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点了下头,却是蓦然一笑,若朗月升空,明华一瞬,道:“这个苏家的庶女倒是个有眼力,有自信,有魄力的。”
他旁边一个中年人穿着身缂丝右衽长袍,做管事打扮,闻言点头道:“是苏知府家的小。”
见璎珞姐弟走开,他略侧头,道:“那个是苏府的少爷吧?”
他穿了件石青色圆领长袍,腰缠玉带,乌黑的发束起,头戴八宝紫玉冠,身上再无其它饰物,却给人种君子如玉的感觉。他站在这乱糟糟的人市上,周身却有股宁静安然之感,许是气质太过温和,不尖锐,明明是个耀眼的人物,站在那里竟并不格外引人注目,可只要你瞧见了他,便无法将目光移开。
虽五官都不极为出众,可拼在一处却叫人觉得相得益彰,眼前一亮,俊美清雅,更别提那举手投足间的温雅和润之气了。
他容长脸,一双长眉,颜色有些淡,长在他比常人略显苍白的脸上却极为浓淡相宜,眉下眼眸微长,瞳仁是琥珀色,看人的时候眸光清明,灿若星河,挺直的鼻梁,不厚不薄的唇。
璎珞带着苏景华继续往前走,却没看到不远处的河边儿上,一个身姿修长,面容颇为俊美的一直眼神专注的望着这边。
王大声一时眼眶一红,和又跪下磕了个头,一起去了。
璎珞却只一笑,道:“去吧。”
“姑娘不怕我们跑了吗?”。王大声不由问道。
王大声兄妹大吃一惊,要知道方才璎珞吩咐买人时,旁边的管事已经利索的将银子给了他们兄妹,如今又没签卖身契,按手印,眼前的姑娘竟放心让他们兄妹自行走开。
璎珞也不意外,只转身冲那兄妹二人道:“人市东头口停着辆紫棚乌木马车,看车的是个叫王聪的小厮,你们别跟着了,马车候着吧,车上有吃的,王聪会暂且安置你们。”
说着一甩袖子带着一群人吆喝着走了。
暗青锦袍哥咬了咬牙,到底冷哼一声,踹了小厮一脚,道:“抢个人都手慢,还不滚!”
年纪虽小,却容貌出众,确实不像一般商户人家的。
苏景华今日得了的吩咐,穿的戴的都是最好的,一身金银线点素团纹交领锦袍,腰束浅紫色缀玉石的腰带,别着精致小巧的镂空赤金香熏球,额头上还束着条嵌滚圆东珠的明红缎子抹额。
哥闻言又打量了下随手抚着衣袖的璎珞和站在一边昂着头的苏景华。
旁边一个年纪大些的小厮见此拉了拉那的袖子,小声劝道:“爷,能用得上这等丫鬟,想必不是一般人家,那小年纪虽小,穿戴却都不俗,别真有什么来头。咱们总归是路过此地,强龙不压地头蛇,别真栽在这里,再说那丫头也就长相清秀点,爷真犯不着。这里这么多人呢,不缺好看的,要不咱再看看?”
这哥和小厮皆非本地口音,璎珞的话可不正正戳在了要害上。
暗青锦袍面色微变了下,目光不善地盯着璎珞。却见那女子不退不进,依旧从容淡定的站着,不知怎么就给人一股压不倒的气势和无法于之相搏的威压。
尽管她带着帷帽,瞧不见容颜,可周围几个小厮却都感受到了一道沉冷的目光在身上掠了一下,最后似定在了自己爷身上。
她的话不见声音多高,语气也不紧不慢,甚至带着股淡淡的笑意,只最后一句时蓦然冷了音,语气中陡然升起一股冷厉的杀机和威势来,竟叫人身心忍不住一抖。
苏景华气的面色微变,还要再争,璎珞却拉了他一下,淡淡一声轻笑,道:“哦,不知爷什么来头?不管爷是什么人,有句话怕也听过,这历来强龙不压地头蛇,爷确定要在这穗州地界儿上于我们抢人?我劝还是三思后行的好!”
那哥却是一拍折扇,跳脚骂道:“哪来的毛头小子,毛都没长齐全倒来跟爷抢女人了!啊?给爷滚开!你们可知爷什么来历!吃罪的起吗?”。
王小秋抖了下,苏景华忙站在她前头,蹙眉道:“都说了,人我们买下来了!”
间那穿暗青色锦袍的哥也追了上来,摇着折扇,一双眼睛阴鸷的盯着璎珞身后的王小秋,道:“老老实实给爷过来,不然仔细你的皮!爷如今好言好语和你,掏银子买人,真惹恼了爷,爷将你白抢回去也是没人敢管!”
