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桐月坐在粉色轿帘中,她的队伍没有鞭炮,没有乐声,没有喜婆一路吆喝,于是那些话语都听得一清二楚。
其实……唉。
她也是很莫名其妙,但诚实来说,并没有路人讲得那样可怜——她不想为妾,可是更不想嫁给张少爷。
张家曾经到陆家来作客,大人自有大人招呼,张少爷便由她的嫡长兄招呼,招呼的结果是,张少爷离去前跟嫡长兄要了在旁伺候的茶花。
陆桐月听到时都傻眼了,送丫头是有的,但是主动要丫头,这得多才会在作客时干这种事情啊?
后来稍微打听一下,这张少爷还真不得了,几乎只要看得上眼的就想要,妻子都还没娶呢,就一窝通房妾室,连孩子都有好几个,偏偏张家嫡支就他一个,老人家总想着多子多孙多福气,因此都默许这种行为,其实这也没什么,高门大户的,多的是妾生长子,并不违反礼法,只不过嫡妻进门会很难站住脚就是了。
张少爷就属于这种,十七岁,无妻,但已经有五个孩子。
听到嫡母有意要把自己嫁给张少爷时,那简直晴天霹雳,想到那一窝通房跟一窝孩子,她就觉得手脚无力,想去跟嫡母求情,却是被生母朱氏给拦下来了,原因也很荒谬——她结了这门亲,有利于弟弟陆勤挑选好媳妇。
张尚书的长子是外放官,而这外放官只有张少爷一个儿子,也就说,张家将来都是张少爷的,钱财是,官脉也是,捐官是一定的,而且不会小,张老爷是老油条,张尚书是超级老油条,两人肯定会给张少爷安排一条光明大道。
有了这样一个姊夫,对于陆勤来说会是说亲的大助力。
虽然陆家因为陆侧妃而水涨船高,但只限于姑娘家,至于儿子却不是那样一回事,对于陆太太来说,庶子都是来跟她儿子抢资源的,所以她对庶子与媳妇都是淡淡的,庶子只要年过二十,立刻分家,买个两进小院子,奴仆十人,加上一千两,就这样打发。
陆将军妻妾成群,儿女也是一大群,孩子太多也就没那样多讲究,对于妻子用这种方式持家,基本上也是默许,一千两只要不嫖不赌,足够舒舒坦坦过到老,至于孙子就由儿子自己想办法。
于是,好一点的人家都不想把女儿嫁过来,庶子最后能娶的都是七品以后的世家,而且都是庶女,对陆太太来说,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娘家差一点,底气差一点,那就安分一点,不要强势的亲家,省得分家时媳妇家人想帮女儿女婿出头。
朱氏是陆家的家生子,生了一儿一女,到现在依然是个丫头,原本对陆勤的婚事也不敢抱什么期待,可没想到张家会有意跟女儿结亲。
张尚书以前当了十几年粮官,顺手银钱不知道拿了多少,儿子现在又外放,也是肥到冒油的缺,张家不知道偷藏了几座金山,这些钱,将来都是张少爷一个人的,有这样的姊夫,陆勤当然能娶到比较好的姑娘——就算从陆家分出来也不用怕,张家有钱,难道姊姊会看着生母跟弟弟过不好吗?
最现实的,张太太中意陆桐月的八字,因此当初说亲时一口气便许了一万两的聘礼,无论如何要娶她过门。
一万两!
朱氏转述嫡母的话,若是两家亲事真的说定,分家时陆勤可以拿到三千两。
总之,嫡母要钱,生母要帮弟弟要钱,所以她得嫁给那个才十七岁就脚步虚浮的yin棍。
陆桐月当然没这么有奉献精神,自己找爹说去。
陆将军一听也觉得不太好,当初妻子只说是张尚书的门第,他觉得门户配得过,其余就没多问,现在听女儿说起张少爷院子里有五个孩子,实在太不象话,他是不求儿女能说到多好的门户,但至少媳妇要乖巧,女婿得正直,一进门就一堆孩子喊嫡母,怎么听怎么不行。
后来陆将军跟正妻交代,正妻又把朱氏叫去吩咐,表示张太太只要八字好的将门之后,桐月不愿意,那我改说葭月。
结果就是朱氏把她绑起来打了一顿。
比起皮肉痛,陆桐月更多的是震惊——生母看重弟弟,这无可厚非,可是对她也不坏,从小到大偶尔会骂骂她,但打却是不曾有过。
身为大家族中的庶女,陆桐月一向小心,没想到第一次挨打,竟是因为她不想嫁给一个荒yin少爷。
一千两其实已经不少,只要不染上坏习惯,两代都能过得不错,没道理弟弟的后代富贵要拿她的一辈子去换。
这种话朱氏当然听不下去,只道,不能给弟弟帮忙,要她做什么。
后来,变成了很长的耐力赛,朱氏开始不断打骂,甚至饿她,关她,陆桐月还是不肯,最后朱氏在儿子的恳求下心一横,让嬷嬷看住她,不让她找人求助,也不让她找人告状,无论如何要把她嫁入张家,好在分家时多拿两千两银子。
春菊偷听到朱氏打算在婚礼前日直接让她喝安神汤睡觉,由嫡母的心月复嬷嬷带人先行进入张家,至于大婚之日,找个丫头穿上喜服替她拜堂就好,等她醒来,已经过门,说不定连周公之礼都行完,只能认命。
