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细腻的雾气弥漫在万丈冰层之下,整个世界纯白一片,寂静无音。
是回南岭,还是入禁地?
顾弦注视着渐渐充斥满整个空间的白雾,不过须臾,心中已有了决定。
若宗门不曾遭劫,以他的性格,多会选择入禁地。
可宗门偏偏在这关头出了事,顾凉也不知被困何处,顾弦得求稳妥,他不能把自己弄得出了意外。
忽然之间,顾弦脚边趴着的御雷兽猛地抬起了脖子警惕四望,喉咙间发出满含着威胁的低吼声,身体却微微颤抖着,似是惧极。
顾弦目光微凝。
他抬手顺了顺御雷兽炸起的皮毛,望向弥漫了整个视野的白雾,语气平乏地说道:“道友窥视顾某已良久,也该出来了。”
那群人依旧不死心。
他要深入不冻海了解情<况,他们竟追了来,还有能耐找到他的所在。
死了一个苦梅果然是不够的,还得死多几个,他们才会知道痛字怎么写。
能让御雷兽有如此大的反应,看来这次寻来的不是什么小猫小狗。
在顾弦的注视下,雾中安静片刻,忽然有细碎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就如女孩子的窃窃低笑,听在耳中很是清脆悦耳,不自觉间便会放开心防。
笑声毕,追杀者的声音随之响起,仍是听不出藏在何处:“果然是顾元成,亏我还以为我能完美地隐瞒你的感知。谁料早早被你发觉了。”
这是个女子的声音,纯然天真中带着入骨媚意,响在耳侧犹如情`人低语,便是再冷硬的人都得软了心肠,只想将她抱入怀中好好疼爱。
顾弦看着白雾:“非要顾某逼你出来?”
“嘻嘻,听说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怎么越来越冷漠了?”女声嗔怪。
顾弦面无表情地抬起手。
“别!”女声立刻急了,满是无奈地抱怨道,“我出来,我马上出来!”
随着最后一个尾音落下。细腻白雾忽然就淡了。一串叮叮当的悦耳铃音刺破了万丈冰层下沉寂无数年月的静谧。
稀薄雾气中,最先映入顾弦眼眸的是一双玉白赤足,很漂亮的脚,指甲带着粉红。如同春日的桃花般可爱。
这对脚的左脚腕上系了细细的银链子。链子上是七个做工精细的水晶铃铛。一晃一晃发出声音的正是它们。
顾弦看着那七只小铃铛,微眯眼,直接一道闪电甩。
铃音戛然而止。雾中人“哎呀——”一声起来。
稀薄雾气忽然聚拢而来,化作厚厚一团将袭来的闪电挡住,噼里啪啦的雷暴之声连续不断。
雾中人似乎是有些生气了,不高兴地哼道:“我都出来了,你还要欺负我!”
随着雾气与闪电同时湮灭,赤足站在冰面上的人也出现在顾弦眼前。
他身量稍矮,长相俊俏得过分,脸上涂脂抹粉,头上挽着随云髻,还穿着颜色艳丽的女装,很容易便会让人将其当成娇弱少女。
顾弦冷漠地看着这个男扮女装的美貌少年,脸上并无半分诧异,只轻轻挑起半边眉梢:“傀儡师令天音?”
令天音微愣,然后捂着嘴角吃吃笑开了,神态语调俨然与少女一样。
他打量着顾弦,抬了抬下颌露出骄傲神态,一语双关道:“除了我,这世间还会有第二个令天音?”
目光在顾弦手指上的一转,令天音不满地抱怨道:“只为杀你,组织便请了我出来,当真小题大做。不过,能够陨落在我的手上,这是你最大的荣幸。”
话是这么说,但令天音非常谨慎,仿佛端正坐在那里为御雷兽顺毛的青年是一只恐怖的洪荒巨兽,稍微一个松懈便是致命危机。
此人元婴未成,一眼看来,便无声无息地诛杀了进阶元婴足有百年之久的苦梅真君,其可怕实力可见一斑。
便是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击杀顾弦。
顾弦点头,看着令天音说道:“如此甚好。”
好什么?
令天音不解地眨眨眼,模样娇憨如少女。
顾弦是说,能够死在他手上很好吗?
