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睡得比较晚,已经到医院大门口了,如意还打着哈欠。
“让一让!”“让一让!”
如意只觉得手肘被蹭了一下,几个人抬着担架已从自己身边滑过,冲向急诊室。
如意只愣了不过一秒钟的时间,就飞快地跑上前去。
什么情况?”值班的李医生接病人的时候简洁地询问病史。
“突然昏倒。”
李医生和家属合力将病人放在抢救床上,一边模颈动脉一边下口头遗嘱:“给氧,建立静脉通道!”
监护仪——"
“来了!”如意迅速将监护仪连接妥当。
护士报告:血压没测起,心跳也没了!”
如意紧张地望着李医生。
李医生立即做心脏按压:“肾上腺素一毫克——准备气管插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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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了?”主任一边穿工作服一边跑过来,他瞅了一眼病人:“这,不是老主任吗?”。
李医生只是瞟了一眼躺在抢救床上的老头,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按压动作:“我是觉得有点面熟——血氧饱和度还没起来,要不要插管?”
主任却看了一眼旁边的家属:“你是——”
“我是他侄儿,他刚好在我家作客……”
“他发病时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交代?”“
“没有——只是叫我们不要管他。”
主任对李医生示意:“停下来!”
“但……但是……"李医生无奈地望着心电监护仪的显示屏正在恢复的曲线。
主任心情沉重地望着躺在抢救床上的前任主任:“他签过放弃抢救同意书。”
“什么?”旁边的家属不,“我们怎么不知道?”“
“他儿子知道。”
“这……”家属看着无助地躺在抢救台的老人,“这不是见死不救吗?”。
李医生也纠结地望着主任。
“我们要尊重他本人的意愿。”主任掏出,熟练地拨通了,“……我是,你爸爸他,就在我们医院里,恐怕不行了……嗯……你马上来?好!”
主任回头对护士说:“只留下心电监护仪和液体,不要采取其他急救措施。”
谢医生也了,穿上工作服就直奔抢救床边。
急诊科其他医护人员几乎都聚集到了这儿,大家自觉地围成一圈,静静地环绕在抢救床周围。
看着心电监护仪屏幕上杂乱无章的心电图曲线,谢医生的眼角溢出了泪水。
“交班吗?”。夜班护士小声问。
“交!”主任平静地说,“就在这儿交,让老主任最后一次参与我们科室的交班。”
“2014年5月21日急诊科夜班交班……"夜班护士清脆的声音低低地回荡在抢救室。
心电监护仪的心电图曲线显示为持续的波浪线。
“……昨天全天抢救病人4人,抢救成功4人,死亡人数0……”
交班完毕,心电监护仪上细密的波浪线渐趋平缓,最终形成一条直线。
老主任瘦削的面庞呈现出寂静的死灰色。
护士长轻轻地为老人拔掉输液管,拆下心电监护仪。
主任翼翼地用白色的单子盖住了主任的头。
全体医护人员跟着主任一起向前主任三鞠躬。
再抬起头来时主任仿佛突然间苍老了许多,他疲惫地对大家挥挥手:“做事去吧。”
“三床入院的入院手续办好没有?”
“一床需要做个头颅CT”
“昨晚接回来那个病人需要做清创缝合。”
“……"
虽然每一个人都心情沉重,还是不得不继续每日的工作。
家属在走廊里忙着打,主任独自坐在抢救床旁静静地等待着殡仪馆车子的到来。
如意默默地走,挨着主任坐下。
主任淡淡地看了如意一眼,又将目光专注地投向躺在抢救台上的老主任身上。
“……四年前,主任确诊自己是癌症晚期时就签下了临终不抢救的意愿书……他一直没有用药物干预病情发展…。”
主任好像知道如意心里在想什么,呓语般地说道。
“……为什么?”如意的声音小的仿佛只有自己听得见。
“他一辈子都有尊严地活着,也要有尊严地走。”
如意张了张嘴,终于什么也没说。
“叔——”老主任的儿子匆匆赶来,握住了主任的手,“谢谢你。”
“应该的。”主任关切地问,“安排好了吗?”。
老主任的儿子点了点头:“最后穿的衣服都是爸爸事先已准备好,他说喜欢安安静静地走,不让搞告别仪式什么的,就几个至亲去殡仪馆送他最后一程。”
“那——”主任沉吟片刻,“我去送送他!”
“有心了!”老主任的儿子深深地给主任鞠了一躬,“谢谢叔叔!”
一直关注着这事的谢医生走了过来:“我也去!”