要说被朱氏打是晴天霹雳,听到这计划就是心灰意冷。
她自问对生母颇为尽孝,对弟弟也友爱,母子三人平日生活虽然就两个嬷嬷跟四个丫头服侍,但日子并不难过。
嫡母护子护产,并不刻薄,一千两在将军府是小钱,放到府外可是好大一笔,不过就是为了那分家银子多拿一点,母亲竟是不惜如此也要她嫁入张家。
就在这时候,皇后旨意到了。
千金为妾。
不知道夏东雷为人如何,但再糟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朱氏为此生了很大的气,但也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跟张家的婚事告吹,看着三千两远去。
旨意下来的第一个好日子,夏家的轿子就来了。
碍于面子,嫡母还是给她收拾了六个抬箱的私物,不算多值钱,但至少还能有些用处。
陆家庶出都是一千两办置嫁妆,她没有婚礼,嫡母换了银票当着父亲的面给生母,想当然耳,这笔钱全部都会归到弟弟那边。
所以当她过门时,除了那六箱衣物,就只有这些年来存下来的例银,算算才三十两,闺中密友雪蕊辗转知道她的情况,让女乃娘偷偷拿了二十两给她,雪蕊自己钱也不多,但她说嫡母十分仁厚,将来出嫁肯定有嫁妆,给她一些私房不碍事,陆桐月也就不再推辞,因为她真的没办法推辞,等她进了夏家,这些跟在轿子后面的人,放下抬箱就会走了,只有春菊跟甜李会留下,陌生地,没银子,这日子要怎么过……
“姑娘,下轿了。”
夏家到了。
外头嬷嬷掀起粉红色门帘,陆桐月弯腰下轿,接着抬起头,看那门上三个字:朝阳院。
这就是她以后的住处了。
“姑娘。”引路嬷嬷大概是见她发怔,出声喊了一下,“姑娘的屋子在第二进的小侧院,该进去整整衣服,等下跟世子爷敬茶。”
居然给了侧院,她还以为只会有个房间呢。
“嬷嬷贵姓?”
嬷嬷笑咪咪的,“老婆子姓孙。”
“孙嬷嬷,以后就请孙嬷嬷多多照顾了。”
“姑娘客气,以后要什么,尽管吩咐老婆子就是了。”
朝阳院是世子院落,自然大得很,进了垂花门便看到一箭之遥的青砖路,左边有庭有池,右边则有几棵环抱大树,抄手游廊从垂花门旁延伸到东西厢,按照大黎国习俗,东厢两房是主人家的书房跟起居室,基本上来说是男主人的地方,西厢两房则是正妻房间,起居,后头有个小侧院,将来若嫡子嫡女出生,亦是住在侧院,依着母亲居住,姨娘侍妾则住在二进,或者更后面。
孙嬷嬷引着她穿过西廊,到二进的东侧院。
有影墙,有小院子,即使只走几步路就到房门口,房间不大,耳房也只有一个,但陆桐月已经很满意了——虽然她是三品门第的千金闺女,但她的主母可是庄皇后所出的公主,这种情形下,怎么样也不能对她太好。
孙嬷嬷推开门,陆桐月提起粉裙,跨过门坎。
两丫头站在门边,见到她很快跪下,“婢子香儿、喜儿,见过姑娘。”
府中规矩果然好,她还未敬茶,丫头就只称呼她为姑娘。
即使很肉痛,但陆桐月还是给春菊使了眼色,春菊很快的拿出两锭银子,一人一锭。
“谢姑娘赏赐。”
香儿,喜儿起身,与春菊,甜李一阵见面后,由春菊发派,喜儿去询问何时可以过去敬茶,甜李带着香儿帮忙整理带过来的衣服事物,自己则是帮姑娘重新匀妆。
喜儿很快回来,世子爷在书房,姑娘要是穿戴妥当便可过去。
也没什么好穿戴的,反正就是那么一回事。
陆桐月喝了口茶,“走吧。”
在孙嬷嬷的引路下,这次从东侧廊穿过,还没走到东厢门口,一个丫头就对里面喊,“陆姑娘来了。”
陆桐月深吸一口气,准备见未来夫君。
并不是不紧张,不过根据这几年各种赏宴机缘留下的印象,夏东雷基本上还算不错,据说在跟公主订亲前就有不少姑娘跟他示好,他都以礼待之,不攀附家世好的,也不欺负家世差的,以公子哥儿来说,能这样已经算很好了,更别说成为世子爷之后,他大可狂抽以前仗势欺人的嫡母跟嫡兄夫妻,但好像也没听说他有什么出格行径,比起那个张少爷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跨进门坎,看到一个年轻男子居中而坐,陆桐月不好抬头看,很快低下头。
孙嬷嬷低声跟她说:“姑娘,那就是我们家世子爷。”
见她进来,其它嬷嬷连忙在男子面前放下垫子,又拿过茶盘给她。
陆桐月跪在锦垫上,将茶盘高举过头,“妾室陆桐月见过世子爷。”
茶盘上轻了一会,很快茶杯又放下,接着放了个荷包。
“谢爷赏赐。”
“陆姨娘留下,孙嬷嬷也留下伺候,其它人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