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凝视这幅画,比其他画更久。筱筱敢说,云舟是欣赏这幅画的。
然而最后云舟下的命令却是:处理掉。
这几天,云舟已经处理掉不少东西了,都是所谓“有失体统”的东西。
所谓“体统”,当然以皇家为准。
云舟这样端庄、又注意细节的人,按皇家标准来要求自己之后,特别是得到一些新情报之后,仍然可以清理出这么多东西。她就好像要跃龙门的鲤鱼,仔细清剔自己的鳞甲骨刺,比别人来下手还要认真和清楚。
云蕙听说张绮儿跟唐静轩结了亲之后,第一反应却是:哟嗏。张绮儿一准要倒霉了。
伺候她的娘姨则迷登登完全没有灾难将临的意识,还没口价称赞这婚事真好。
云蕙听得不耐烦,冷笑道:“你不知道谢四小姐云舟!”
娘W@姨不服气。她知不知道?嘿!——“谢四小姐端庄又贤惠。”这不是谁都知道的吗?街谈巷议,对谢云舟赞不绝口,几乎都要出一本街头版的“贤妃传”啦!还有人贼眉鼠眼的笑:“七王爷这次可,嘿嘿……”
“嘿嘿”之后的话,暂时不便复述。
云蕙则胸闷得无法置评。
她是知道云舟实际上是个什么货色啦!问题在于跟别人说,别人也不相信啊。
云舟的过人之处,还不仅仅在于掩藏了自己的面目,更在于创造了一个新面目。叫人人都相信!
云蕙当初不也信着云舟?掉到井里了,还以为云舟会扔一根绳子下来。
直到那根绳子迟迟不来,云蕙才绝望的:她被骗了。成了弃子。云舟不来救她了。
人只有认清自己到了绝境,才会发愤图强。云蕙如今到了胡侍中这里,抓牢了谢小横给她的救命绳,要往上爬。
外头报:老爷回来了。
娘姨跟云蕙都吓得一抖。差不多就跟听到“又要挨打”了一样。
尽管十有八九又要挨打,她们还是按胡侍中的要求,准备了大礼迎接。
胡侍中一直抱怨,“礼驰乐废”。人心之不古,就从礼乐废驰开始。要社会重新好起来。就要从整顿礼乐开始。而礼么。又要从家礼开始。所以对家礼之讲究,就是对社会做贡献。
家礼中最基本的原则就是“夫为妻纲”,这是“君为臣纲”的折射。臣子对君王怎么效忠与服从,妻子对就要怎么效忠与服从。这才是定乾坤的大道理啦!在他这样的思想下。妻婢们迎接他的礼节。也就可以参照着臣子迎接皇帝的礼节来。当然胡侍中不是真把自己当皇帝。他要求的那些,没有一点僭越皇权的地方,纯属家常琐碎。但如果云蕙违背了这些家常琐碎。皮肉总要吃苦头,是一定的了。
他的那些琐则细规,又实在是太苛繁了,云蕙带着下人们再怎么小心,每次还是要被抓到错。只说是大点小点的区别而已。她们简直认命了!
这次胡侍中回来时,倒是一脸心事,没顾上到各处角落找岔子。他吩咐云蕙:太子的春荣会,她须用心帮忙。
说起这春荣会,实则便是太子的择媳会了。自春来,仕女云集,便为此会,直到今日,这场盛事终于如期举行了。京南安抚灾民的工作还没有完全结束,很多人还以为这盛会将无限期延迟呢!可是看来,崔珩并不想让所有热情赴京的仕女与她们的家长们久侯。这些人得了盛会的请柬,纷纷赞叹皇帝的德政。据说,在会上可能有劝捐,好发放给灾区,大家也都表示这是应当的。
云舟这里也得了一份请柬,当然不是让她去参选,只是把她当作准王妃,去参加她准皇侄的宴会的。筱筱觉得,这可比参选还荣光,她高高兴兴服侍云舟接了请柬,又忙着张罗赴宴得用的行头物色,这日见了一块蓝宝石琢的鱼儿,可是真漂亮!价钱也辣手。筱筱自己做不得主,兴兴头头带回来给云舟看。
这也是云舟面子大,贩宝石的西戎商人就敢让她拿着。商人是一路护着筱筱与宝石到她们门外。筱筱拿着宝石进内院,商人就在外头等。
筱筱正要与云舟看这蓝鱼儿,云舟在袖底轻轻一摆指尖,筱筱会意,便没有将东西拿出来。却听里头道:“四姑娘,这猫我可对付不了了,你来看看?”
