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凄冷空寂,冷月的洁白光芒倾泻而下,给荒野万物镀上了一层白银。凉风从无名处吹起,带着蓬草的花粉,带着不知名花朵的淡香,吹过荒野上唯一的祭坛。
巫族的子民们在祭坛下盘腿而坐,寂静无声仿佛一片雕塑。他们沉默着,等待着,目光凝视着祭坛上缓缓旋转的阵图,麻木而死寂,似乎连最后一丝希望都熄灭了。
祭坛边上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搁着一方棋盘,黑白二色的棋盘,黑白二色雕成人物的棋子摆在棋盘上。
荒野巫族最后的两位大巫师坐在棋盘的这边,执黑子;棋盘的那边拿白子,那边没有人,白子却在无形力量的推动下缓慢移动,理所当然的一直占据优势。
棋盘上,黑子只剩下几只残兵,白子坐拥大半江山,胜负似乎已见分晓。
在大巫师的眼中,棋盘其实不是棋盘。
纵横各十九道的棋盘,分成无数个虚无的空间,远超棋盘上格子的总数,成千上万个虚无空间里,只有一个真实,其余或者虚幻,或者介于真实与虚幻间。
棋子也不是棋子,而是无数年月里误入棋局的修者——这盘棋,从巫族受到天道诅咒那日开始,从千万个轮回前开始,一直延续至今,也许它还会继续进行下去。
棋盘上,白色的棋子微微一晃,从棋盘上隐去。
俊男大巫师看着白子在棋盘上虚无的空间穿行,最后逃离棋局,唇角翘了翘。有些不屑又有些讥诮。
美女大巫师伸出玉白的手掌,想要将那枚白子阻隔在棋盘中。但是她的手刚刚伸进去,便倏地一下便收了回来。手指上流下一滴鲜血,滴在漆黑地面上。
俊男大巫师看了一眼她手指上的血口,摇头道:“我们的力量还不够,用在这里不值得。”
美女大巫师把手指含入口中片刻,手指上的血口消失,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白色痕迹,她的面色也有些泛白,辩解说道:“他不该离开棋盘。”
俊男大巫师仰头望向漆黑夜空,沉声说道:“规则之下。他要离开也无妨。”
美女大巫师不语,她盯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一个个格子,苍白面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赵一踏入宫殿的刹那,棋盘上生出一枚漆黑的棋子,落在棋盘的某个空格上,这枚棋子只有手指头大小,栩栩如生的赵一雕像。
在这枚黑子的不远处,代表李密的黑子刚刚与一枚神甲骑士的白子相遇,白子凶残。黑子势弱,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斗。
棋盘是一座黑白子厮杀无数年月的战场,唯胜者永存。
燃着油灯的古道里,顾凉盯着破败墙壁上的灯盏。眨了眨眼睛分不清楚是什么情况。就在方才,顾弦尝试着将宫殿里阵法解开的时候,她的眼前一黑。便从灯火通明的大殿来到光线暗淡的古道,顾弦不知去处。高墙阻隔了神识,让人无法探知此地究竟是何方。
天空昏沉不见星月太阳。宽阔古道中的气息悠远而古老,高高矮矮的墙壁连绵不绝,延伸到神识都无法窥探的远方。
飘渺白雾在古道中游离,将顾凉浩瀚的神识削弱了很多,墙壁上的油灯,便是雾海中的灯塔,为迷失方向的旅人指点着方向。
