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荒是一座被封闭的岛屿。
邪修组织是不怀好意的外来侵略者。
岛屿绝不允许侵略者存在,神荒也不可能允许邪修组织存在。
昔日乾坤派遭遇满门覆灭之危,无数门徒愿为宗门而战;今日神荒大世界遭遇前所未有之可怕危机,世代生活在这里的人类、妖族心甘情愿为它而战。
神荒是他们的家园,捍卫家园,哪怕牺牲最宝贵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
顾凉来找刑之樊的时候,他正在泉水边磨剑,神情严肃认真,动作一丝不苟,仿佛这是天底下最大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刑之樊是个剑修,他的剑是他坚持的道,也是他的命。
顾凉站在三尺之外,静静地看他磨剑。
刑之樊的剑是白色的,不长也不短,不宽也不窄,样式很普通,()只有剑身带着少许暗色花纹,看起来漂亮顺眼极了。
这把剑跟刑之樊是完全一样的,尽管低调内敛,存在感不高,但是谁都无法将其忽略。
顾凉目不转睛地看着白剑在青石上一下一下地磨着,变得更加锋利危险,刑之樊的气息也随着这把剑变得越来越清晰。
刑之樊在磨剑,也是在磨炼剑心。
顾凉有预感,在缘空的结婴大典结束后,邪修组织余孽被神荒修真界尽数剿灭的同时,刑之樊的一颗剑心也将圆满无暇,可以进阶元婴。
这个青年的剑道天赋并不比号称剑峰当代天赋最强的霍轻轻逊色。甚至更强。
他是乾坤派最低调的天才。
顾凉由衷地为刑之樊的剑心趋于圆满而高兴。
半刻钟后,刑之樊把磨好的剑浸入水中,手腕微抖,剑锋仿佛融化在水里,变得极干净剔透。
洗了剑,刑之樊握剑挽了几朵剑花,对磨好的剑十分满意,刷地将其归入鞘中,身上气息在同一时间内敛,直至消失。
若是不认识他的人。绝对不会将他与乾坤派的天才剑修刑之樊看做同一人。因为现在的刑之樊太普通了,就像乾坤派千千万万个弟子中毫不起眼的一个。
看到顾凉,刑之樊有些意外,想到自己专注于磨剑竟未察觉顾凉的到来。或许让她等候了很久。又觉得不太好意思。腼腆一笑道:“师姐,你来了。”
顾凉感觉到刑之樊微妙的情绪,不由抿了抿唇。含笑说道:“师弟剑心通明,即将渡劫进阶元婴之境,师姐先恭喜你了。”
刑之樊把顾凉带到一株长出青涩小桃子的老桃树下,请她在石凳上坐了,一边倒茶一边说道:“是昨天晚上的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
顾凉双手接过他递来的茶,喝了一口道:“缘空真君的结婴大典就在十五日后举行,门派不放心你我前往西漠涉险,要求我们互相配合演练一座战阵,若不幸遇到化神真尊出手,也能勉强保住身家性命。”
乾坤派在与联盟的大战中伤了元气,门下弟子死伤无数,是断然舍不得让顾凉、刑之樊等优秀弟子因种种意外陨落在外的,更何况这个伤痕累累的门派根本就是承担不起。
也是考虑到这个原因,纯微和羽霓裳才会同意以宗门的名义将一座随身洞府送给顾凉,其余乾坤派高层也没有对此发出太多的反对声。
“师姐也去?”刑之樊关注的重点却不是战阵,听到顾凉说出“你我”二字,他端起的茶杯也放了下来,很诧异地看着顾凉,问道,“师姐为何要去?”
