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珞嘟嘴道:“四为难人!现往哪儿再找个会演仙法的来?——莫非是林妹妹么?”
林代听得点名到她头上来,唇角微扬,举帕子掩了脸,一句话也不答,受逼不过,方道:“四为难人?福却专来取笑人!我若会仙法,也不必替澧儿整理那几本书啊、纸啊、笔啊墨啊,就费那么大工夫。还要教他怎么对先生行礼,还要盯着他再演练几遍持笔的姿势,免得太离了谱儿被人笑死——我若会仙法啊,就直接把他变成什么都懂的了,何必手忙脚乱替他受累。”
福珞道:“林妹妹跟澧弟弟感情真好。”
林代感叹道:“玉儿在家里孤孤单单长大,好不容易才有了个弟弟。如今到这这里,多了这许多妹妹,真是天怜我!”
福珞握了她手道:“真的!我虽然多,论亲姐妹一个都没有,四蕙妹妹她们,就是我的亲姐妹了。如今又多了个天仙妹妹,好开心!”
林代喜洋洋打蛇随棍上:“原来珞多!且教教我,如何照顾小弟弟才好。说来,都是自己人,不怕你们笑话,我这澧,是不久前才由族里作主,收进来承嗣的,他从前没碰过笔墨。我只怕爹爹泉下不安,只好勉强帮他学起来。却是我自己也所知不多,怎么教导?前几天还画了画儿,好哄他认几个字。他小孩家顽皮,转眼那画儿不知什么地方去了!我责怪他不小心。他还跟我斗冤枉呢!说必是耗子叼了!你看这叫我怎么办?”
筱筱在旁听了,到底功力浅,不由得双腮发热。
云舟从容不迫,状若未闻,手又拈上茉莉枝。
云蕙忙道:“呀!你们先别聊了,快看四插花呀!”
林代迅速告罪:“我这是焚琴煮鹤了,四雅事在前,我还只管说些俗话儿。”
云舟笑道:“你再客气,我可真‘雅’不下去了。得惭愧成那黑老鸦了。”
福珞眼珠子转向云舟、又转向林代,笑吟吟不语。
云舟的丫头先前还手快给福珞看了林代那拿不上台盘的画儿。林代这会儿就信口解释了画儿的来历。还顺便无心般的来了句“耗子叼了”,骂得好不痛快。福珞明明听出来了,见云舟若无其事,她也就不点明。笑得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谁说云岭跟福珞相像?云岭之天真。是真的憨;福珞却是仗着自己的女圭女圭脸。扮猪吃老虎哪!这些年来,谁都说不了福珞坏话,有便宜她却全占了。有危险她早躲得远远的。
云舟手拈茉莉枝,将枝子修得再小些,插在先前的三枝姜花旁边。
姜花已经修得短短的,插进胭脂觚中,只有大蓬的花朵露在觚沿上。这茉莉的种,又是鸳鸯茉莉,花既不大,叶片也比其他茉莉细碎轻浅,衬在白花旁边,遥遥映着胭脂色,整幅画色都出奇的生动起来。
红绿相撞,往往会比较俗。红这种颜色,与白、黑、蓝、黄等相搭,才会比较安全。然而看色调、色块大小而论,红和绿也会配得相当出彩,甚至比所谓的“安全色”更亮眼。
从俗到亮眼的过渡,这才看得出功力了。
林代赞叹:“四大家手笔。”
“妹妹休捧杀我。”云舟口中闲闲道,手里行云流水,若风摇叶动,且不说插出来的花艺有多美,但只看那来回的动作,已够赏心悦目。
云舟声音,伴着她手上的动作,潺缓响起。
云舟的声线没有林代玉那么清美、没有福珞那么娇憨、甚至没有云蕙那么脆亮。她的声音有那么一点点的沙、一点点的低,但绝对不闷。她的低音,是像很宁静的午后,晒得暖烘烘的沙,缓缓从指缝间泻落,让人有一种全没来由的安然。
她说的是:“玉妹妹丢了画么?我这里的婆子倒拣了一幅,只为画得好,几乎没拿,当成年画贴到壁上。还是我的丫头见了,收了回来。妹妹爱弟弟之心令人感动,今后有了书塾先生,妹妹可以少画这些了,若笔墨真的流落在外,终为不美。”
林代心里长太息:人精人精!这才叫人精!