是福三娘的声音。
筱筱这才知道是福三娘来这儿做客。她就住在云舟隔院,有小花门直接相通。故筱筱进门时也没见到客人的车马。
福三娘在京南大病之后,幸亏是医药对症,不久就痊愈了,现已经来到京城。不知是大病留下的后遗症、还是为了福珞惋惜,她现在时不时还怔怔忡忡的。云舟不想刺激她,所以不叫筱筱拿东西出来。
福三娘自己怀里抱着只猫出来了。
筱筱深深行礼。
福三娘略点了点头,把那猫儿放在台子上叫云舟看:“动也不动!这是死了,还是傻了你说?”
筱筱偷眼看那只猫,不是中原的种,通身雪白,毛长得似云一般,眼睛却蓝得像筱筱袖中的宝石似的。那猫淡定非常,凭福三娘抚弄,只是不理不睬。
云舟看了这猫长相,也喜欢,就伸手去模猫头。她陪着太太时,倒有了一手好逗猫工夫。那猫倒也舒服,乜眼看她,却也没有太多热络,将毛蓬蓬大尾巴随便一甩,样子仍然那么的意兴寥寥。
云舟失笑道:“这猫好大气性。”
福三娘道:“可不是么?四姑娘看,这也不是本土产,是戎商不知哪个小国里运的,有个诨名叫‘雪狮子’,倒贴切。不单说它体型,你想狮子据说不也是自持威武,不轻易啸动的么?性子正像。为养这个猫,我还专门养了个猫奴,就为侍候它饮食、逗她高兴的。四姑娘要不要养两天玩玩?我叫猫奴一起过这边来。”
云舟本兴趣不大,先婉辞,福三娘固请,云舟看人家是有意要做她这个人情,想着:“非不肯收,反而伤了情面。”这才答应下来。
福三娘又坐着跟她聊了回天。筱筱冷眼旁观,三娘也不似以前那么健旺肯谈了,言止间略有些懒懒郁郁的。不用云舟吩咐,筱筱端来的茶是滋养的,点心也是养胃培元那些。
福三娘就问云舟:“想必四姑娘得了春荣会的请柬?”
云舟道:“不瞒三娘,是得了。”
福三娘艳羡道:“妾身也不指望有赴会的福份,今生能有看看的眼福,便好了。”
云舟笑道:“这有何难?三娘随我来?”
两人便至正花厅。一只檀木盒子供在正中案上香前。丫头捧了银盆来,里头盛着水,给两人净手。又有毛巾拭净了手。云舟便把盒子里的柬书请出来,给福三娘看。
福三娘但见那是胶矾绵纸,研了朱粉,四角以金笔描出花卉图样,里头是厚重翰墨写的字。福三娘识字不多,觑眼看了看,插烛也似拜了几拜。请柬又供了。福三娘对云舟道:“我本想天家用的东西,都是我们没见过想不到的,天家用的字,也该是这样。怎么公主去年的菊花宴,太子如今的春荣会,都是连我都能认识的字呢?”
她没有把“平常普通”的字眼带出来,但意思是这个意思。云舟便解说道:“三娘莫怪,这好有一比。刚习字的学生,把三字经百家姓翻来覆去的练;到得学高一点了,奇奇怪怪的字都学了些,就技痒雕琢起来;再高明些,才知气韵的雅致稳妥,又在字眼之上;到得宗师境界,顺乎自然,信笔拈来,无不稳妥了。如今是盛春,有谓‘春山种玉荣’,又有谓‘德荣则国茂’。以此为会名,正是顺应天地、德行崇正的手笔。”
福三娘听得恍恍惚惚,静了片刻,方想起来赞叹云舟。云舟谦逊。福三娘又略说了一会儿话,告辞了,到得自己院落,看着猫奴道:“不是说驯好了吗?怎么还是不理人?”
那猫奴也不过双十年纪,一双眼珠子奇大奇黑,但皮肤也黑,胸部高耸,不是中原人,并服饰也是她自己原来的戎装。不太会说中原话,但听得懂。听见福三娘责备,就笨拙的行礼请罪。
那雪狮子见了她,便不似先前那般冷漠了,绕在她旁边蹭来蹭去,大尾巴甩来甩去,口中连声咿唔,终于有了做猫的媚态。
福三娘道:“罢了。放聪明些,晓得看眼色逗主子开心。”
猫奴点头答应。
筱筱看那边真的将猫与猫奴送,便让进空出来的房间中,又报于云舟知道,并打点给福三娘的回礼,总装在一个锦盒里了,着小丫头带。
小丫头接了盒子,要走了,筱筱又一声:“回来。”
小丫头不知怎么了,就回来。筱筱看了她,冷笑一声道:“到那边眼睛放亮些,该叫人就叫!省得像这儿似的。我不知道有贵客在这儿,万一冲撞了,打折我的腿,还不要紧。到那边冲撞了谁,揭了你这张千伶百巧的皮,可怎么办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