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你一直在照顾我?”南柏彦将见底的陶碗合捧在手,靠坐在炕上,脸色虽然稍嫌苍白,可那张俊美非凡的脸,与四下简陋的摆设格格不入。
苗秀雨抿了抿唇,眼神满是不悦。“大人要是在苗家有了什么闪失,我们一家子都月兑不了关系。”言下之意是要他少自作多情。
南柏彦闻言不禁莞尔,外头多少女子巴不得与他扯上关系,偏生她却是急着撇清,连点暧昧都不想给,这个傲气万丈的姑娘啊……
回想起昨晚,当他遭遇险难时,脑中竟然浮现这姑娘的模样,想想也不无原因。
尽避才见过两面,而且初次相识还是那样匆忙,但她那好强的性子,一身张扬的傲气,彷佛走过无数风浪的沉静,全都令他难以忘怀。
事后回想起来,他十分庆幸那日她主动找上御史府,否则光凭第一次的印象,他怕是无缘认识她这个特别的奇姑娘。
“大人这是在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用那双眼睛调戏未出嫁的女子?”
见他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苗秀雨两颊莫名发热,为避免自己的心思再起异样,她故意凉薄地调侃他。
“我这是在记清楚恩人的模样。”怎知,南柏彦竟然脸不红气不喘地辩解。
“恩人不敢当,倒是挺有可能结怨。”她皮笑肉不笑的顶了回去。
“我与姑娘有什么怨可结?”
“那日我已经让大人的下属回去转告我的意思,可南家那边至今仍无消息,大人也不曾再让人来关切此事,莫不是想草草敷衍了事?”
再次见识到她强悍的嘴上功夫,南柏彦不由得一笑。
这个姑娘还真是半点也不怕他,真是想不透,为何以她这般出身,竟会养出这么刚烈的性子?
“这两日我正忙着查案,一时抽不开身,至于南家那边……”
“姊姊、姊姊!”蓦地,两个小萝卜头掀开布帘,一溜烟钻进房里。
“喊得这么急,是怕姊姊弄丢了不成?”苗秀雨笑睐着弟妹,模模他们俩的头,眸光尽添温柔。
这一幕看在南柏彦眼里,心中无端一暖,目光就这么凝结在她上翘的嘴角,久久移不开眼。
或许是错觉,他总觉得,依她的能耐与那股气质,不该是这样贫寒的出身。
两个小萝卜头怯生生地瞅了南柏彦一眼,在苗秀雨的目光许可下,才由苗青芽开口,“姊姊,外头来了一群人,爹和娘让我们来找你。”
闻言,苗秀雨一凛,下意识望向南柏彦,眼神充满苛责。“大人昨晚究竟惹上了什么麻烦?”
南柏彦被她毫无敬意的问法,惹得直想发笑,放眼整个京城,怕是只有她一人胆敢这样对他没大没小。
“你放心,那些人是冲着我来。”南柏彦避重就轻地安抚她。
“大人能保证我苗家五口安全无虞?”她可没这么好打发,口吻咄咄逼人地继续追问。
一旁的苗青芽扯了扯长姊的手,小小声的说道:“姊姊,爹让我跟姊姊说,外头来的是南家的人。”
南家?南柏彦眉头轻挑,内心诧异。
苗秀雨却是一脸如释重负,幸好不是上门找麻烦的人,昨晚那两名黑衣人,连南柏彦这个监察御史都敢伤害,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可就更危险了。
苗秀雨瞄向坐在炕上的人。“南家的人来得正好,刚好能接大人回去。”
话罢,她正欲站起身,猛地,一只手臂将她拉下,她往后跌到炕边。
杏眸圆瞪,她气恼地瞪着将自己拉回炕边的南柏彦。“大人这是想做什么?”
