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发现自己的老板就坐在十米开外,感觉就像出洞溜达的耗子遇到了猫一样,条件反射地竖起桌上的餐牌躲了起来。
徐电莫名地问:“朵朵,你在干什么?”
我赶紧示意他小声:“我的老板在那边坐着。”
徐电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穿白衬衣的?”
我狠狠点了点头。徐电说:“你干嘛那么怕他?”
是啊,为什么我会那么怕他?我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不怕他了吗?我支支吾吾地说:“我不是怕他,只是如果约会被他撞见,会尴尬嘛!”
徐电淡淡一笑,把切好的那盘元贝推到我面前:“放心吧,他背对着我们,看不到的。我帮你切好了,快吃吧。”
我尴尬地放下餐牌,举起面前的刀叉,开始小口小口地吃那盘白色小零件——唔,果然是塑料口感的,真不错。
徐电看着我优雅的吃相,满意地笑了,又开始低头切起零件来。
我的目光不知不觉又飘到了李牧寒那边。他们已经点完菜了,那女孩的手还放在桌上,她的身体微微超前倾斜,温润柔软的嘴唇也嘟了起来。前菜还没上,她的费洛蒙分泌水平就已经达到峰值了。
我隔着那么远,都能闻到那股甜蜜中挟着急迫的味,李牧寒不可能没有察觉。我一直留心着他的动静,不知怎么也跟着紧张起来了。
那只安放在桌下的手,终于慢慢地挪到了桌上,然后覆在那只白皙的小手上。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我几乎要窒息了,手里的刀叉也不知不觉地放了下来。
“朵朵,你怎么了?”徐电奇怪地看着我。
我压低嗓子说:“我怀疑我老板在搞婚外恋。”
徐电又回头偷偷看了一眼李牧寒,悄声问我:“你怎么知道是婚外恋?他结婚了吗?”。
我言之凿凿地说:“像他那样年纪的男人,不可能没结婚把。他平时工作那么忙,却很少在办公室加班,肯定是家里有人等着。他穿的衣服每一件都熨烫得妥妥的,这种事情不是女人做的,难道是自己做?”
徐电淡淡一笑:“你观察倒挺仔细的。”
“继续看戏。”我死死盯着李牧寒那边的动向。刚才间的功夫,两人的手就握在一起了,那女孩脸上绽放出甜蜜的笑容,甜得就像春日阳光下的蔷薇花丛。我突然有点呼吸不畅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女孩,上帝造人怎么可以这么偏心,长着这样一张完美无瑕的脸,就连李牧寒那种刻薄寡恩的人,在她面前也不能不温柔起来。
我开始情不自禁地胡思乱想:要是我长着那样一张脸,即使我在李牧寒头上泼上十瓶辣椒酱,他也不会生我的气吧。
——哦哦,没事,我回去洗洗就好了,这件衣服也不值什么钱。
——你做得很好,继续加油,我会争取帮你加薪哦!
——没关系,创意被偷不是你的错,我们重新做一个就好了……
……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开始心酸起来。我才发现我的原罪并不是单纯脑残,而是长得不够好看。一个长得不够好看的女孩,是不可以被轻易宽恕的。
烛光映照下,那女孩的脸仿佛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金雾,柔美得像梦一般。小小的餐厅迅速分化成了两个世界,一个是童话书里城堡之夜,一个则是便利贴上的琐碎生活。
“朵朵,你不吃了吗?”。徐电关切地问。
我回过神来,看着剩下的半盘元贝说:“我还在吃啊。”
徐电问:“是不是吃不惯?”
我苦笑着说:“是有点吃不惯。我真想问他们要碟酱油。”
徐电呵呵一笑,说:“英雄所见略同。我在想以后要是真去欧洲旅行,得带方便面。”
我点点头说:“我负责带辣椒酱。”
我们俩相视一笑,然后继续埋头吃那盘塑料口感的元贝。
我正在细细品味那除了腥味什么也吃不出来的海产品,忽然听到斜对面传来不同寻常的谈话声。
“牧寒,你怎么在这?”一个穿着黑色紧身套裙的女人正站在桌边,诧异地盯着李牧寒,然后又把脸转向那个女孩,冷冷地问:“这位是?”
