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入梦,是他始料未及。
他以为那只巨鸟自尽而亡,梦境不该再出现。
这一次,巨鸟的心境很平和,它就站在一栋草屋前头看着四周。
与其说是看,不如说它认认真真的观察着四周,由心绪上他感到这一只巨鸟是在做一个守护的动作。
守护……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没有死?
从日出到黄昏,草屋的门终于开了,一名年轻俊秀的男子有些憔悴的走出来,正是第一个梦里的男子。
有人奔了过来,巨鸟往他们看去,像在确认对方的好坏。周文武从巨鸟的眼睛里看见那奔来的人在喊着那男子。
梦里,向来是无止境的妙音,在这次却是全然的无声,周文武不禁一震……孙大夫?
他重复着那人的嘴型。孙大夫、孙大夫……竟与孙时阳同姓……那俊秀的男子背着巨鸟不知说了什么,那人冲进草屋里,男子转过来对着巨鸟温柔的笑着……周文武用尽注意力读着此人的嘴形——
谢谢你,我们又一起救了一条命,杨言的脑子没事了……孙时阳!
孙时阳!
周文武赫然张开眼,他立刻撑身而起。“徐直!”他转头要问徐直,却见一片黑暗,怀里也是空荡荡的。
“徐直?”
他动作极快的下了床,模索着烛台点上,屋里确实没有人。
他咬牙,暗骂混账,也不顾衣衫略微凌乱,匆匆出门。时值三更,外头一片乌漆墨黑。自他与徐直共眠后,姜玖与同墨到天亮方会到来,这是只是夜风相伴,哪来的人?
他绕去湖边,空无一人。寻思片刻,脸色一沉,又转去书楼。果然书楼里烛火微亮,他刚要进门,就见另一头同墨走来,同墨一见他,立刻将食盒交给他,里头是热腾腾的药汁。
同墨面无表情的看向他,即跪在地上,行贵族跪拜之礼。
他心里一跳,瞥向同墨走来的那条路尽头,姜玖正默立在那里看着,九行在侧,一脸惊疑。他没有说话,一进门,就见徐直埋头写着什么,他下意识看向炬贮币器。
“徐直!”
徐直抬起眼,讶异道:“你醒了啊……”
她的脸色苍白,额上有冷汗,衬着眼眸又大又黑,刹那间周文武的胸口突如其来的刺痛着,来的教他措手不及。
徐直蹙眉,“药味?”
他也毫不掩饰,打开食盒,端出里头的药碗,瓷匙搅动药汁,他沾了一口,果然是那日白华端上的药。
他到书桌旁一看,她写了四国的历史,密密麻麻的小楷字,一眼看去,有些历史连他都不清楚。
“这是在做什么?”
“睡不着,就过来翻翻书,忽的想起一些事,想组合看看。”
“组合看看?”
“是啊,四国本是一天下,我曾着书过,是不?”
周文武确实看过那本书。“四国四姓一家亲,前提是,四国本是一天下。”
徐直看着他半天,笑道:“会把自己形容成落水狗的,还有看书的习惯啊。我记得先皇曾说过,皇子之中,有一人不喜进集贤殿,那人就是你吧。”
周文武并不因此恼怒,只是直直看着她。“我以为你从不记人,就只是个不知变通的学者。”
“大部分还是要记得。”徐直对此也颇感无奈。或许她是不知变通,但要是谁都不看上一眼,就只埋头做研究,那真是徐家全灭吧,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她突然静默,盯着他举到她唇边的汤匙,再缓缓抬眼看着他。
“你以为你是用什么身份让我喝下这碗药的?”
周文武眼底抹过戾气,但很快的消失不见。他抿起嘴,冷冷道:“孙时阳,不是现在的人吧?”
她讶异的看着他。
他又一字一句道:“孙时阳,治星官杨言头痛症,开颅。”
她猛地起身,随即头痛眼花,幸好及时稳住。
他的脸色微微发白,拽着汤匙的手背爆筋。
“周文武,你……”
他把汤匙收了回来,自己盛了一口到嘴里。
他看着徐直。
徐直看着他。
徐直咬住唇,哪怕心里不痛快,仍是主动上前微侧过头吸吮他唇间的药汁。
“主动点,也没有什么不好,是吧?”周文武嗤笑,又道:“我梦到孙时阳了。”
徐直瞪着他。
他却慢条斯理又含了一口药,这一次徐直迫不及待的直接搂住他的颈子,吸个精光。
“然后呢?”她急促的问。
“……我还梦见一只大鸟,就站在草屋前。”
大鸟?可以载人的大鸟!徐直瞬间猜到必是面具的缘故。鸟骨承载了生前的记忆,部分流到周文武的脑里?原来,骨头具有这样神秘的能力?她眼眸发亮,还要追问,一见他手里的碗,她干脆自己抢过来,一股脑儿的全喝了。她抹着嘴唇,急声问道:“接着呢?那是什么世界?是不是有……”
“有什么?”
“秘密。还需要对照。”徐直笑道:“你快说啊,你还梦见什么?”
“……旁人喊一名男子孙时阳,他自草屋里出来,衣衫有血,跟着向大鸟说了一句,我们一起救了杨言。那只大鸟颇通灵性,在孙时阳死时,自撞墓门而死。”
徐直一个字都不放过的听着,反复念着,眼眉具是无与伦比的光彩。她自言自语道:“所以说,孙时阳确有其人……确实有未曾见过的巨鸟……杨言最后活下来了,却不在天下历史里。你道这是为什么呢?我猜这是……”
“是什么?”
徐直突然收了口,若有所思的往贮币器看去。
“徐直,把你的假设说出来。”
徐直的注意力被他吸引了去,转头对上他的眼。她奇怪的看着他,说道:“你信贮币器有古怪?”
“我信。”
“你却要我把假设说出来……”她眼底有了浅浅的疑问。她一个人冒险也就罢了,这个人想要分担?为什么?
她又想起四方馆里他那句“不过是小情小爱罢了”。谁喜不喜欢她,她不是很在意,不是各取所需吗?
“你说啊!”
不知为何,她改了口:“阿玖说狩猎后,你也要上路?”
“他们以为我是因摄魂钟而产生的心病,自是愧疚要我去,我不去行吗?”徐直实在不好开口说人家不是愧疚,就是好男色舍不得放掉周文武而已。她犹豫片刻,又道:“你不觉得巧合吗?半生凄凉,最后终于不知名的山头。阿武,我想个法子,你还是别去吧,你就留在西玄看陛下的结局吧……”
“你到底是为了我着想,还是只为看周文晟的结局?周文晟的结局到底对你是如何的重要……”他的声音渐渐地低了,眼前的人儿慢慢地因为摇晃而被他搂进怀里。
她浑身湿凉,也不知道出了多少冷汗……怎么的头痛症的会是她呢?他不止一次的想着,怎么不是徐达呢?不是徐回呢?怎么偏偏就是她呢?徐达的平顺为什么不给了徐直?每每想到此,他内心对徐达便充满了恨意,明知是迁怒,他就是无法控制。他冷冷道:“终于不知名的山头……徐直,你为我没有想过吗?袁图是何等的神算……我若真终于不知名的山头,必是我在那山里遭人暗算;我若遭人暗算,你在那里又岂有好果子吃,我怎能让你一人独去?”但不去,又将最后的希望割舍了。
他无法忍受徐直先他而去,西玄徐直就该活的快意人生的。
如果说,天下真没有人能救徐直,那么,现在只要天下里的非天下人还有一线希望,只盼他们里头的医术远胜大魏,可与梦里的孙时阳相比。
现在,他要赌的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