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已经走了一个时辰的山路,尔雅并未显露任何疲态,龚少奇对这挺讶异的,他相信班上不少人都觅了个安全处休息,让自家护卫上山去寻那面令旗。方才他们经过一处平台,四五名学生聚在一块儿,不知谁带来了牌九和骰子,玩得连他们经过也没发现。
“要报效国家,还不如直接进军队。”龚少奇看了她一眼,“当然到“军队里可就没办法让你女扮男装了。”富贵人家多娇儿,阴柔的相貌在甲乙两班里并不少见,再说武学里种种特权,才能让她隐瞒身分至今。
尔雅不对这话题多表示什么,以免自露马脚。
“其实这里很多学生,尤其是甲乙两班,大多是对读书没兴趣,但父母仍希望他们能进入官场,会来到尚德的,未必真的对武学有兴趣,也不是真的有什么报效国家的雄心壮志。”
完全看得出来。但经过这段时日的观察,东方定寰却另有想法,昨夜他才和她提过,进入军队后一切土法炼钢,诸如兵法,辅助作战之类的天文地理知识,在士兵良莠不齐的情况下,要普及也只能看运气和将帅的经验,乱世只能靠军队,承平时代反而需要武学,只是前朝本末倒置了。
“龚公子也是不喜欢读书才被送进来的?”她忍不住有些揶揄地问道。
龚少齐静默半晌,“我父亲要我进军队,他认为那里不像官场尔虞我诈,只要凭实力就能替国家尽心力。”
尔雅想起东方定寰对他的评论。“你觉得你适合吗?”
“我想做的是别的。”
“什么?”如果他想要进官场,也许她使得上力。尔雅认为这孩子本性正直又有实才,能举荐给朝廷是再好不过了。今日若能平安下山,她一定会报恩的!
“秘密。”接下来龚少奇就不再开口了,不管尔雅怎么问,他就是不答。
尔雅想想这样也好,聊太多也怕自己泄底。
但这孩子也真别扭,和寰哥哥又多了个相似之处,呵呵。
他们浑然不知,有人悄悄跟在他们身后,在他们走过吊桥后,那人招来了同伴,将吊桥绳索斩断。待尔雅与龚少奇自荆棘丛生的废弃屋舍取回令旗折回吊桥处时,日已西移,但吊桥已断。
“怎么会这样?”
龚少奇瞪着山涧对岸,桥柱上明显的砍伐痕迹,这是否表示砍断绳索的人并没有跟着一起过来?但这也很难说,如果他有同伙,也许就埋伏在这附近。
“我知道另一条路,但是会走很久,你可以吗?”他低声问道。
尔雅不是娇生惯养的姑娘家,走路对她不成问题,走山路当然会吃力点,但无论如何她都得挺住。她点点头,跟着龚少奇转了方向。
东方定寰当日来回京城与武学,赶在哺时课程结束时回到尚德,他先是跑到食堂,这时间本该闹哄哄的食堂,却静得匪夷所思,他拉了从厨房送食物到食堂的长工一问,才知道甲班出了大事。
“好像是……大理寺卿的公子,和那个新来的浦州长史的公子失踪了……”长工话未说完,东方定寰已不见人影。
由祁问天领头,将乙丙丁三班的学生都派出去搜山,所有人都聚到了青石山——人手一支火炬,老李知道自己闯了祸,吓得语无伦次。
“人呢?”东方定寰鬼魅似地窜了出来,一把揪住老李的衣领,把矮小的老李都给提了起来。
“我、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会有公子真的自己上山?我真的不知道……”
老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已经知道是有人把吊桥绳索斩断,我派了所有学生从他们可能走的路去寻人了,东公子身边跟着身手非凡的龚公子,应该会化险为夷的。”祁问天连忙上前安抚。
“为什么姓龚的会和她在一起?”也许,根本是姓龚的心怀不轨!
“这……”祁问天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因为今日课堂考核,两名学生一组上山,龚公子自愿和东公子一组。”
自愿和尔雅一组,接着两人就失踪了?根本就有鬼!
“他们走哪一条路上去的?”
“你也别急,他们走的那条路,桥已经断了,老朽已经让所有学生循着可能的路径去寻了……”
“别急?老子回京一趟就出事,你叫我别急?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把你这鬼学院给拆了!”
“大胆!区区护卫,怎能如此和主持说话?你们家公子好歹也得尊称主持一声师父!”平日自个儿都不将主持当一回事的兵法师父,这会儿倒义正辞严地指责起东方定寰来了。
“身为护卫,不守在你家主子身边,竟敢大放厥词?”另一名师父见东方定寰不过是一名护卫,竟敢这般咄咄逼人,出言不逊,也不悦地道。
“算啦!不打紧……”祁问天连忙打圆场,不愿东方定寰在盛怒之下伤及无辜。
就在此时,不远处起了一阵骚动。
“找到人了!”
