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很痒……头发一直搔到她的脸颊和脖子,一拨开,立刻又缠上来。
睡梦中的女人紧蹙秀眉,眼皮仍恋眠地不愿睁开,伸手将发丝挥去,换个方向,转头又继续睡。
……又来了!好烦!女人打了个呵欠,索性拉过枕头,覆住头脸。
唔……重重重!不明重物压在她肚月复和胸口上,动弹不得,就快断气了!
是鬼压床?鬼……鬼咧!才不是什么鬼压床!她总算想起,她为何明明留着一头干净清爽的短发,还老是会被头发弄到痒个不停了。
怎么想,凶手都只有一个,唯一的那一个——阴魂不散、从小缠她缠到大的那一个。
八宝气冲冲地从床上坐起,一把将横跨在她肚子上的那只腿和她胸口上的那只手拨开,努力克制想将对方过肩摔的冲动。
“凤笙!我已经警告过你八百次了,不要再爬到我床上来了!要睡回你房间去睡!”八宝朝床上的入侵者大吼。
对,她是八宝,不过,她的名字不叫八宝,这世界上并不会有人叫“八宝”。
但是,话又说回来,她的本名叫做“巴人保”,这姓名有些奇异,这世界上除了她之外,似乎也不会有人叫做“巴人保”。
咳,总之,她是绰号“八宝”的“巴人保”,而她正在驱逐房里的不速之客。
“嘘,别吵,乖,快睡。”入侵者全然不顾她的抗议,一把将她捞进怀里,躺回床上继续睡,彷佛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形抱枕,而抱枕是无权决定是否要被抱的。
“乖你个头!”八宝从凤笙身上挣开,瞥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再度朝他发难。
“已经凌晨四点了,五姑娘最晚九点就会起床,我得起得比她早,没几个小时能睡了,你快回你自己的房间去啦。”
被她称为“五姑娘”的女子是凤筝——凤笙的姊姊,凤家命理事业的当家,同时也是她持续照料着生活起居、食衣住行的对象。
假若,八宝与凤笙目前扑朔迷离的情况能够称之为“谈恋爱”的话,那么,她最不希望被发现她正在“谈恋爱”的人,便是凤筝。
至于确切原因是什么,八宝也说不明白,或许因为凤筝是凤笙的姊姊?或许因为凤笙年纪比她小?也或许是因为凤筝与她情同姊妹,而她是凤家养女,总有种偷偷诱拐人家弟弟的嫌疑,教她对这段关系难以启齿?
“既然没几个小时能睡,妳就赶快躺下来继续睡,再说,妳不要起得比她早不就得了,有人逼妳非得比她早吗?”凤笙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口吻凉淡,说得无关痛痒。
他再次将八宝捞回怀抱,这回比方才箍得更紧,缠她缠得像只无尾熊,十足十地不容拒绝。
唔唔唔!长手长脚的男人真的很讨厌啊,八宝被牢牢困锁在他怀里,动弹不得。
“凤笙,你别闹了!”八宝奋力挣扎,再度从床上坐起。
她相信,若不是因为她前阵子出车祸伤了手脚,尚未恢复完全,自小习武的她,动作绝对能够更敏捷的。
“回房去睡!现在!立刻!马上!”八宝板起脸孔,对凤笙下了最后通牒。
怀中温暖骤失,人形抱枕叛变,凤笙显然对此十分不满。
“妳昨晚明明也很愉快,为何现在翻脸不认人?”凤笙睡眼惺忪地抹了抹脸,眉头紧蹙,口吻不悦。
“我哪有愉快?!”他这么说,一副他们昨晚做了什么好事一样,八宝急着撇清。
她发誓,她与凤笙之间除了同床共枕之外都很清白……慢着,“同床共枕”这四个字听起来好像就不大清白……
“妳哪里没有愉快?妳每个地方都愉快到了。”凤笙语调懒洋洋地反驳,甚至还打了个呵欠。
刚睡醒的他,声音格外喑哑低沈,听来十分性感,也令这句话充满暧昧。
“什么叫做每个地方都愉快到了?我才没有!”他真是越说越令人遐想,而且还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真过分,八宝耳根悄悄热了。
“妳没有?那是谁晚上睡觉老会作恶梦,总要抱着东西睡才能安稳?我自动自发跑来让妳抱,没要妳感谢我就算不错了。”说越多话,睡意跑得越彻底,本还想继续睡的凤笙这下睡意全消,总算甘愿自床上坐起。
