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微风吹过地上星铺就的花海,柔软的枝叶被吹得纷纷倒下。
修士们停下脚步,望着前方桥梁,如临大敌。
顾凉的无故失踪仿佛一团阴云,沉沉的压在人们的心头,他们不知道顾凉去了哪,但是没有谁想成为下一个失踪者。
“找不到她,她已经不在这个空间,但她还活着。”朱桢摊手道,“我们只能继续往前走,顾师姐实力很强,身边又有金丹期妖兽,肯定会比我们安全些。”
顾凉维持着仰望的姿势,看着天上的修士停留了两刻钟,看着他们在确定无法找到她之后继续前行。
她的脖子有些酸,这个过程中,天生慧眼的徐嘉庆和金家姐弟都抬头看了看地下世界绝高的穹顶,顾凉能见到他们,他们见不到顾凉。
按照卫澈的说法,她在抬头的一瞬间就被地下世界的某个大能施展了术法转移位置,现在她被困在一个上古大阵中,不得轻举妄动,否则将会有性命之危。
对于自己格外与众不同的运势,顾凉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顾凉在数着时间,她的神识最大限度的张开,精神力集中起来,计算着阵法运转的方位。这个大阵对卫澈来说只是一个小土丘,对顾凉而言却是横在眼前的巍峨巨峰,卫澈没有要帮忙的意思,他只说了几个关键之处,其余都得顾凉自己想办法解决。
大阵暗合星辰运转,其阵势每过一个时辰变化一次,唯有找到其中循环的规律。顾凉才能月兑困而出。
天上的虚影随着时间的而渐渐淡去,仿佛一滴浓墨滴落在一碗水里。天上已经是纯粹的黑暗,除了黑。别无他物。
顾凉一动不动,神识的感知中大阵的阵势开始变幻,她脑中迅速展开计算,一边垂下头一边往左走了七步,又往右走了三步,最后往后边退九步再往左边一步。
这个过程并不流畅,她数次停下思考方向,或者向左或者向右,或者前进或者后退。大阵给她的时间只有短短的十次呼吸间隔。
周围的景色倏忽间产生变化,身周浓墨般化不开的黑暗忽然多了光明,一盏古旧的油灯在虚空里静静燃烧,不很明亮,只能照亮黑暗里的一个角落,看在眼中却十分温暖。
顾凉站在黑暗里望着远处的光明,十次呼吸的时间已经,大阵恢复遍地杀机,她没敢随意移动。
在原地坐了下来。抹去脸上因为过于紧张而产生的细汗,顾凉静静等待阵势的再次变化,心里总结这短短十次呼吸间隔里得到的经验。
区区二十步看着很简单,实则不知多少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可以说,这二十步比走在悬崖峭壁上更要危险百倍千倍。
顾凉感觉到自己的汗水仍在慢慢渗出,将贴身穿的衣服湿透。精神与身体都感觉到极度的疲倦,很想就这样睡。什么都不用想。
她紧咬着下唇,经脉中灵气运转。坚持循环了一个大周天之后,身体上的疲倦略有减缓,但是精神的倦意仍旧挥之不去。
“方才你错了四步。”卫澈淡淡说道,“养好精神,接下来的阵势变化将会更复杂,你得将四步的错误纠正过来,不然将会陷入杀局。”
顾凉应了一声,拿出沙盘写下几个数字,一边计算大阵运转的规律和走错方位的弥补方式,一边恢复自己的精神和实力。
在教学方面而言,卫澈和顾弦都是魔鬼级别的教练。
顾弦训练顾凉的战斗技巧,便是将她丢进危险的妖兽群中;卫澈教授顾凉的阵法,便是让她独自面对危机四伏的上古大阵。
这两人都是天之骄子,他们习惯于挑战极限。
于是顾凉也得习惯挑战极限。
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和心思去考虑地下世界那位大能将自己送入上古大阵的目的和原因,一个时辰于眨眼间逝去,顾凉这一次只有八个呼吸间隔的时间,她得走出三十步,不然将会引发大阵的杀局。