把异火灯盏提在手上,顾凉随意选了一个方向往前走去,她的右手在袖袍下握成拳,火凤剑的剑柄就在右手不远处,随时都可以进入战斗的状态中。
浓重的危机感让她放弃了踩着飞剑飞行的想法,昏沉天空压抑,看在眼里,心里也沉沉的。
“呱——”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一声老鸦鸣叫,嘶哑凄惨,令人汗毛竖立。
古道渐宽,时不时出现分叉的路口,偶尔出现一两座破损荒坟,坟头石碑残破,枯藤老树掉光了叶子,属于死者的阴气弥漫。
从不断出现的分岔路口可以判断,顾凉进入到一座迷宫中,她时而疾走时而驻步,仔细感受着古道中“势”的存在,几次和危险擦肩而过。
迷宫就像荒野,没有目光的指点,顾凉花费了些许心力,才能觉察到“势”凝聚的地方,却也几次遇险。
除了“势”的干扰,迷宫里还有各种阴气凝结的不友好土著生物,如骷髅、阴灵、怨鬼等,修为或高或低,智力普遍低下,数量也不算多,看到人就扑过来,似乎不存在畏惧这种情绪。
从迷宫里走出来是一件不容易的事,顾凉不知道迷宫的地图,却不会见到路就走,她选择一直向左边走,这是个笨方法。
结束了和两只怨灵的战斗,顾凉提着异火灯盏往前走去,听到不远处传来的修士斗法动静和道法波动,她意外的挑挑眉,身形一晃,一步已跨到三丈外,再一步,已隐入白雾之中。
阴气和灵气夹杂的迷宫里,乾坤派外门大师姐握着峨眉刺站在师弟师妹们的前面,冷冷注视着场中两个修士的打斗。在他们对面,是以林空蓝为首身穿统一剑袍的六合剑派弟子,实力都是筑基期上下,最强不过半步金丹,双方实力伯仲之间。
说来也巧,虽然少了很多人,但是两队人马的人员配制和小山谷里几乎一样,狭路相逢,又有坟头的那株灵草作为催化剂,不过三言两语,双方就打了起来。
说是打起来,其实是双方各出一名弟子交战,败者让路,也要让出坟头的那株灵草。本来这样也没什么,但就在乾坤派诸弟子刚刚在此地与一队阴灵阴马战斗完毕,即将把战利品收入玉盒之际,六合剑派弟子们方才出现,如狼似虎的将残余的阴灵杀光。
“你们就要输了。”林空蓝看着场中交战的双方。摇头道,“还是我们门派的弟子实力上压你们一头。把焚心兰花交出来,我饶你们一命。”
大师姐噗嗤一声笑了。不屑说道:“胜负还未见分晓,如何输了?”
林空蓝笑了两声,声音很冷,她的下巴微微抬起,命令道:“孙钿,赢了,杀掉他。”
正在交战的六合剑派弟子孙钿望向对手,黑剑毫不留情的横扫,冷声道:“钱师妹死在你手上。你应该为她偿命!乾坤派的伪君子,若不是你害死钱师妹,为何不敢正面迎击?看招!”
刑师弟一言不语,脸上惭愧内疚渐起,面对杀来的黑剑,竟是一个躲闪不及,险些就被一剑穿心。
乾坤派诸弟子都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心里默默的为刑师弟加油打气。
孙钿冷冷说道:“那天没有把你杀死,今天我要将你头颅砍下。祭奠枉死的钱师妹!”
乾坤派一个女弟子眼见刑师弟身上剑伤越来越多,急了,忙说道:“别胡说!你师妹是被白蛇杀死的,与我们何关。刑师兄还不是差点死在你手上!”
“对!刑师弟,你根本不需要内疚!”
“刑师弟,把他打败!”
乾坤派诸弟子纷纷为刑师弟打气。六合剑派也不甘示弱纷纷出言,到最后。双方反而忘了给两个交战弟子鼓气,而是相互对骂起来。
