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因为脚破了皮,泡在热水里会疼,但山上湿冷,又极渴望能让她的脚丫子暖一暖,东方定寰于是以手巾泡了热水拧吧,贴在她脚上轻轻擦着。
“唔……”走了一天又冻得手脚冰冷,这么贴着热手巾,真的很舒服啊。
“会疼吗?”东方定寰完全不敢太过使劲。
“很舒服。”尔雅有些忍俊不住道。见他专心替她擦脚,她心里也为自己对他那样不讲情面的喝斥感到愧疚了。
就算他成为王爷不过短短数月,在此之前,他也是龙谜岛的少主,这辈子谁敢给他气受?她却让他这般替她又是端热水,又是擦脚的,她就算再生气,也该想想自己是怎么被疼爱的吧?
“寰哥哥。”
他没抬头,只是专注做着手上的事,也许知道她想为龚少奇说话,更不想开口了。
尔雅忍不住想,她那句话看来是真的伤了他的心。回到学院里他们住宿的地方后,他的沉默有别于过去,眼神是暗淡的,简直就像……
尔雅敛住笑,她觉得拿眼前这男人来和狗相比实在太可恶,可是她真的忍不住想到家里养的“小虎子”——她家养的那头獒犬——每次被老太翁骂时的模样。小虎子自尊心是很高的,每次都站得直挺挺地挨骂,可是耳朵和尾巴却垂了下来,眼神也满是伤心无辜,好半天都没精打彩的,一定要老太翁亲自喂牠吃猪骨头,表示原谅牠了,小虎子才恢复精神。
东方定寰从没怨过她什么,甚至他也从未抱怨过身边的人,一旦认了,便默默地做他能为身边的人做的,还怕臊地不许她表现得太感恩戴德,太见外。
其实这家伙心很软,她好好说,他未必不会听。
“今天老李说要考核,要我们两人一组,到山上的废屋舍去取回令旗才算合格。本来和我一组的是谏议大夫之子……”尔雅为自己竟还记不住同窗的名字感到羞愧,但这也不能怪她,谁教他们每一个都爱把自己爹的官职挂嘴边啊!“你也知道那家伙,不知为何对我们不太友善,我当时也很紧张,不知道该怎么办,想不到龚少奇那孩子站了出来。”她顿了顿,见他没有阻止她说下去,便继续道:“其实我觉得,他和你很像呢。”无视东方定寰瞪了她一眼,她继续往下说,“如果你知道有个姑娘女扮男装,保护她的人不在她身边时,却被分配到对她有敌意的人同一组,而接下来一整天他们得在深山里度过,你不会伸出援手吗?”
东方定寰脸色有点难看,尔雅忍住笑意。脸色难看只是代表他动摇了,心软了,正全力抗拒被她说服,这男人真是越来越好猜。
“之后上了山,龚少奇就坚持至少离我三步远,有一段路特别难走又无处攀扶,他还去折了根树枝,让我抓着树枝的一端,他自个儿抓住树枝的另一端,这么大费周章的,就是不想失礼了。想来他父亲那么多年来在摄政王身边卧底,却没忘了好好教儿子呢。后来发现吊桥的绳索被砍断了,我们不得不绕远路,走到我脚破皮了,他不得已才扶我下山。”结果好不容易月兑困,却有一头野兽冲上来揍了他一拳。
东方定寰头垂得低了些,看来是明白自己做得过分了。尔雅立刻道:“都是我不好,没顾虑到你得知我被困在山上,一定很着急,我应该好好和你说才对。你原谅我好吗?”
明明是他不由分说冲上去一拳把人家打飞,她最好有机会“好好说”!可她这么柔声软语地给他台阶下,他哪能不被安抚得服服帖帖?当下脸上浮起一抹臊色,“是我出手太快,”他脸上的臊意越来越明显,甚至不好意思再看着她,眼神飘忽,“我以后会听你说。”他索性低头拧手巾,专心替她擦脚。
尔雅笑看着拿发顶对着她的男人,适才明明气他气得要死,现在却觉得他实在太可爱了。
“不生气了?”她曲起膝盖贴近他,东方定寰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有些骄傲地撇过脸,把水倒掉,又从大水桶里舀了一盆热的折回来。
这次他是挨着她坐,彷佛不经意,坐得离她又近一些。
尔雅趁他拧手巾时,小脸凑向他,在他颊上亲了亲,“别生气嘛,寰哥哥。”
她噘起嘴,撒着娇,东方定寰一阵没好气。
明明生气的是她吧,他哪敢生她的气啊?于是他威吓似地将唇印上她的,彷佛在说:老子才不是示弱!