小厮瞧了璎珞一行几眼,见不过一个小带着个丫鬟,一个管事和一个侍从,便轻视的昂了头,道:“我们少爷要的人,莫说你刚买下,便是睡上了也得给爷让!”
小厮惊叫一声,怒目瞪着马六,马六冷哼一声,道:“没长眼的东西,没见这两个人我们爷已经买下了吗?”。
那边穿小厮衣裳的几个男子已追到了跟前,期中一个尖嘴猴腮的抬手便来扯王小秋的的胳膊,却被马六一马鞭抽了回去。
少年见那边人都已围了上来,璎珞却还这般说,当下便没再吭声,拉着跪下又重重的磕了个头,拉着不动声色地站到了璎珞的身后。
少年听到璎珞的话一时露出狂喜之色来,又犹豫得望了眼追上来的人,欲言又止,璎珞便点头道:“给他们兄妹十两银子,人买下了。”
许是他看自己这一行人势单力薄,比不得那边追人的哥,便不欲给他们添麻烦,那边一追来,他便要带着走。能有这份心性却是难得,由兄及妹,他那眼神清明剔透,也不会差了。
这少年分明是听到了方才苏景华要多买人的话,知道苏景华是个心善的,这才赶紧凑上来的。这份机灵劲也是难得,加之能说会道,到也是个可用的。不过叫璎珞动心的却是这少年的心性。
璎珞一时倒勾起了唇角,道:“慢着,谁准你们离开了,你们兄妹我们买了!”
倒是那兄妹俩,瞧着那群人追了过来,也不纠缠着璎珞一行寻求庇护,匆匆爬起来就要走。
璎珞一瞧这架势,再听那的话,又瞧了瞧跪着小姑娘清秀的眉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一声吆喝,几个随从大叫着便冲了过来。
“快,在那里,给爷堵住他们!那小子是泥鳅变得,别让他再带着小美人跑了。”
苏景华忙拉着璎珞的手摇了摇,璎珞还未言语,就听不远处一阵骚动,接着一个穿暗青色锦缎长袍的哥带着几个小厮随从冲了过来,那哥瞧见跪在璎珞兄妹俩便叫了起来。
少年那妹子口才没他好,只恭敬得磕了头,急切的道:“爷就买了我们吧,我们真的什么苦都能吃。”
那少年瞧着十四五的模样,拉着十一二岁左右的妹子磕了个头便笑着道:“少爷看看我们兄妹如何,我叫王大声,我王小秋,我识得几个字,跑的快,会算账,能牵马,我还会唱小曲,最能用树叶吹小调,吹的听了的就没说不好听的。我手巧,会做饭,能绣花,剪得窗花纸,小狗会叫,小鸟会唱,少爷买了我们兄妹。夏天小的给少爷打扇唱小调,出了门小的给少爷牵马坠镫,进了府小的给少爷磨墨理书,冬天年节了我妹子剪了红窗花往窗户上一贴又好看又喜庆,送给长辈还能表个孝心得个彩儿不是?”
璎珞见苏景华满眼的悲悯和请求,不由回握了他的手,尚未言语,一旁便插过来一对兄妹来,噗通两声便跪在了身前。
苏景华看的唏嘘不已,便拉着璎珞的手,道:“,咱们多买些下人好不好?他们看着好可怜。”
到了这里,年轻力壮的青年倒成了廉价的,反倒是那些骨瘦羸弱,模样尚小的女孩能卖个好价,可这样卖出去命运是可想而知啊。
人市临着河道,靠河岸的地方摆着许多薄棺木,薄席子,好些人都是这边卖了身,那边直接就换上一口薄棺。璎珞留意了下,方才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买下个十七八的小伙子,只要了一百文钱,可那边一张薄席子竟就要价八十钱,更不要说一口薄棺材三两银子了。
哭喊声,拉扯声一阵阵响起。
除了本地的人牙、富户转悠着在挑人,璎珞还听到不少操着外地口音的。更有穿戴风流老鸨打扮的妇人穿梭着专找那水灵的丫头的。
这临时的人市四处都是卖身的,有自卖自喊的,有卖儿卖女的,有头发花白的老人哭着卖孙的,还有跪在尸身旁边贱卖求口薄棺的。
富户丫鬟有些身边的,或是少爷的房里人,出了门也爱带着帷帽遮掩了模样,又有一身华服的苏景华在,一行几人瞧着就是寻常商户人出门买人,一点也不引人注目。
陆忠三十来岁瞧着便像某府上的管事,而马六年轻力壮,一身短打,一看就是护卫随从,璎珞虽是一身女装,却并非华贵的衣料,一瞧便是给大户人家当丫鬟的。