我从那个黑衣女人精致的妆容下看到了一丝恼怒,赶紧踢了踢徐电,悄声说:“哇塞,狗血了,小四登场了。”
李牧寒和那个女孩显然对黑衣女人的出现感到很意外。我脑子飞快地运转着,猜测这两个女的到底谁是小三、谁是小四——很有可能那个年轻的女孩是小四,因为显然她和李牧寒才刚刚开始。
我紧张地关注着局势,不知道两个女人会不会当众厮打起来,又担心待会刀叉乱飞会误伤到我。
李牧寒镇定地站了起来,轻声为两位女士做了介绍。两个女人的眼神交锋中带着嫉妒和戒备,隔着那么远,我都能听到她俩性激素厮杀的声音。
李牧寒跟那个黑衣女子侃侃自若地聊了几句,那女人的脸上竟渐渐转怒为笑。小女生则乖乖站在一旁陪着,一句话也不说。李牧寒又跟她说了几句,她便淡淡笑着点点头。
之后发生的一幕超出了我的常识认知范围——三个人竟然同时坐下来了。李牧寒叫来服务生加了一套餐具,二女一男便围坐一桌开始淡然地品尝杯中的白葡萄酒。
他们不知聊着什么话题,在李牧寒的穿插下,两个女人脸上的表情都缓和下来了,到了后来,她们竟然自己聊了起来,他则坐在一边借着烛光落寞地晃动着手中的酒杯。
“哇塞,真是神乎其技的社交术啊!”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斜对面莺莺燕燕融融恰恰的三个人,感叹道:“竟然能让互为情敌的两个女人坐在一起谈笑风生,如果让他去当联合国秘书长,世界人民大团结不是指日可待了吗?”。
过了好一会,我才发现徐电没有接我的话。我转过头来看着他,发现他正淡淡地看着我,嘴唇紧紧抿着。
“怎么了?”我心虚地问。
“朵朵,你今晚是怎么了?一直心不在焉的。”徐电好像有些不高兴了。
我赶紧解释说:“我没有心不在焉啊。我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老板……”还上演了这么狗血的剧情。
“我就坐在你对面,你却总是在关注别的地方。”
“不是,那是我老板啊。你不知道他平时对我多凶,我……”
“朵朵,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只是想好好给你过一个生日而已。”徐电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
我愣住了。是啊,我这是怎么了,李牧寒交几个女关我屁事啊?我最应该关注的人不是就坐在我的对面吗?他那个世界再光彩夺目,也照不进我的小宇宙;他的故事再狗血,也泼不进我的平淡生活。
我放下刀叉对徐电说:“对不起,是我的错。”
徐电淡淡一笑,说:“让你过生日的时候认错,是我的错。”
我噗嗤一笑:“你这话说得可真绕。这里气氛不对,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吧?”
徐电想了想说:“也好,反正也吃不惯。你想去哪?”
我笑着说:“带你去个好地方。你先去买单,我到后门去等你。”
我们俩分头行动,翼翼地躲过李牧寒的视线范围,然后在后门会合。我拉着徐电跑出后巷的时候,感觉就像高中时逃课成功一样,紧张和兴奋汇集成难以言说的喜悦。
“去哪?”徐电微微喘着气问。
我抬表看了看,已经八点了:“还有半个小时,希望能赶得上。”
我带他打的到了晴海路,远远看到路口那个灯箱还亮着,我松了一口气:“幸好赶上了。”
徐电问:“到底是什么啊?”
我笑着说:“全江海最好吃的臭豆腐啊!”
“臭豆腐?!”徐电问,“我们打的那么远就是为了吃这个?”
我拉着他的手说:“一定会让你不虚此行的!”
我点了两碗臭豆腐,一笼生煎包,一笼锅贴,还有一瓶啤酒,然后和徐电坐在简陋的折叠餐桌旁大快朵颐。
“怎么样?比法国菜好吃吧?”我笑眯眯地看着徐电。
徐电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没想到臭豆腐竟然能做出这种境界!”
小店老板在一旁听了,开心地说:“那当然了!我告诉侬了,不是我吹牛,好多海归回国专门跑到我这小店来吃臭豆腐啦!法国大餐算什么,我跟侬讲哦,全世界最好吃的就是中国菜啦!”
我笑着说:“您这臭豆腐就是江海一宝、中国奇葩!”老板听不懂奇葩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反正是夸他,笑得花枝乱颤的。
吃完了东西,我带着徐电沿着晴海路往市中心走去。穿过一片大草坪,摩天大楼的灯光仿佛天际的星群冉冉升起。夜晚遮盖了这个忙碌人间所有的卑微和丑陋,只留下了星光般微茫的希冀。那么多盏灯汇成的茫茫大海,仿佛一个巨大的等待,等待着我去投身它,去忍受,去感受,去勇敢地虚度一生。
我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被眼前偶遇的夜晚震惊了。我从未见过江海市的这一面,我想起了康德头上的星空,虽然我读不懂它,它依然给我慰藉。
我们都被自己营造的巨大浪漫蛊惑了,像两个白痴一样,站在空旷的草坪上,默默注视着江海的小夜晚,发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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