他姿态慵懒惬意,大掌随意扒梳及肩长发,将那头柔软且具光泽的头发随便扎成公主头,指着她满床的绒毛布偶,说得十分嘲讽。
“我抱我的女圭女圭,你管我?谁要你跑来让我抱了?”八宝顺着他的眸光向玩偶们望去,对凤笙的指控非常不服气。
她将视线拉回来,恶狠狠地瞪凤笙一眼,却又不禁在眸光与他交会时,偷偷将视线别开,芙颊生晕。
即便再看凤笙一百次,即便他那张脸庞被她由小看到大,她都觉得他长得太好,教她自惭形秽,很难直视。
他蓄着及肩褐发,五官和姊姊凤筝是如出一辙的秀致俊雅,肤色偏白,鼻梁挺直,唯一不同的是,姊姊凤筝的唇形较为丰润饱满,唇色也较为浓艳,而凤笙的唇瓣偏薄,唇色较浅。
明明就该是十分秀丽柔美的长相,可配上他的伟岸身高、精瘦胸膛与宽阔肩膀,凤笙表现出来的就完全不是姊姊凤筝那副古典斯文的气质。
好,其实姊姊凤筝的个性一点也不斯文古典,可至少外貌上是。
而凤笙的眉毛太锐利、眼神太张狂、气焰太嚣张,神情淡漠冷峻,直勾勾盯着人瞧时,总像野生动物盯紧猎物,令人有种被洞悉的不安。
女性化的中长发与五官丝毫没有柔和他霸道狂妄的强大气场,即便他是个有在开班授课的书法老师,在艺术界小有名气,平时还老爱穿着传统合身的深色中山装,可他和仙风道骨、风雅文人这些词都完全沾不上边。
他像只危险深沈、冷漠严峻的豹,优雅但不斯文,美丽却不女性。
“喔?这样啊,原来妳抱女圭女圭就可以,那是谁在出车祸时打电话给我,说她一直很想我?”凤笙扬眸睐她,话音极淡,微扬的唇角却隐约有笑意。
八宝方才微红的脸庞瞬间炸开!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这件事是她一生的污点,是永远无法洗刷的耻辱,她当时千不该万不该那么做的。
可恶,理直气壮时说不过他,理不直气不壮时更说不过他。
说不过,跑总行了吧?
“不跟你说了,有理说不清,你不走,我……噢痛痛痛!”八宝翻身想逃跑,未料下床力道太猛,牵动伤腿,本想站直的身子踉跄一跌,瞬间又倒回床沿。
痛痛痛、好痛!八宝一手扶着床,一手摀着右腿,疼到眼角迸泪。
她想低头察看伤处,凤笙却比她更快一步,他蹲到她身前,捧起她的小腿,细瞧她的骨头有没有变形,或是再度断裂。
“石膏才卸掉不久,钢钉都还没拆,妳这么乱来是怎样?医生很帅,想早点回去让他看?”凤笙眉头紧拧,嘴里言辞犀利不饶人,手上动作倒是十分轻缓温柔。
什么嘛,医生一点也不帅好吗?
八宝垂首睐向他容颜,本想出言反驳,可那些话语又在瞧见他的担忧神色后,统统堵在喉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虽然嘴巴这么坏,可向来波澜不兴的神情却比她更紧张。
为什么呢?
她当然知道,凤笙当她是家人,也当她是朋友,他们是自小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他关心她是自然。
可是,话又说回来,凤笙和凤筝是亲姊弟,感情固然好,但凤笙却不会为姊姊凤筝做到如此烦人的地步。
就像前些日子,她车祸住院,也是凤笙坚持放下工作,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旁,如影随形地为她处理大小琐事,可当前几年某回,凤筝身体不适住院时,他虽勤劳探望、关心,却并未因此将工作杂事尽数放下。
所以,她与凤笙之间,除了家人、朋友、青梅竹马之外,必定还有些其他的什么,与手足之情不同……而那些什么,是恋人、伴侣,抑或是爱情?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当她出车祸时,她满脑子只想着凤笙。
当生命垂危之际,当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上他一面之时,她是真的很想、很想那么告诉他——
凤笙,我好想你,一直都想着你。
而她也确实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