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剑笑对邱慧天道:“何必过谦,你应该也有点儿基础吧?”
邱慧天道:“从小在街上跟人打架,也跟人学了几手,不敢说有底子。”
有没有底子,练一练就知道了。云剑做个眼色,剑影先上前,一声不发,直接出拳。这拳在中原一切书籍、套路里没有记载,纯属他在戎地、胡境先后习得,并在实践中锤炼,对战意味极浓。
邱慧天不得不赶紧招架。
他街上学来的一些招式,哪里是剑影的对手。两招就被摔了个大马趴。这还是剑影手下留情,没有真往死里摔他。邱慧天立马还能跳起来,接着打。这么周旋了半刻钟,邱慧天要再爬起来已经很艰难了。云剑让他休息了半天。下半天,由张神仙来试。
张神仙原还是那懒懒怠怠、漫不经心的样子,往场上一站,似乎身形未变,还是旁逸斜出的模样—无—错—小说,精气神儿却变了,有那种清逸劲儿,而且尽管没有沉身扎马,整个身子却自有重心,隐隐如山岳沉稳。
他没拿武器,只朝邱慧天出指。
邱慧天竟避无可避。
“嗤”,一指轻轻点上邱慧天肩井穴。
这一指若是点实了,或是换上武器,邱慧天半边臂膀就不要了。
张神仙退回原地,道:“再来。”
他先后点试邱慧天两肩、两手、头面、上身、腰部、胯部、腿部、脚部。邱慧天站在原地,几乎连动弹的机会都没有。张神仙出手之前,他不知怎么动。等张神仙出手之后,他再动都晚了。
这场比赛对邱慧天来说,可说是再轻松不过。他都不用动,只要站着不断被点中而已。可是在精神上,他受到的压力,甚至说摧残性,却非常之大。只一小会儿,他已满头大汗。
张神仙道:“再来。”
这次张神仙略为放慢了速度,邱慧天终于有动弹的机会了。可惜动了也没有用,最终还是被点上。
云剑道:“这样差不多了罢。”
场中两人停下。邱慧天的汗,已经把褂子全浸透。他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云剑和蔼对邱慧天道:“林府卧虎藏龙。小哥果然是练武的好材料。”
邱慧天觉得这是反话,羞得无地自容。
张神仙在他肩上拍了一掌,道:“你别以为自己多差!在我们手下能走成这样子,资质已经很好了。”
邱慧天仍然想不出自己哪里表现得多好,可是云剑从此给了他进练武场的资格,谢府的家丁们也不得不对他客气三分。
邱慧天有点糊涂,转念儿再一想:先练起来总归也没坏处!从此便每天在谢府的武场里,跟着那些习武的下人们一起演练。教学相长、互相切磋,自不必说。
云剑回了院子,天已晚了,宛留迎道:“爷可回来了!”
云剑停下脚步,看见旁边的红木屉。
宛留禀道:“大少女乃女乃亲送的。这是那边太太打发人送来的。”把屉里几样吃食报了,又道,“林姑娘也来过,道是替林少爷再借本书,奴婢斗胆做主,便帮他拿了。”报了书名,也是蒙童寻常的识字书本。云剑未加评论,宛留又道:“林姑娘道,都盼着林少爷上进,原该请先生拘着才好,幸得老太太欢喜,也是这么说,只不知书塾哪位先生得空不得?若也问老太太,又不敢惹老太太劳神,因此只想问了什么时候方便,能收了林少爷进去,她好备拜师礼,再谢过老太太老爷太太并姑娘们便了。”
云剑继续往书房里面走,听到这里,道:“我知道了。到这份上了,终归要让他进书塾的。你心里有数。”
宛留点头,服侍云剑宽衣坐下,想问问云剑跟大老爷如何应对的,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云剑早看穿她心思,模了模她的头:“怕什么?当然是有惊无险。你知道我这张嘴的。”
这倒不错。谢府上下几百号人都以为,谢府最能胡扯的是五云柯,他那张嘴能把死人哄活。
宛留等心月复却知道,最能说话的是云剑才对。云剑不说则已,一说起来,配上他那语气、那眼神,才叫出神入化、跻身大道。
宛留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埋怨:“,你说蝶老板好好的跑到江边去干嘛?!”
“这也是我不好。”涉及美人,云剑总是很宽容,遇事先三省己身,“我去林府奔丧,把林家妹妹接,那时大概就已经有人嚼舌根了。蝶老板命薄,难免缺乏安全感,就在半路上截我,看我还肯不肯保护他。这也是人之常情,怪不得他。”
“你说林姑娘好好儿的去抓破你们干嘛!”宛留还是皱眉。
“这更怪不得她了。那晚原是我行踪诡秘。林姑娘七窍玲珑一个人儿,必定怕我出事,手足情深,所以带了亲信下人,跟看看。她又怎能知道蝶老板在那里、更怎能料到立刻会有强盗来?她真真冤枉。”云剑笑道,看起来多心胸宽广的样子。就连宛留,也看不出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好叹气:“唉!总之你还是离蝶老板远些、离林姑娘也远些罢!我管什么红颜薄命、什么七窍玲珑。我只觉得他们都给你添麻烦。”
“生命本是忧烦。若能舍了心,无忧亦无怖。若将心舍去,无忧又何喜?”云剑篡了句禅语,推宛留道:“好在都无大碍。你去歇息罢!我看书。”
宛留果然站远了些,却不走,理了书、调夜宵的羹、看了看时辰,劝云剑早些安歇,云剑也应了,凝一凝,忽问:“六妹妹当年……”
宛留月兑口问:“哪一位六妹妹?”
云剑摇摇头:“算了。”
宛留心头微微一跳:“六姑娘?”
早夭的谢六小姐。她在世时,云剑对她也还算温和关照,但也仅限于此了。她去世后,人们都不太提她。怎的云剑今儿提起来?
宛留却是知六姑娘之死,是有些蹊跷的。云剑以家族和睦为贵,装聋作哑,怎的今儿又提了起来?莫不要——
宛留脸上变色。云剑忙道:“你别想太多。我是回来的路上一阵怪风吹得我耳鸣,忽想起她死前抱怨听见鬼哭,一时想岔了。”
宛留心头更不安!云剑一向身体康健,怎的会耳鸣?跟六姑娘联系在一处,更不祥了!她又是要给云剑按摩头部、又是想要不要再添些补品、又想要不要叫张神仙来看看。
云剑享受她手上的服务,却拒绝了其他照顾:“春天本来风就大,那一下子就完了,罗嗦什么?是我多想了,怕借着这个风,那院里又要有怪声……原是把那两棵树刨去了的好。”
宛留心头微跳,已明白云剑的意思了:“何至于?她们……唉呀!”才宽解到一半,想起一个更坏的可能。
云剑点头:“但愿不要。其实真没必要。”
宛留连连点头。
她和云剑说话,从来不需要说到多透彻,一个点了头,另一个已经醒到尾。这般默契,是云剑跟大少女乃女乃之间根本不可能存在的。
然而大少女乃女乃明媒正娶,披红着彩,生了嫡长孙。云剑出了书房,还不是要去她那儿。而宛留……
风细细,月亮在树枝间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