“错了六步,每过三刻钟,你得面对一次大阵的攻击。”卫澈平静说道。
顾凉将火凤剑放在腿上,继续在沙盘里记录着数字,试图将它们串联起来找到阵势变化的规律。
蛛丝系着的玉瓶漏出衣襟外,上面一点光芒在黑暗虚空中一闪一闪,卫澈的声音继续响起:“你是灵修不是剑修,目前而言,道法神通比剑术更重要。”
黑暗里的光明距离顾凉依旧遥远,她分心想了想,发现离开灵泉岩洞的这段时间自己的确过于依赖手中的一柄剑。其中固然有不能随意浪费灵气的原因在,但是荒于道法的练习却是不可否认。
“我知道了。”顾凉正色道,顾弦曾经提醒过她这个问题,如今卫澈又刻意点明,的确得将战斗习惯改正过来。
“就如阿弦所说,你在外历练的时间也不短,此间事了,应该返回门派好好休养一番。”卫澈说道,“再其次,你的实战水平终究还是差了些,不管与妖兽对战还是与修士对战,都需要好好磨练。”
顾凉郑重点头,她如今一心二用已无需刻意,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时候,甚至能做到短时间的一心三用。
三刻钟的时间不算短,也不算长,大阵的攻击诞生于无形之中,炙热火焰瞬起,将大阵中唯一的目标紧紧包围,空气里的温度忽然升高,似乎要将人烧成一块焦炭。
这并不是一般火焰,而是恐怖的异火,一点火星就能将金丹期修士烧成灰烬,更别说顾凉只是半步金丹。
不过她不是寻常修士,她是火灵根,更身怀天火。也熟悉异火的攻击。熊熊燃烧的烈焰环绕在顾凉周围有半刻钟才熄灭,强行将袭来的火焰控制并不容易。在它们消失后,顾凉庞大的神识也被消耗将近一半。
顾凉往嘴里塞了好几颗恢复神识的丹药。快速将药力化开,在沙盘上飞快的演算。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第三次阵势变化绝对得将之前的错误弥补回来,不然第三次这样的攻击袭来,我必定不能抵抗。”顾凉咬了咬唇,回忆着前两次阵势变化的演算过程,找出错误,然后推导出最正确的弥补方式。
“有第二个人入阵。”卫澈忽然说道,“这个阵法的难度将会再上一个层次。你需更加,能少出错尽量少出错。”
顾凉眉头一皱,很快便埋首在恢复实力和演算之中,她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思用来思考那个入阵者是何人。
卫澈并没有告诉顾凉,这个大阵统共有八个方位,顾凉所在的是最糟糕的方位。而第二个入阵者,他所在的方位是最好的一个,只需遵守此方规律跟着阵势一起走,即便对阵法一窍不通也能轻松过关。
玉瓶上的一点光芒在微微闪动。第二个三刻钟很快到来,这一次不是火焰,而是巽风。
风线具象化为青色的线条,密密麻麻的袭来。顾凉穿在外面的法衣再次遭劫,两个呼吸间已经裂成碎布条被风吹走。
风线就如顾凉前世电影里用于杀人的细线,最为坚韧锋利。亏得她的身体有别于一般灵修,虽然被吹得皮开肉绽。但也好过直接被截断手脚。
黑珍珠法衣起了很大的防御作用,顾凉没有用火系或者木系道法。而是双手结印迅速加固笼罩在皮肤外两寸的结界,被动防守巽风的攻击。
经脉丹田中的灵气大量流出,顾凉稳住下盘,渐渐将双手结印转为单手结印,腾出一只手来将火凤剑抽出,飞快的斩破千万条袭来的风线。
单条巽风线的攻击力不大,被长剑斩落,发出金属兵器的交战之音。顾凉熟悉了巽风袭来的规律,片刻已掌握大局。
她身上被割裂的血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丹田中飞快流失的灵气也渐渐停止,虚无里生出的巽风尚未飞舞便被斩灭。