可吻着她时,却又不经意流露出属于男人的,别扭的眷恋与撒娇。
尔雅满足得想叹气,她伸手在他颈后安抚般地轻挠,在两人结束这个吻时,鼻尖和脸颊仍不住地厮磨。“以后再也不凶你了,对不起,嗯。”她只差没拍着他的头安慰。
东方定寰哼了一声,掩饰心里那股因为被安抚了的酥软与欢喜。“无所谓,找早就说过我娶了一头母老虎。”老子没在怕的!
尔雅真是好气又好笑,都想打他了。
“等会儿去看看那孩子吧?”她道。
“等你脚好了再说。”
“尔家的药很有效,今晚就去。”她是不想他今晚愧疚得睡不着觉啊!她还不了解他吗?刚到武学那天,因为踩了人家一脚,跟她要了药,把药偷偷放在人家的睡房门口,还怕被她发现,她都没提呢!
龚少奇的院落聚集了不少人,东方定寰和尔雅一踏进去,原本三三两两的闲聊声戛然而止,学生也好,师父也好,全都神色复杂地偷觑着他们,想瞧又不敢光明正大地瞧。
尔雅的脚还是疼,而东方定寰脸色有些难看,她知道他不自在,只好若无其事地拉着他上前扣门。
屋里的梁大夫原本不让闲杂人等入内,直到听见尔雅的声音,才答应让她进屋。
“情况还好吗?”见到屋外那阵仗,她有点担心。
龚少奇坐在床上,屋里除了梁大夫,还有祁问天,其它学院里的师父都被挡在门外。梁大夫医术名震天下,加之又是新帝派来的人,被挡在门外的众人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
梁大夫似笑非笑地瞥了东方定寰一眼,“在我医过的所有寰王拳头下的倒霉鬼当中,这位算是相当幸运的吧。”就是鼻梁断了而已,不至于严重破相,何况这孩子正是青春年少,有得是机会复原。说起来东方家这群野蛮人,恐怕找不到脸上身上没断过几根骨头的,他不都能把他们医得人模人样?
东方定寰听出梁大夫的揶揄,忍不住道:“我打小孩子跟打大人当然不会一样。”要不,七弟早被他打死了。
“你打小孩也太狠了。”有几个孩子禁得起他这么打?梁大夫心里猛翻白眼,故意取笑,“尔姑娘,你可得盯着点,以后打孩子还是你来吧。”
“……”东方定寰涨红了脸瞪着梁大夫,尔雅也同样一脸红,却有些忍俊不住。
被说是小孩子,龚少奇不禁有些不服气,“我只是毫无准备,否则不至于受伤的。”
尔雅看他不像有大碍的样子,心里悬着的大石头总算放下了。
“我跟他解释过前因后果,他也明白自己错了。他不是会欺负人的人,是因为太担心我才失了分寸,我欠你一个道歉。”尔雅怕东方定寰拉不下脸来,便开口道。
东方定寰可不是会白白让女人替自己道歉的男人,“是我该说对不住。我太莽撞,如果你心里有怨气,我让你打回来,打到你气消为止,绝不还手,说到做到。”
上位者向自己道歉,令龚少奇也不自在极了,“殴打王爷是重罪吧。”他觉得有点好笑。
“我不需要这条法令,如果你不放心,那么我替你担保,不会让任何人因为这个原因降罪于你。”
“我也不需要以牙还牙。”其实他更期待有机会能和他比试呢!除了东方家年轻的战神让他好奇之外,东方定寰曾以盖世武功名震江湖,只可惜一直到东方定寰身分暴露,他都没机会与他交手,以后看来更是希望渺茫了。“如果真要打回来,也是为了切磋武艺,绝不需要王爷打不还手。”
东方定寰挑眉,脸上的笑几乎是欣赏的,“好,等你把伤养好,到时我会将你当成平辈,不会手下留情。”
“一言为定。”少年笑得神采奕奕,尽避牵动伤口让他拧起眉,却无法阻止他开怀大笑。
男人要冰释前嫌,还真可以是转眼之间哪。
“关于斩断吊桥绳索的人,请王爷给老朽一段时日,待老朽查明真相,定会给王爷一个交代。”祁问天知道这事可大可小,就看东方定寰怎么定夺了。他并非想循私,毕竟身为学院主持他也有责任,况且今天幸好没闹出人命,若是不严正做出惩处,学院的公正恐怕荡然无存。
东方定寰一脸深沉。这老头若不开口,他确实有打算私下解决相关人等,能撵多远就撵多远。但他既然开口,他也必须尊重他身为主持的立场。
“这件事能否交给我调查?”龚少奇开口要求。
屋里几个成年人闻言,心里想着,这孩子究竟是有乃父之风,或者只是不甘心被陷害?