刑师弟在孙钿的惊天剑光上青色的道袍染上斑斑血迹。他踩着乾坤派独有步伐避开杀剑,手中剑轻挥,将袭来黑剑格挡。
从开场到现在,他都没有对孙钿出手,只是一味的躲避和格挡。不过泥人尚且有三分泥性,孙钿咄咄逼人,还屡屡出言相辱乾坤派弟子和门风,刑师弟不过二十来岁热血青年,也恼了起来,倒是认认真真的和孙钿对战。
不过他毕竟和阴灵阴马先来了一场,比不上精神力气都饱满的孙钿,渐落于下风,就算临时反击,也是苦苦支撑,获胜几率不大。
小土坟上,阴气正缓缓外泄,飘散在空气里,加上修士战斗灵气激荡,迷宫里游荡的阴灵怨鬼闻到新鲜的人肉味道,天地之间“势”的存在也隐约被搅乱。
迷宫浓郁的白雾中,提着异火灯盏的顾凉脚步忽然停下,她望着翻腾白雾里光线昏黄的油灯,右手捏起法诀,面色趋于凝重。
“轰轰轰——”沉闷的声音似乎是从很深很深的地底传来,滚滚声浪,震得迷宫里高高矮矮的墙壁都抖落下零碎尘泥,地面也仿佛被巨人撼动。
正在不远处战斗的两派弟子都没有觉察到这声震动,迷宫里,感知敏锐的修士们都不由得皱起眉,行走间更加警惕。
顾凉也听到了从地下深处传来的声浪,她的感知可以比拟元婴修士,不仅听到声音,还能感觉到声浪过后地表一丝一缕溢出的阴气。它们如小股寒流悄悄袭来,迷宫中的温度也在渐渐下降,这个过程十分缓慢,几乎让人无法察觉变化的产生。
迷宫就是一座庞大无比的阵法,阵法借“势”将外来者绞杀。
感觉到浓郁白雾中“势”的变化,阴气凝聚,一只怨灵从地底爬出,顾凉面无表情的抽出火凤剑一剑向前劈去。没有任何技巧招式,简简单单的一剑,带着异火轻易将怨灵净化成小块的魂晶。
凝聚怨灵的阴气也被这一剑劈散,浓雾中温度下降的速度又快了一点。
雾气中,更多的怨灵、阴灵从地里墙壁里爬出,红着眼向顾凉劈去,鬼哭声呜呜,直让人头皮发麻,两股战战。
顾凉大步往前走去,火凤剑和异火开路,魂晶纷纷掉落,被她捡起装进小盒子里。浓雾笼罩的迷宫古道中,怨灵和阴灵层出不穷,它们的实力都在筑基以下,剑光一扫,往往是一大片。
古道里的温度越来越低,从室温下降到零点,还在继续下降,地面和墙壁上,结了薄薄的冰层。地底的轰隆声没再响起,地底阴气的逸散速度却越来越快,仿佛有什么大凶之物在地底沉睡,令人恐惧心惊。
迷宫里的修士们发现游荡的阴灵怨鬼渐渐多了起来。前路也越来越危险。
甄绝色、陆小圆、柳如眉和覃钰也在迷宫中,他们一同被光柱传送。一同踏入迷宫,经历大大小小的战斗足足几十次。
陆小圆本身是天屠一族。拥有比野兽更敏锐的直觉;甄绝色传承大祭司一族,对推演卜算之道略通,在迷宫里行走就像在自家庭院。
四人进到迷宫后并没有遇到多少和阴灵怨鬼的战斗,比倒霉催被阴灵怨鬼们困住的顾凉幸运得多;四人与其他修士、队伍的冲突倒是遇到不少,不过迷宫里有灵气可以补充,倒也不是太艰难。
“真的在迷宫里吗?她在哪里?”陆小圆对顾凉的兴趣满满,知道顾凉也在迷宫里,便缠着甄绝色问个不停。
覃钰看着额头暴起青筋的甄绝色,第N次默默的在心里给他点了根蜡。四人组队一个月多,彼此间性情也算熟悉,他对陆小圆是彻底敬而远之。
甄绝色还是一身繁复艳丽的女装,妆容打扮一丝不苟,他皱着眉说道:“很快就能遇到,你可不可以不要再问了?”
陆小圆说道:“我好想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和几百年没见了!”
覃钰和柳如眉和甄绝色:“…”
妹纸,你真的不是百合吗?