令天音咯咯地笑了起来,捏了个兰花指,小家碧玉那样柔声细语地说道:“你放心,我会让你陨落得没有一点痛苦,甚至于心甘情愿。”
顾弦摇头,目光不曾从令天音身上移开。
他说道:“我说的好,只因为你是令天音。”
令天音更不解,接着暖味低笑,抛了个媚眼道:“难道你仰慕我多时?可你不是纯阳之体,虽元阳犹在,长得也是一等一好,我亦不乐意与你双修。”
令天音是纯阴之体,还是顶好的九阴绝脉,若他生为女子,无疑能成为更胜柳如眉、花想容的媚世妖女,足以将神荒搅得天翻地覆。
可他偏偏生就男儿身,这事便有趣了。
顾弦眼中掠过厌恶之色,声音微冷道:“我记得你。十年前,你杀我族人顾圆圆,更将她之遗躯制为傀儡,然后派出去追杀顾天阳。”
令天音故作天真之态,咦了一声道:“是吗?我记不起来了呢。”
顾弦冷声说道:“顾圆圆乃我堂妹,她自愿去送死,被你所杀也活该,我是不管的。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仗着自己有点能耐,便将她制为傀儡!”
杀掉顾家人是冒犯和挑衅,将顾家人的尸身制成傀儡,这便是活月兑月兑的蔑视和侮辱了。
“噗嗤——”令天音忍不住笑了,云髻上簪着的步摇轻轻摇曳,让他看起来平添三分俏皮之色。“你都说了她无用,既是无用之人,能有一具尸身被我瞧上做成傀儡,这已是一件大好事。至于尊严?底线?那些东西才是无用至极!”
“唔,这么说其实也不对。”令天音又摇了摇头,望着顾弦说道,“只一句话,你要杀我。是吗?”。
顾弦脸上只有漠然。
令天音嘻嘻笑了,抖开手中浅粉色绣了牡丹的手帕,娇声说道:“你堂妹都死了十年八年。到如今你才想到要与我计较当年事。可见你也不是真心实意为堂妹报仇,而是找一个杀我的借口。”
“啧,想动手就直接来嘛!你们这帮道门伪君子就是虚伪,倒不如学了我们邪修。随心所欲多自在?哈哈。是吧?”
顾弦却笑了。
他是极少笑的。这一笑,用千树万树梨花开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炫目得连令天音都有些目光发直。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你错了。”顾弦说道,“我要杀一个人,从不需要借口。”
他抬起手,一缕泛着光的金色在指间闪烁,直直延伸到浓雾的最深处。
看着顾弦手中金线所指的方向,令天音神情一僵,心脏忽地砰砰跳动起来,汗水从毛孔中缓慢渗出,全身紧绷犹如拉满的弓。
顾弦手中一扯,只听得“扑通——”一声响,金色丝线消失之处已骨碌碌地滚出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头颅的断口还在冒着血,滚烫的新鲜的血,染红了小片剔透冰面。
令天音瞬间退出数百丈,清脆却带着几分诡异色彩的铃音急促响起,一缕缕金色在雾气中若隐若现,针对顾弦的杀局已然启动。
浓雾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杀意于万丈冰层之下疯狂涌动!
御雷兽怒吼连连,勇猛地一跃而起,化出庞大真身撞入雾气。
不多时,惨叫声传来,令人禁不住头皮发麻。
顾弦仍坐于原地,仿佛一切尚未发生。
突然之间,顾弦握紧手中金线,再次用力一扯。
听得闷哼声响起,又有一物掉落在地,想是手脚之类比较轻的肢体。
“啪——”金线被对方主动削断了。
无处不在的铃音却变得越来越急,节奏也越来越快,仿佛人的心脏都要随着这声音从胸腔中跳出。
顾弦眉头微皱,心想这傀儡师果然有几分门道,居然敢对他施展化偶之术,也不怕被反噬重伤。
在无声无息间,两只狰狞异兽一左一右地扑向顾弦,它们身上不带一丝一缕的气息,犹如死神在悄然接近。
顾弦却像是早有预料,他看也不看它们一眼,手上飞快掐起一个莲花手印,口中暴喝一声,如惊雷四起。
跃起半空的异兽忽然一阵抽搐,眨眼间已经软绵绵地摔倒在地,再也不动弹了。
浓雾深处也传来一声忍耐的闷哼,然后是御雷兽兴奋的嘶吼,浓烈血腥味席卷了万丈冰层下的净土。
但铃音仍未断!
听着这铃音,顾弦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手背上冒起青筋,俊美无俦的面容也多出一层细密汗滴。
不愧是邪修组织出了名的傀儡师,意志力竟坚忍至此,被强行打断四次,居然还能继续化偶之术!