罪土属乾坤派最高机密,刑之樊却是知道的,因为他也曾在天纪柱下悟道,如此才能先顾凉一步接近结婴。
顾凉掌握着往来神荒和罪土的手段,无论如何,乾坤派都是不敢让她离开宗门半步的,哪怕大明寺专门发来请柬邀请顾凉参加结婴大典,哪怕那张请柬是杀戮佛缘空亲笔书写。
对于刑之樊的疑惑,顾凉揉了一下脸,又抚了抚眉头,然后点点头道:“是的,我也去,这是我主动跟掌门和代掌门提出请求的。不过刑师弟不必为我感到担忧,我是灵修,还有随身洞府,即便遇到化神真尊,保命手段也比你们剑修多。”
刑之樊皱起眉头看着顾凉,等待她的下文,似乎她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便要把她打晕了留在宗门里不允许她去西漠一样。
剑修的性格普遍固执,顾凉也知道刑之樊不容易说服,但她连纯微和羽霓裳都搞定了,刑之樊自然不在话下。
“刑师弟,我有必须要去西漠的理由,虽然这个理由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们,但是时候到了你们自然而然便会知道。”顾凉放下茶杯,真挚地看着刑之樊,强调道,“我一定要去西漠,此事关系重大,分量不比剿灭邪修组织轻。”
乔妩和泰兰在西漠失踪,血土魔界与神荒开战的第一战场在西漠。
邪修组织在西漠发家,现在那些被追杀的余孽也逃到西漠。
顾凉觉得自己必须要去一趟西漠,这是直觉告诉她的。
顾凉相信直觉,直觉也从未欺骗过她。
刑之樊却是不知道这些的,他甚至不知道血土魔界早已对神荒虎视眈眈,再过几个月或者几年,血土将与神荒开战。
刑之樊知道的不多,想的也不多。
“师姐,西漠是个很危险的地方,你去了,有可能会陨落。”注视着顾凉的眼睛,他慎重提醒道,“我不知道师姐为何一定要去西漠,但我们门派不能失去你。”
刑之樊距离元婴之境很近很近,偶尔能产生一丝对未来的感知。他觉得顾凉前往西漠的危险更甚于他前往西漠的危险数倍乃至数十倍。
他是不想看到顾凉陨落的。
“师姐,你听我说,不要去西漠。”
刑之樊稍微向前倾身,眼神专注而带着几分祈求,努力说服顾凉改变决定。
劝人不成反被劝,顾凉哑然失笑,很认真地对刑之樊说道:“我意已决,即便师弟反对,我也是要去的。”
刑之樊一向是个好脾气的孩子,此时也有些恼了。捏紧拳头很用力地锤了石桌一下。虽未说话,但是动作和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剑修都是暴力的疯子,很多人都觉得他们蛮不讲理,刑之樊也是剑修。
顾凉很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决定告诉他事实:“师弟。我必须跟你说。虽然你的修为境界比我高,会比我更早结婴,可你打不过我。”
刑之樊:“……”
说好的同境界修士交手剑修无敌呢?
“既然师姐要去西漠。那么我必须得跟在师姐身边,寸步不离。”面对行事态度强势霸道更甚剑修的顾凉,刑之樊只好做出让步,顺便耍了个小心眼,“师姐,莫要忘记幽真尊和皓真尊,无花师叔、顾让师叔他们也都不在神荒。”
但顾凉早已考虑到身在罪土的乾坤派门徒,说道:“师弟放心,此事我已安排好,即便我出了事,他们也能回来。”
秦焕无法独自穿梭罪土和神荒,是因为神荒被红衣设下绝地封锁。
除了神荒,秦焕可以把离开罪土的门开在任何一个世界,例如距离神荒最近的马上就要打开侵略之门的血土魔界。
即便没有无缝天衣可以自由穿梭绝对封锁,幽真尊他们也不会被困罪土。
刑之樊对劝说顾凉失败仍是抱着遗憾,不放心地问道:“师姐,掌门和代掌门对你的决定都点头了?”
现在的乾坤派依旧是代掌门羽霓裳统揽大权,无妄真君、郗信、林尔、风林菀、徐贞等人则从旁协助,很少有事情打扰到必须在寿元耗尽之前进阶化神的纯微。
刑之樊觉得,纯微是一定不会许可顾凉前去西漠涉险的。
“如果他们没点头,我会找你来谈配合战阵的事?”刑之樊关心则乱,顾凉可还清楚得很,顺了一下鬓角的发丝说道,“此番前去西漠的人已经确定下来,分别是你、我、徐贞、风林菀、阿暝、诸葛优、李密师叔和路子瑾,共八人。”
刑之樊知道,除了他们,门派还会派出几位实力不低的老资格真君前往,从而保证所有人都安全归来。
顾凉继续说道:“我们要演练的战阵是四极战阵,以李密师叔和阿暝为眼和头,你、我、徐贞、路子瑾为翼和爪,风林菀和诸葛优则是鳞和尾。其他人我都通知过了,随时可以开始演练,你应该没有别的事情要忙吧?”
刑之樊说道:“没有。”
顾凉看了面前的茶杯一眼,说道:“今天夜幕降临之时,四极主峰北辰殿,我们就在那里演练战阵,需做好准备。”
“没问题。”刑之樊拍了拍胸膛。
顾凉抿嘴一笑,起身说道:“师弟,你泡的茶真的很难喝。”
刑之樊呆了一下,连忙端起自己的茶杯尝了一口,好险没把那味道古怪的茶水喷出来,但是一张脸已经扭曲了。
好难喝!