她给易澧画了幅画儿,被云舟。云舟便遣飘儿盗了画去,以此作为林代人品怪异低俗的证据。林代及时反击,替自己辩白、并把鸡鸣鼠盗的大帽子祭给云舟。云舟仍然四两拨千斤将这帽子化为糜粉,且还教训了林代一番。
林代可否反击?理论上,仍然可以。
然而她转念一想,反而退了一步,低眉颔首,表示受教。
云舟也再未进逼。姜花与茉莉叶,在胭脂觚里渐渐插得圆满。
胭红与碎绿,有了绵绵的姜白隔着,不但没有打起架来,反而相得益彰。
林代赞颂:“四真是妙手天成。”
不知该说云柯皮实呢?还是二老爷、亦或忠伯,打他时还是手下留情了?他将养了几天,又能起床了。运气也坏,该遛达了两刻钟,就被二老爷撞见,暴喝一声:“哪儿去?”
云柯连忙垂手道:“回父亲的话,帮忙拿些七夕乞巧的东西。”
二老爷大皱其眉:“没头没脑的!谁叫你拿的,拿什么,从哪儿拿到哪儿去?为什么不用下人拿,偏要你跑?”
云柯支支吾吾,一时编不圆。
二老爷恼了:“不成材的东西!”
云柯连忙跪下道:“实是四要去福婶婶家过七夕,我听说有东西找不到,主动想看看。实没打听清楚什么东西,人家也并未差遣我,都是我自己冒失了,请父亲责罚!”
二老爷冷哼了一声:“生为男儿,要有男儿的担当!家的节日你凑什么热闹?”
云柯道:“是!”
二老爷又道:“既然能下地了,还不去书塾?人家花了钱都进不了,你前几世烧高香,这辈子投生在谢家,还不赶紧去?”
云柯又道:“是!”
二老爷怒道:“还不快滚了去?!”
于是云柯爬起来,滚去书塾了。
他一去书塾,易澧日子顿时变得好过多了。
最开始的时候,他对于上书塾这件事儿,最怕两件,一件怕站得累,另一件怕玉查功课。
这年代,普天下的书塾,除了皇家之外,都是一样的规矩,先生讲书时,先生坐着,摇头晃脑的讲,学生要站着听。先生讲得兴起,摇头晃脑、唾沫横飞,学生如果也是同道中人,听得心驰神往,一般在座位上站着摇晃,讲完了、摇完了,先生与学生相视而笑,陶然共醉,欲辨已忘言。如果是程度差的学生,那就苦了,只听得“……也!……乎!……哉!”那抑扬顿挫的虚词,当中什么全都不懂。光觉得腿脚酸、腰背僵。等先生讲完了,吩咐功课“某某段,背起来!”然后就走了、或者拿茶壶喝水了,学生这才可以坐下,长舒一口气,背不背得完且不说,至少**能休息休息了。
这项功课,叫站功,是读书人的基本功。有笑话说,硬骨头哪硬骨头,读书人的硬骨头,这是从小站出来的!——易澧显然在这方面还缺乏锻炼。却也作怪!他在原来的穷家里,整天不是跑、就是爬、就是上树下田,一天到晚也不记得**有坐在板凳上的时候,倒也不觉得累,偏是听先生讲课,站一会儿就苦不堪言,一天下来,竟像全身上过夹板似的,说不出哪儿酸痛,哪儿都酸痛。
这无非是身体上的苦刑,一天熬完了就完了。林代检查功课,对易澧来说则是精神上的折磨。
他觉得一天下来,自己也很努力了,可是林代问他功课时,他总有那么多是不懂的。虽然林代也会安慰他:“不要紧,会越来越好的。”易澧仍然觉得很挫败!他试着鼓起勇气,去问教书先生:“先生,你说我哪天能学会?”
先生就滔滔不绝跟他讲起来,引经据典,勉励他好好发愤。
不能说先生讲错了,可易澧岂止没听懂、简直觉得先生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好容易先生讲了半天停下来了,易澧斗胆再问一个他以为更容易回答的问题:“先生,小孩学得最快、大人学得最快?”
先生这次认定他在捣乱,吹胡子瞪眼道:“背书!”
——咦,一介穷酸,敢对少爷瞪眼吼训?难道他看准了易澧是外地的穷出身,所以敢欺负?
绝非如此。
谢府的长辈们当惯了官老爷,深知人是苦虫,不打不招——呃,串词儿了!总之把衙门上审案的原则到到家里子弟读书的事项上,大体也是一样。
像云剑那么天纵英才、像云书那样天生肯吃苦的孩子,毕竟少。大多数孩子,都视读书为苦途,没办法了硬着头皮应应卯,能偷懒就偷懒。这种时候,两分甜头、八分板子,才能最有效的把他们逼到书本里。
所谓甜头,无非苦口婆心向他们灌输读书的重要,并在他们取得成绩时给予奖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