南柏彦脸上浮现淡淡歉意。“对不住,我一时心急才会这样。”
话虽如此,可是此刻她香软的身子就靠在他身前,那淡淡的女子香气,勾动着他的心绪。
玄黑的眸子微微一眯,他发觉自己竟然不想放开她的手,这是从未在任何女子身上有过的感受。
苗秀雨一双水眸饱含怒气的瞪着他,那模样看在他眼中,却是美极了。
清楚看见他眼中的惊艳,本该怒气冲天的苗秀雨,心口忽快忽慢的跳动,就连脸颊也浮现两朵红霞。
真是奇怪,前世的她,拥有傲人的外貌条件,所到之处都是众人的目光焦点,她早已习惯这种惊艳的眼神。
可不知为何,一碰上这个男人,她就整个人乱了套……
苗秀雨咬了咬下唇,要自己别胡思乱想,便抬起手臂甩开他的手,冷冷警告说:“大人要是再这样动手动脚,休怪我不客气了。”
南柏彦忍着笑凝瞅她,道:“别让外头的人知道我在这里。”
“为何?”她不懂。
“我手中查的案子是机密,不得让任何人知道,若是让我的亲人知道我受伤了,肯定会追问出手伤我的人是什么来历。”
其实依照他的性子,即便是至亲盘问,怕是连个字都问不出来,只是为免节外生枝,南柏彦不得不这样要求她。
“大人不想让亲人知道太多,昨夜却能向我这个外人求援?”苗秀雨颇不以为然地反讥。
孰料,南柏彦竟然定定的望着她,眸光之深邃,几乎令她呼吸生乱。
良久,才听得他笑着轻道:“你不一样。”
你不一样……
这四个字,始终萦绕在苗秀雨的耳边,久久散不去。
她让两个弟妹留守在房里,帮忙看着南柏彦,她整了整仪容,才掀开布帘走进空荡荡的正厅。
由于正厅里只剩下两张长凳,以及一张摇摇晃晃的四方桌,是以她一进正厅,就看见苗家两老站着,将位子让给了客人。
苗秀雨扬眸扫去,与那名容貌俊朗的男子四目相接,当她仔细端详,此人锦衣玉钗,神韵有几分肖似南柏彦,当下就猜出了他的身分。
想来这位应该就是南氏现今的当家,南勋霖。
她迎上前,也没福身行礼,只是直瞅瞅的望着那名男子,问道:“可是南当家?”
南勋霖正镇慑于她凌人的气势,没想过她竟是这般直接爽利,当下内心微诧,不由自主的站起身相迎。
“在下是南勋霖,南氏现任当家。”
果真是他。苗秀雨微微一笑,眸光晶亮,满怀自信,看怔了南勋霖。
“小女子苗秀雨见过南当家。”她挺着纤细的腰身,不卑不亢地说道。
与此同时,伤得不算重的南柏彦早已起身,正在布帘后方,透过一道小缝往外查看。
南勋霖来这里做什么?
前几日他明明说过,苗家的事交由他负责,要南勋霖管好南氏底下的员工就好……当时南勋霖虽然没回话,可应当是听见了。
蓦地,南柏彦瞧见跟在南勋霖身后的老奴,竟是跟在他爹身边二十多年的忠叔。
当年忠叔跟着父亲一起退下来,转为负责掌管南氏的内帐,可以说是南氏的大帐房,其地位之重要,即便是南勋霖也得敬上几分,不得任意使唤。
看来父亲极为重视这次的事,怕南勋霖没处理好,坏了南家声誉,才会派忠叔跟南勋霖一起上苗家吧。
正当南柏彦寻思之际,外头忽然响起忠叔的嗓门,“苗东家,我家老爷这些年找你找得可辛苦了,你可不能再无声无息的消失!”
此话一出,不只帘子之后的南柏彦纳闷,就连苗秀雨也轻蹙柳眉,面露不解。
只见苗旺善被忠叔这句话,喊得老脸赧红,一旁的田氏则是掩着袖子,眼眶慢慢泛红,似是回忆起过去的点滴。
“爹、娘,你们认识这位管事?”苗秀雨一双水眸直盯着苗旺善的表情。
许是心虚使然,苗旺善的耳根子泛红,不敢直视女儿的目光。
田氏瞥了丈夫一眼,明白他是羞于回首往事,索性代替丈夫开口,“你也晓得,过去你爹是开铺子的,那时你爹跟南老当家还说得上话,两家偶尔有来往——”
忠叔打了岔,“苗夫人这说的是什么话,苗东家与咱家老爷岂只是说得上话而已,两人可是情同兄弟,咱家老爷可跟苗东家约定好日后要结成亲家的。”
闻言,除了那三位长者,在场的苗秀雨与南勋霖,以及帘后的南柏彦,三人脸上皆是露出惊诧之色。
“忠叔,这事我怎么没听说过?”身为南氏现任当家,南勋霖当下就问道。
忠叔尴尬地笑了笑。“这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当家自然不会晓得。”
南勋霖显然对此甚感兴趣,又接着往下问:“那大伯是打算将苗姑娘许给谁?”