这一次大阵的攻击看起来要比起上次的烈焰火海更容易对付,但是顾凉能感觉到没过一分钟,巽风线的攻击力度都会上升,数量增多,规律越来越难寻。
于是战局的优势又开始倒向大阵,顾凉节节退后,她面无表情的挥剑,将四面八方袭来的巽风线阻挡在身周一尺之外。
最后的第七分钟,巽风线的攻击达到顶点,时不时有巽风线突破长剑的一尺范围,在她身上留下血口,甚至连黑珍珠法衣都被勒得陷入到肉里。
黑暗中油灯的光芒很遥远,陷入阵法里的第二人不得动弹分毫,他注视着那一点光明,听到从遥远地方传来的刀剑相撞之音,闻到了属于人族修士的血腥味。
这个阵法里并非只有他一人。
半刻钟,顾凉在浓重血腥味里坐下,拿出灵药将撕裂特别严重的几处伤口处理好。在阵势第三次变化的时候,身体强大的自愈能力已经将巽风线留下的血口变成一线白痕。
六个呼吸的时间,五十步里顾凉错了六步,对比先前,她将有六刻钟时间恢复自身,然后面对大阵的攻击。
在这短短的瞬间,第三人入阵,取代了第二人的最佳方位,第二人反被排斥到不好也不坏的方位之中。
黑暗虚空中,油灯静静的燃烧,顾凉的神识感知到阵法中的其余两个人,他们都不是陌生人,一个是同门师叔李密,一个是之前的同行者金衡。
李密的神识略逊于顾凉,金衡则更不如,他们都不知道顾凉的身份,金衡甚至不知道这个阵法里还有其余的两个人。
看到这两个人,顾凉瞬间便明白了几件事。
金衡拥有异火,这个事实的准确程度可以高达九成。
李密也被困在幽明洞,不然无法解释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她不应该存在此地,那么按照原著里未曾提及的剧情走向来看,她取代了死在荒野中那位倒霉蛋。如今出现在阵法里的金衡便是剧情君对剧情做出的修正。
至于金衡可能是大巫师找来的第三人,从李密和卫澈处得来的资料可以对这个猜测做出绝对的否决。
从这几件事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顾凉现在的情况很危险。
她随时都有可能挂掉。或者与开了挂的金衡斗个你死我活,或者干脆一点直接被大阵所抹杀。
认清这个事实。顾凉深呼吸一口气,她看了看黑暗虚空里燃烧的油灯,发现每次阵势变化,她都会向油灯接近一些。
油灯便是这个大阵的关键。
理清思路,顾凉摒除杂念,专心于恢复精力与计算阵势走向的规律这两件事,脸上一片专注认真。
金衡坐在一片虚空中纹丝不动,他没有闻到血腥味,但他能猜到顾凉也在这里。他是修士联盟里第二个失踪的人。
坐落在黄泉上的无名桥镇守着鬼物,有白色的阴灵怨鬼五六十只皆是金丹以下筑基以上,还有六个实力金丹中期的手持武器黑色影子。
他们还未抵达这座桥,鬼物们已经将他们围了起来。
鬼多势众,修士们付出不小的代价才将它们灭杀,踏上无名桥。这座桥也颇为邪祟,看着只有百丈长,实际上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走到桥中央。
金衡便是走在桥中央的时候忽然消失,回过神来他已经在无边黑暗中。仿佛眼睛和神识都被蒙蔽,施展火法都无法亮起一线光明。
神识所探知的一切都是虚无,没有光线没有声音没有任何东西,对一个意志不坚定的人来说绝对是令人疯狂的折磨。
但是这其中可能蕴藏着大机缘。足以改变一个普通修士的未来。
金衡在耐心等待时间的,李密和顾凉在等待阵势的再次变化。
大阵的攻击在半个时辰后生出,针对的是李密。由五行中的庚金演化而成。
“这也太不公平了。”看着李密连灵气与神识都没有过多消耗,单单凭着三张金刚符就轻松避开攻击。顾凉忍不住道。
这种攻击强度,和她面对的巽风、离火根本不能比!