这什么玩意!
他记得这种茶叶是顾凉送的,量很少很珍贵,喝一口等同于修炼数天时间,平时都舍不得喝,这还是第一次拿出来待客。
但他真的没想到自己泡出来的茶会难喝到这种程度,还真是难为顾凉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直到如今才告诉他。
看着刑之樊那极度纠结的表情,顾凉神色如常地道了一句告别,化作赤色遁光划过天际,瞬间远去了,好一会儿才听到熟悉的大笑声远远传来。
顾凉被刑之樊的反应取悦,降落在小宁山自家洞府门口时,脸上仍带着止不住的笑意。
顾小君也在洞府门口,似乎等了有一段时间,看到顾凉回来,几步上前见礼问候了,然后才有些迟疑地说开口告诉她:“姑姑,刚才发生了一件急事,我等不到您回来,便越过您先处理了。”
“哦?”顾凉笑着看他,问道,“什么事?”
顾小君是个乖巧懂礼的孩子,性子也纯,顾凉对他很信任,给予了他相当于自己亲传弟子的权利。
顾小君组织了一下思路,说道:“是这样的,在一刻钟前,有个已经临盆的产妇来到小宁山山脚,抱着一个血淋淋的婴儿说要见您。也不知道她到底受了什么伤,跟我说了一些话,让我把婴儿和一枚玉坠子交给你,马上就魂飞魄散了。”
“产妇?婴儿?”顾凉很意外,问道,“她是谁?为何来找我?”
她认识的人多是打光棍的修士,而修士进阶金丹再想要孩子很困难,孕妇这词,顾凉是很久都没听说过了。
顾小君说道:“她说她叫朱女,是您以前的陪读和婢女。”
朱女?
顾凉想起记忆深处那漂亮的凡人少女,说道:“她来托孤?”
朱女是墨竹真君盯着顾凉的眼线,顾凉搬到天雷峰后,她摄于顾弦之威没胆子跟着过来,一直守在竹林峰,至于后来怎样,顾凉并不知道,也没有了解的心思。
若非顾小君提起,她几乎忘了有这么一个人。
“她求姑姑把那孩子收为弟子。”顾小君皱起眉头,把留影石递给顾凉,“姑姑您看吧,那孩子我已经安置在山脚,没有带上来。”
顾凉打开留影石。
一个面色苍白如金纸、神情惶恐不安的中年女子霎时出现,手里抱着刚生出来还没有剪掉脐带的孩子,身上血迹斑斑,仿佛一个被逼到退无可退陷入绝境的重伤母兽。
她的眉眼很熟悉,但与顾凉记忆中的朱女就像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也不知道这些年来到底经历了多少绝望的黑暗,才会变得如此可怜无助。
朱女所在的地方是小宁山山脚,因纯微布下大阵,没有信符根本进不来,甚至连小宁山都找不到。
朱女自然是没有信符的,她惊惶环视着周围,急得团团转,好一会儿才选了个方向噗通跪在地上,叩头嘶喊道:“求求你!顾凉,让我见你!我知道你在!求求你见我一面!”
小宁山山脚是有修士在看守的,朱女出现得突然,因她是个无修为的凡人,执法堂弟子也没出现,他们便将事情告诉山上的小童和顾小君。
小童张尧负责打理纯微的洞府,顾小君也能在一些事情上做主,两人半刻钟后才出现。
朱女目标明确地直扑顾小君,捧着孩子要交给他,一边急促问道:“顾凉呢?我要见顾凉!你是顾凉的族人吧?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顾凉,她不见我,以后一定会后悔的,很后悔!很后悔……”
顾小君被朱女的癫狂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忙问她:“你是谁?真人不在洞府里,一时间也回不来,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我会完整无缺地转告她。”
难道这凡人是个疯子?
顾小君虽未筑基,却已经开始接触炼丹之道,懂得粗浅医理,一眼便看出朱女还存着三分理智,身体也没伤没痛,因产子造成的虚弱休养两三日就能恢复。
“没时间了!”朱女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下子委顿在地,眼泪不住往下流,满脸都是绝望和颓然,“我是朱女,一定得见顾凉,这件事跟你没法说!”
她把孩子放在地上,双手捂脸大哭,情绪已经完全失控。
“天要亡我!请将我的孩子交给她,还有这个坠子,一定要让她把孩子收徒,拿刀子逼着她都要让她收徒!来了,他们就要来了!好可怕!好可怕!我好恨!好恨……”
朱女语无伦次地重复着那几句无谓的话,突然间便倒地身亡,神魂在同一时刻四分五裂,飘散得干干净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