他小看令天音了。
令天音先发制人,却一番装神弄鬼,后来又矫揉造作地与他调笑恶心人,那其实是演给顾弦看的拙劣手段。
顾弦早早看穿令天音的打算,便忍着厌恶将计就计,假意配合他的布置,在杀局即将完成的刹那,他勾住金线诛杀藏在暗中的傀儡。
若是寻常傀儡师,在傀儡被诛的同时只怕已受重伤。
可令天音竟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快速将遭到破坏的杀局完成,请来无上威压将顾弦困顿原地不得动弹。
铃音的响声中,顾弦掐动法诀,掌中一道紫光化作的飘带迅猛如蛟地延伸出去。
再一声闷哼响起,又一颗人头滚落。
顾弦正打算故技重施,飘带上忽有一股阴邪之力传来,竟引得他体内功法险些逆转!
顾弦冷哼,散去掌中的樊笼光带,抬手在面前画出一个十字符,然后随手一推。
但见蓝紫色雷光闪烁,浓雾顷刻化做大液滴坠落,那股试图扑杀过来的阴邪气息也被灼烧得一干二净。
然而铃音依旧在!
它干扰着顾弦的施法,影响着他的意志,妄图将他控制成傀儡。
顾弦再伸手虚虚一抓,已握住一根不断散发着暴虐气息的雷电之鞭,手腕轻轻抖动,隔着数百丈距离扫落光一般绞杀而来的金线。
这邪修组织果真知道厉害了,他们不再派遣苦梅那样的小杂鱼,而是派出实力更甚他少许的傀儡师令天音。
因为乾坤派宗门遭劫,人族、妖族两族大战将起,所以这些邪修们已经不再顾忌各大宗门的围剿,开始露出狰狞杀心了么?
看来神荒的局势比他预料中还要糟糕。
顾弦一边战斗一边思索。
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他心念微动,身体之中霎时冲出一道乌光,极蛮横地扯断控制杀局的三十八根金线。
金线本就只有九十九根,开初时候便被扯断最重要的一根,然后被顾弦以雷电之鞭扫落十来根,现在又断了三十八根,已然所剩无几。
也在金线断裂的刹那,杀局遭到严重破坏,镇压顾弦的伟力也消失了大半。
下一刻,令天音的惨叫响起。
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道乌光忽然出现在他面前,顷刻间破碎他身前的二十一层防御,自他眉心贯穿到脑后!
在惨叫声落下的刹那,浓雾消散得一干二净,冰面之上一片狼藉,残尸、鲜血处处皆是。
御雷兽还在相当兴奋地戏弄三头丑陋巨兽,看起来似乎没玩够,哪有先前被惊吓得虚张声势的半分模样。
顾弦淡淡地看了它一眼,望向三十丈开外的冰面。
令天音的尸体仰面倒在那里,原先梳得极整齐的随云髻已经散了,半条臂膀不知所踪,系着银链子的脚腕也被削去,满身都是血腥狼藉。
似是死得极不甘心,令天音那两只眼珠仍在死死地盯着顾弦的方向,可惜曾经的美丽早已变得狰狞可怕,让人生不出一丝怜意。
诛杀了令天音的乌光在冰层下转了一圈,分外无害地停在顾弦身旁,却是一只乌黑的小鼎,只有鹌鹑蛋那么大,带着浓重的古朴和杀伐之意。
顾弦没有理会小鼎,他走到死去的令天音旁,盯着这具尚还温热的尸首认真地看了看,目光渐变得深邃凝重。
这个令天音只是身外化身,实力略比他高些许,在有本命法宝相助的情况下,竟然没能留下其性命。
傀儡师有千般手段,换个身体再轻易不过,冰面上被洞穿眉心的不过是一具肉壳,再换新的轻而易举。
联想到令天音先前悄无声息的到来,顾弦目光微冷。
看到御雷兽过了来,顾弦从储物戒中拿出一枚妖丹喂它,掐了法诀弄干净它身上挂着的血水和碎肉,吩咐道:“不必返回南岭,继续深入不冻海。”
他重伤了令天音的身外化身,以令天音的性子,必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就在南岭等着他自投罗网。
令天音只派出一个身外化身都能有如此能耐,若真个面对面遇上,顾弦并无把握取胜,甚至连顺利逃月兑的可能都不大。
计划不如变化快,现在的顾弦无疑只剩下一个选择——杀掉逃跑的令天音身外化身,然后入禁地结婴,如果令天音当真心有顾忌不敢以真身踏足不冻海的话。
至于宗门和顾凉,暂时得放在一边。
顾弦环视了这个空间稳定的冰窟一眼,登上御雷兽的脊背,片刻间便远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