只听龚少奇又道:“如果王爷信得过我的话,我能够在三天内给王爷一个交代,但是我想知道若揪出凶手,王爷打算如何处置?”
几个大男人不约而挑起眉看着他。
东方定寰道:“我想我到这里来的目的很清楚了,就算没有这件事,武学里所有不适任的师父与学生,我和圣上讨论后不会让他们再留下来,至于那凶手当然也一样……”他看向一脸担忧的尔雅,早猜到她对陷害自己的人都有妇人之仁,恐怕是因为凶手若是学生,她担心他对小孩子的惩戒太严厉。
这几日,只要聊到那些曾对她出言不逊的学生,这妮子总不忘提醒他,他们仍是孩子,就怕他对他们太严厉。
都十几岁了,怎么会是小孩子?再说耍耍嘴皮子是一回事,陷害人又是另一回事。东方定寰瞪了她一眼,“凶手若是师父,按照律法,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若是学生,小小年纪就不学好,惩戒也不可少,照学院里的规定,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我认为这人只是想让我们无法通过考核,再加上也许原本就对我或东姑娘有心结,至于后果,他可能没想那么多。”龚少奇道,“毕竟我和东姑娘绕了另一条远路下山,一路倒是相当平静。如果真有心加害于我们,在斩断吊桥绳索之前就会设下埋伏。”眼下东方定寰王爷的身分也瞒不住了,那人恐怕很快会因为害怕而露出马脚。
“你真有把握把人找出来?”东方定寰其实挺好奇这小子是不是夸口。
龚少奇想了想,“九成把握。”
“好。”冲着这小子的自信,他倒是挺欣赏他的。“那么事成之后可是功劳一件,你想要什么奖赏?”他故意试探地问。
龚少奇一愣,似乎没想过这回事。
尔雅抓紧机会道:“对啊,你不是说你有想做的事?你帮了我那么多次,也让让我们报答一回。”
龚少奇有些不自在,“不用了。”他坚定地回视东方定寰,“我想做的事,我会靠自己的实力去争取。王爷和王妃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要王爷对武学上下的惩处能公正不偏私,不纵容苟且为恶之人,但也不牵累无辜,就是最好的奖赏。”
“你小子挺会说话的啊。”东方定寰笑道,其实这小表说他想靠自己实力争取时,他是有些动容的。没办法,他这人就是偏袓认真上进的孩子。
龚少奇脸上浮现臊意,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王爷也许不知道,那种真的有心为民除害,却无力回天的无奈。”
众人心里都有了领会。尽避当朝气象一新,当年大理寺卿毕竟也抑郁多年才等到平反,但他的父母、妻子、手足-部下因此而牺牲者众,据说龚少奇是让他父亲的师父带在身边,才能躲过一劫。尔雅突然想到,这就是为何龚少奇会说,他父亲认为待在军队比较单纯的原因吧。
“我知道。你尽避去查吧,休养好身子,把事情查清楚最重要,不必急于在三日内给我答案。”东方定寰顿了顿,又道:“除此之外的其它都是小事,我不会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