忠叔看着婷婷玉立的苗秀雨,笑道:“当然是许给柏彦少爷。”
苗秀雨闻言又是一怔,不由得瞅了瞅苗家两老的脸色。
田氏脸上满是追忆当年的伤感,至于苗旺善则是越发的赧惭,眼底隐约看得见泪光,摆着手,连声说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是闹着玩的,我可没真的放在心上,相信南老当家也早就忘了。”
如此说来,两家从前订下女圭女圭亲的事,可是千真万确的了。
苗秀雨惊诧之余,下意识回眸瞥了一眼通往内屋的帘子,不料,竟然与帘子缝隙中的那一双炯亮有神的美目对上。
看见南柏彦对她挑了挑嘴角,苗秀雨不禁蹙紧秀眉。
这人还真是大胆,刚才说不想让南家人知道他的事,现在又这么明目张胆的躲在帘后偷听,说来要不是昨日夜已深,她早让南家来把人领走了。
苗旺善为人老实,肯定是认为苗家眼下已经落魄失势,自认高攀不起南家,因此他怎样也不肯提起这段往事,真不知该说他脸皮薄,还是太不懂得替自己寻活路。
思及此,苗秀雨在心中柔柔叹气。
如果不是她重生到这副身子上,真不晓得苗家人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原来苗家与南家过去是世交,勋霖真是失敬了。”南勋霖赶紧将礼数补全,对着苗家两老行了个大礼。
苗家两老过了这么些年的苦日子,哪里受得起这样的礼,两人双双惊慌失色,一前一后去扶南勋霖。
“关于南记药行二掌柜犯下的恶事,我在此对世伯与苗姑娘郑重的道歉,今日一来便是为了此事。”
这个南当家也不是省油的灯,身边的老管事才刚认了苗家,眼下他就懂得先示弱,想说苗家两老面子薄,在这个节骨眼上肯定不会再追究此事。
苗秀雨嘴角微扬,缓缓往前一站。
见状,苗旺善本想开口,但觑了女儿一眼,当下又闭上。
“南当家既然来了,那就坐下好好谈吧,上一辈的事我也不大清楚,可眼下这一桩,我们苗家可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察觉苗秀雨不着痕迹地将两件事撇清,南勋霖眼中露出几分兴味。
这个姑娘能让堂兄格外上心,肯定有她的特殊之处,他倒是挺好奇,她当初大发狂语,要南氏当家亲自来谈,究竟是打算谈出个什么。
苗秀雨微微一笑,对着在场的三位老者说:“爹、娘,你们陪忠叔聊一会儿,我与南当家说正经事。”
苗家两老自然不敢说些什么,忠叔则是诧异地愣住,他没想过,现在这个家居然是苗旺善的长女在发落。
苗秀雨将目光转回来,对着南勋霖比了个请坐的手势,浑身散发出一股将人强压到底的气势,那双水眸亦闪动着慑人的光芒。
南勋霖望之一怔。
而帘后的南柏彦,亦清楚看见这一幕。
当苗秀雨转过身的时候,她晶亮的眸子刻意望向帘子,与缝隙中的那双黑眸相迎,然后微微翘起嘴角。
那一记眼神,可是货真价实的挑衅。
南柏彦胸中一动,心思全被她这一眼打乱,早忘了肩上灼烫麻痛的伤口。
同时,一个念头迅速在他脑中闪过。
这个苗秀雨实在太特殊,短短几回交手,他已经对她上了心。
他,想把这个姑娘留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