧咧地朝她笑了笑。
苏念语也唇角翘了翘。
待再次跪坐下来的时候,苏念语的心里已不复一开始时的忐忑及担忧,越发的沉静。
而等了半晌,作为正宾的董老,却是迟迟没有上前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