主任有些犹豫:“你今天值班……"
“李医生还留在科室没有回去,他帮我顶着。”
“我也要送老主任最后一程。”护士长对主任说,“科里的事都安排好了,你放心吧。”
“还有我!我以前虽然没见过老主任,但是听说过很多他的事情,让我去嘛!”**讨好地对护士长笑笑,“我是昨晚值的夜班,今天本来就该休息。”
“我去开车。”主任月兑下白大褂,迅速走了出去。
“帮我把工作服放回护士站!”护士长月兑下工作服交给**。
“愣着干什么?”谢医生一边解着白大褂的扣子一边对呆呆地望着她们的如意说,“想去就快点,还有一个位置!”
老主任的灵柩停放在殡仪馆的三号告别厅,早到的家属已经把早已准备好的VCR链结到告别厅上方的显示器里。
伴随着舒缓的音乐声,老主任的老照片按年龄由小到大一张张缓慢地播放着。
如意挨着谢医生坐下。
大厅里不停有人加入进来,每个人的脚步都放得轻轻的,生怕惊扰了主任的安眠。
VCR的最后,是老主任的讲话。
老主任笑容可掬地望着大家“按照统计学数字来说,我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很幸运了,希望各位笑着和我道别。”
大厅里静得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几乎所有的眼睛都盯着墙上的显示器。
“我也要帅气地走,我帅么?”老主任满意地往后撸了撸脑门上花白的头发,“我自己觉得还蛮帅的!镜子里那个糟老头肯定不是我!”
“大家眼睛里多有了笑意。
“好像还应该来一句总结性发言是不?”老主任思索了片刻,抑扬顿挫地说道,“当我回首往事的时候,我不会因碌碌无为而羞耻……”老主任调皮地看着镜头,小声地说:“因为我坚决不承认自己碌碌无为!”
厅里有轻微的笑声。
“也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悔恨!我有虚度年华吗?”。老主任故作思索状,“没有对不?绝对没有!病例记录可以作证哦。”老主任有点得意。
“嗯,如果硬要问我还有什么遗憾,就是再也不能给人看病了。不过,没关系的,我还有大把的徒子徒孙!”老主任模仿着孙悟空的语气,“孩儿们,虽然老孙我走了,你们还是不可以乱来哟。”
大家都微笑地望着他。
“还有一句很重要的话,以前老是说不出口,现在我一定要勇敢地说出来!”老主任神情渐渐严肃起来,“儿子,爸爸爱你!”
老主任眯起眼睛:“你小时候常说爸爸不爱你,理由是没有每天接送你上学,没有去幼儿园参加亲子活动,没有去学校开家长会,没有陪着你去旅游……这的确是爸爸对不起你。”
“爸爸听了无言以对。”
“所以当你坚定地说长大后坚决不做医生时,爸爸也无言以对。”
“但是,儿子,你要爸爸是爱你的,自始至终都是爱你的。”
大厅里想起了啜泣声。
老主任的眼神要多柔软有多柔软:“虽然你已经非常棒了——工作是你自己找的,买房的钱是你自己赚的……你根本就不需要依靠爸爸,爸爸还是想说,你永远是爸爸的宝贝,爸爸为你骄傲!”
“爸爸这辈子唯一对不住的人只有你。爸爸想说的是,爸爸是你的爸爸,也是人家的医生,爸爸虽然亏欠了你,但是爸爸却挽救了很多垂危的生命,希望你不要恨爸爸。”
“如果真有来生,儿子,你还会做我的儿子吗?”。
一张洁白的纸巾递到如意的眼前。
如意抬起朦胧的泪眼:坐在身边的楚云川又把纸巾往她眼前伸了伸。
“谢谢。”如意接过纸巾,“不好意思。”
“没关系的。谢谢你也来送他。”挨着楚云川坐着的刘茜理解地说,“我们来的有点迟,看你很认真地看着VCR,就没有打扰你。刚才吓到你了吧?”
“没有,只是有点意外。”
“楚老师,你和刘老师都和老主任认识么?”
如意问这句话不是没有原因的,医院太大,如果没有业务往来,很多员工都不可能彼此认识。
“不一定要认识才来送他。”楚云川指指身后,“这里很多年轻人都不认识老主任。”
如意回过头,这才发现后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满了人,绝大多数都是曾经在医院里看到的面孔。
“刘茜进院的时候老主任已经退休了。我曾经在急诊科呆过一年,很钦佩老主任的为人——他工作几十年从来没有收过病人的红包,碰到没钱的急诊病人,反而要拿钱给人家。”
楚云川指了指已经切换到重播状态的显示器上老主任的照片:“就像他刚才所说,他工作一辈子连商品房都买不起一间,现在住的房子是他儿子赚钱买的——他是条真正的硬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