所有人连忙赶过去,东方定寰风掣雷行的身影更是倾刻间便奔向人群諠哗处,一眼便看见被手上举着火把的人群簇拥着,脚步一拐一拐的尔雅,和扶着她下山的龚少奇。
她受伤了!他脑海只剩这声音,于是当下他双眼冒着火光,迅雷不及掩耳地冲上去,一拳将龚少奇打飞——
尔雅傻住了,她其至没来得及看清那黑鹰般向他们飞冲过来的身影是东方定寰,她只知道龚少奇被打得飞向后方,接着便看见那盛怒的野兽,她差点认不出他的模样。
“你做什么?”她气得大喝。她敢说,就是在白一飞挟持了开明城的百姓那时,她也不曾这么失态过。
东方定寰看向她,对她竟然冲着自己生气感到不解和委屈,但他才不会承认他也有觉得委屈的时候。
“这小子把你带到山上,害你受伤了。”有别于他前一刻盛怒的模样,此刻的他一脸无辜,声音僵硬却和缓地道。
尔雅恐怕还不知道,这才是东方家的男人被讥笑是妻奴的原因。在他们七兄弟的记忆里,只记得母亲偶尔像母老虎似地管教一家老小,而他们父亲对待母亲的嘶吼,永远是先放软姿态,绝不卑微退缩,但郑而重之、温声好语寻求谅解……
男人不吼女人,尤其不吼自家那口子。狮吼功在东方家是母亲和妻子的权利,这兄弟几个都不知道自己竟被潜移默化跟他们老子一个样呢!
“他不是把我带到山上,我们回程的吊桥绳索被砍断了,所以他带我走别的地方下山。”尔雅仍是气愤,拔腿跑向捣着脸的龚少奇,“你没事吧?”天啊!东方定寰该不会像痛殴白一飞那般把这孩子的脸都打扁了吧?
龚少奇只是摇头,怕是痛得说不出话来了,尔雅想到他一路照顾着她,这蛮牛却冲过来一拳把人家打飞!
她真是气炸了!
“你真的很野蛮,有什么事情不能先弄清楚吗?”
东方定寰没想到,他离开前还对他温柔诱哄,甜蜜依偎的尔雅,这会儿因为一个外人——还是一个接近她的动机很可疑的外人——对他横眉瞪眼的,当下心里那些不想承认的委屈和嫉妒,全让他以尖锐又蛮横的不满武装起来,“弄清楚为什么这小子主动跟你一组,然后接着这么巧,你们就被困住了吗?”
尔雅不可思议地瞪大眼。过去若有人让她这么生气,她都会转身不理,必要时换一张冷漠有礼的脸与之周旋。
但他是东方定寰,她对他这么对待一个救了她、又照顾着她的孩子只觉得伤心。
“东方定寰,你到底是被什么蒙蔽了理智和眼睛,要这样欺负一个孩子?我对你真的很失望!”
尔雅不知道这句话比跳脚痛骂他,更让他难受。但她看得一清二楚,这大男人那一瞬间像个孩子似的,露出了脆弱又强忍着不肯示弱的神情,然后倔强地转过身。
“看来你完全不需要我,我走就是。”他像孤狼似的,身子直挺挺的,可眼里那灰溜溜的落寞伤心,尔雅却看得分明。
人群给他让出了一条路,尔雅这才想到自己不小心喊出了他的名字,但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你们发什么愣?大夫呢?”她的怒斥声惊醒了仍在震惊中的其它人。
武学里的大夫也是朝廷派来的,因为东方定寰来卧底,东方长空很有先见之明地派来了在战场上救了他们兄弟无数次的梁大夫,不是因为担心弟弟会受伤,而是怕哪个倒霉鬼惹了他们家这头天生神力的蛮牛!
梁大夫早已排开人群来到尔雅身边,利落地取出药箱,先为龚少奇止血。
“尔姑娘。”梁大夫在她起身去追东方定寰时,忍不住开口,“男人吃醋时,指责他只会让误会更深。”
尔雅有些羞赧,想不到连个外人都看出他们俩的关系,甚至看出了东方定寰的别扭是为哪桩。反观向来冷静自持的她,却无视情郎的自尊,把一切搞砸了。“我知道了,多谢大夫。”
尔雅追到树林外,天可怜见!她脚底起了水泡啊!她真的快被这不讲理的野兽给气死了。
“东方定寰!”她真的不想当河东狮,可是她的脚好痛,那男人还头也不回地一直走,当下她也只能用喊的,而且因为很生气,不想喊他寰哥哥。
尔雅根本忘了,凭这男人的功夫,真要走,老早不见人影啦!他那孤狼似的漫步身影,彷佛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但了解他的人可要笑岔了气。
不远处,东方定寰脚下只是顿了顿,然后赌气似地继续走。
硬汉是不接受挽留的,哼!
还走?她气死了!
“我……我脚都流血了……”尔雅蹲下来,原本只是使使性子,但最后仍是忍不住哭了。“你好可恶……我的脚好痛……”她真的是走不动了,向来自豪自己不是娇生惯养的闺秀,但看来离坚忍不拔的巾帼英雄也还远着,才走了一天山路脚就磨破了。
不接受挽留的硬汉闻言,飞也似地冲回她身边,速度快得让人眼都来不及眨一下。
“你……”他那神情,看来就像脚磨破皮的人是他一样。想到她稍早时一跛一跛的,肯定已经受伤了,他不禁怪自己粗心大意。
他蹲抱起她,“我带你去看大夫。”
“不用了。”她希望梁大夫专心给龚少奇治伤,“就脚破皮而已。”
“那怎么行?”他说着要往回走。
“我带了伤药,我想泡点热水,你帮我上药可好?”她柔声问。
东方定寰只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