“你所在的方位太差。你的阵法水平也不如他。”卫澈说道。
我一个初涉阵法的,能和长期浸yin在阵道里的阵法师相比么?
顾凉心中吐槽,她眼中眸光闪了闪,顺手模了一下搁在腿上的火凤剑,剑鞘上的花纹厚实古朴,带着火焰的气息,很容易让主人感到心安。
感觉到空气里若有若无的窒息感,顾凉将自身的呼吸切换成内呼吸,使自己的状态维持在最佳的范围中,静静等待着两刻钟后大阵攻击的到来。
烈焰火海耗去了她一半的神识,巽风线耗去了她丹田里一半的灵气,这种攻击再来几次她只能葬身阵中。
玉瓶空间并非万能,尤其是遇到这种能将空间封锁的大阵,顾凉所能动用的只有身上的储物物品,空间压根就不能进去,也不能往外取出物品。
狭小空间内,寒气弥漫,白气从顾凉身上冒出,她的身上很快凝结了一层水滴,水滴在结冰,不消片刻便将她的整个人都冰冻起来。
这是来自于身体之中的寒气,它将血液冻结,将丹田和经脉冻结,冰霜带着淡淡的绿,赫然就是荒野上袭击过顾凉与李密的无名冰风。
现在,风没有吹起,寒气从顾凉的肺腑中生出,以极快速度游走全身,连她身体之中的功法运转都被迫停止。
极致的冰寒从身体延伸到灵魂,顾凉成了一尊冰雕,她的神魂在识海之中具象化,却见到混沌识海也被冰雪覆盖。
顾凉来不及多想,她挨着并蒂青莲坐下,双手结印,识海之中她为主宰,外界寒气再强,也无法将她的识海完全占据。
火之龙灵和细颈瓶在识海之中出现,炙热的火焰铺天盖地而来,与一片白茫茫的冰寒对抗,渐渐清理出一小片干净的地带。
用脚趾头思考,顾凉都知道这一次又被剧情君的恶意击中了,她和金衡两个人,剧情君只会让金衡活。
于这个世界而言,剧情君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存在?
顾凉无法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感到出奇的愤怒,想要将剧情君抓住痛殴的愤怒,有紫色的绚丽火焰在铺天盖地的烈火中若隐若现,威势极猛的将识海中白茫茫的冰寒吞噬,并且席卷而去。
她听不到卫澈的声音,也无法与卫澈、黑猫交流。
他们的联系被强行切断。
卫澈坐在灵泉水边,他抬手在水面上画出符文,试图窥视外界动静,但是符文刚刚画出便化为虚无。
又是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卫澈罢手,他面无表情的从灵泉水中凝聚了一只冰算盘,开始以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为基础推演事态的进行。
相对于卜算,推演之术虽然更复杂,但是得出结论也更准确一些。
卜算永远都无法算出与顾凉有关的事情,推演却能窥到一小部分,借着这一小部分,他便能施展秘法进行篡改。
天魔果带着小弟跳到泉水边的石头上,它浮了起来,飘在卫澈面前细声说道:“大人,它让我看好你,你不能碰算盘。”
卫澈看了它一眼,淡然说道:“我自有分寸。”
“你会死。”天魔果说道,“小凉子会哭。”
顾凉不知道空间中的卫澈正试图篡改运势,她的识海已经化为浩瀚火海,或银白或鲜红的火焰正在转化为绚烂的紫,冰寒的气息被焚烧殆尽,但是她也被困在自己的识海之中。
从寒冷气息生出的那一瞬间,这已经是个杀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