“轰隆——”
地底下轰轰声又起。滚滚声浪如海啸袭来,大地被撼动,震了三震。
陆小圆悚然一惊,警惕心大起。扒着甄绝色的肩膀险些跳将起来。
不只是她,三人也听到了。
就在他们面前,一道漆黑阴气忽然窜起。直冲云霄。黑气中,身形虚幻的盔甲骑士手持长矛渐渐清晰。他骑在一只黑灰色的蛮兽上,目光冷冷看向四人。长矛一挥,向四人扫去。
“快跑!”陆小圆躲在甄绝色身后,千钧一发之际最先反应过来,拖着甄绝色往后跑,速度快得甚至带起残影。
但是她喊得太迟了,无形结界忽起,将一小片天地笼罩其中,这是盔甲骑士的领域,除非战胜他,否则无法离开,这也是迷宫的规则,胜者生存,败者死亡。
盔甲骑士威风凛凛,浑身上下阴风阵阵,威压毫不客气的碾压而来,竟是金丹中期的实力,换做普通的筑基小队,甚至无法接下他的一记长矛。
四人都不是普通战力的修士,陆小圆眼见逃跑无望,回头一冲,迎上杀来的长矛。她娇喝一声,骤然暴起,秀气拳头对着长矛便是重重一击,不退不避,端的是硬气犀利,彪悍女汉子作风一览无遗。
秀拳与长矛相撞,仿佛两块巨石碰撞在一起,无形力量的波动将冲天而起的漆黑阴气冲散,场中顿时雾隐云散,一片清明。
柳如眉垂下的柔顺黑发被荡起,覃钰和甄绝色身上的衣裳也被劲风吹起,无形压力在结界中弥漫。
力与力的对撞往往会产生相互作用力,陆小圆毫无违和感的倒飞出去,撞碎了半幅矮墙,激起烟尘阵阵和她吃到泥土的呸呸声。
盔甲骑士也不好受,狰狞蛮兽在巨力作用下倒退了足足六七步,长矛被寸寸碎裂,完全由阴气构成的骑士身上像是湖面波纹一道道荡开,他凝实的身躯也变得有些虚幻。
“好强!不愧是金丹中期的阴灵骑士,这一矛的实力令人惊叹!”柳如眉由衷的感叹道,她面色凝重的撸起袖子,身形如电向骑士急冲而去。
甄绝色没,他瞥了尘土翻腾的矮墙,确认陆小圆并无大碍,拔出双匕,疏忽间隐没在空气中。
“大家,千万不要被他的兵器所伤,否则阴气入体,没有特殊的丹药只能靠自己逼出阴气了!”覃钰表情冷静的说道,他急急后退,取出阵盘对着天空一抛,已然布下对己方有利的阵法。
陆小圆狼狈的从烟尘里爬了起来,身上的衣裳更加破碎,她揉了揉入了尘土的眼睛,喷出一口血水,粗鲁的用手背抹嘴说道:“些,这个臭家伙不好对付!力气好大,我差点就扛不住了!”
迷宫另一边,顾凉已经从浓浓白雾中走出,她一手提着灯盏,一手拎着火凤剑,神情悠然,显然没有受伤,也没有耗费什么。
神识感知到前面动静,她面上的悠然顿时变成恼怒,口里骂了一声,毫不犹豫的将手中火凤剑往雾海幽深处掷去。
红光微微一闪,火凤剑已隐没在层层雾气中,只听得鬼哭声嚎啕凄厉,也不知道误伤了多少阴灵怨鬼。
修士们最大众的法器还是剑,有如闵春晓、裘洛贞般一剑在手便天下无敌的修士,也有林空蓝、严霄般驭使飞剑可以千万里之外夺人性命的飞剑党。
顾凉属于前者,不过这并不代表她的驭剑术就会比林空蓝等人要差。
乾坤派和六合剑派对峙的空地上,孙钿和刑师弟的战斗已接近尾声,即将分出胜负。
两人都已疲惫,孙钿仍有余力,刑师弟却是将倒未倒。
孙钿血染剑袍,出剑速度比原先迟了很多,也没有原本那么咄咄逼人,他微微喘气,黑剑挽起剑花,向刑师弟攻去。
战斗到如今,他一直没停过的嘴巴也闭上了,胸腔中的郁结之气更是舒缓了许多。乾坤派和六合剑派都是道门联盟的一份子,钱师妹已死,再杀刑师弟,不过是图添杀戮,引起两派不和。
剑客间最容易生出惺惺相惜之意,毫无疑问,刑师弟是一位值得尊重的对手,不管是格挡还是出招,堪称君子之剑,他甚至想好了要开口劝刑师弟认输。
林空蓝固然是剑派里化神祖师的独生爱女,出身高贵,天资也是绝世,但他们都是门派里的优秀弟子,林空蓝没资格命令他。
刑师弟不比孙钿好到哪里去,他身上的道袍和内里穿的法衣都被剑气割破,血口里血水渗出,丹田里的灵气只剩下部分。他代表乾坤派出场,自然不想败于孙钿剑下,凭着心中一口气,他游斗许久,丹田筋脉中的灵气几乎耗尽,却看清了孙钿手中剑的走势和缺漏。
只要再坚持一会,他就能取胜。
林空蓝摩挲着腰间飞剑剑柄上的宝石,面色在阴影中多了几分阴沉,她是六合剑派一方剑道修为最高、眼光也是最高的人,对场中两人的决斗看得最为透彻。
孙钿将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