璎珞蹙着眉,心里不舒服,索性便关上了车窗。片刻马车便到了城外的临时人市。璎珞带好帷帽跳下马车,苏景华买的三个人,十四五岁的王聪留着看守马车,璎珞带着陆忠和马六并苏景华往里走。
除了这些,城门口已拉起了栅栏,阻止难民大规模进城,难民聚集的地方也时而瞧见身着差服的人驱赶鞭打难民。
璎珞何曾见过这样的情景,前世大地震时,璎珞也曾带着公司的人上灾区捐赠物品,救助百姓,当时看到的虽也是满目疮痍,可却不时就能见到救灾的车队人员,简易的帐篷之类也有人组织着搭建起来。虽四处倾颓,却还有生的希望,可眼前这些人,似乎已成了等死的活尸,叫璎珞瞧着他们都觉生无可望。
地上烂泥地上更是横七竖八躺的都是人,也不知是死是活,不少都一动不动的,路上横陈着的人瞧见马车也麻木得不动一下,撞上的每一双眼睛都枯败颓然,茫然无助,叫人瞧了心一个劲儿的往下沉。
马车滚滚直出城门,往城外灾民聚集之地而去。出了城外头便是一副喧嚣哭喊之声,马车走的很慢,不时就有灾民拦车乞讨。璎珞将车窗推开了些往外看,满目疮痍,遍地都是拖儿带女,衣衫褴褛,背母携子的逃难人。
璎珞随着苏景华出了府拐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便有辆马车驶了过来,璎珞自行上了马车,车座上已放了套叠的整整齐齐的女装,璎珞利索的换上,又带上了厚厚纱帐的帷帽,敲了敲车壁,苏景华才跳上了马车吩咐开车。
“快别说这事儿了,吃酒吃酒!”
“说的是,文二爷平日里多嚣张跋扈,这不如今被去了眼挖了舌,照样屁也不敢放一个,听说这两天他病的越发不好了……”
又有小厮长叹一声,道:“唉,这主子们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我看咱们以后还是些吧,三少爷再怎么不得老爷心那也是少爷,且不说如今还是府里头唯一的少爷呢。”
另一个小厮模了一嘴的油水,用筷子敲着盘子,道:“那可不,老爷为这事专门将三少爷拎到书房教训了一顿,说的就是三少爷性子太软这回事,三少爷就是为了让老爷满意,也不能和从前一个样儿啊。”
吃着酒的小厮福泉还感叹着,道:“自打三少爷的小厮被挖眼割舌,三少爷的脾气倒是见长了。”
瞧不清也没人特意跑去看,少爷生着气,跑出去也只有挨脸色看的,赏是不会有的,管这个闲事干什么。
苏景华到了门房附近就装作生气的样子一个劲儿的和身旁小厮拉拉扯扯,小厮点着头弓着身陪着笑,门房看,正瞧见苏景华的背影,小厮倒被挡了个严严实实。
此时正是府中下人们用午饭的时辰,上下最是松乏,门房里几个小厮聚在一起吃着小酒,见苏景华带着个小厮过来,也没人多在意。
梧桐院,苏景华早便等候着了,见了璎珞便递给她一套小厮的衣裳,璎珞迅速换好,垂着头跟在苏景华身后往府门走。
云妈妈连声应了。
她刚跑出去,杨妈妈便想起未锁的角门来,笑着道:“云妈妈先坐,等我锁了门泡壶茶,咱姐俩也吃着点心说会子贴心话。”
云妈妈说着拉着杨妈妈,一面推着往房里走,一面打开食盒给她看,躲在暗处的璎珞凑准时机,一溜烟便蹿出了角门,躲进了紧连的梧桐院。
云妈妈却笑着拉了杨妈妈的手,道:“这回我不是要出去,我们姑娘这两日身上有些不爽利,也没什么胃口,中午送银子让大厨房做了几碟子糕点,姑娘念着妹子你多有照顾,专门让我收拾了一些出来送给杨妈妈尝尝。”
看守角门的杨妈妈已经不是头一回放云妈妈出去私见三少爷了,见她来了四下看了看便匆忙打开了角门,道:“云妈妈又给三少爷送吃食啊,快去快回。”
于是当天璎珞便有些不大舒服,人也恹恹起来,第二日用过午膳,趁院子中丫鬟都去用饭,璎珞偷偷溜出了落英院,往二门的角门去,片刻云妈妈安排好院子中的事也追了过来,云妈妈在明,璎珞在暗,一前一后到了角门。
云妈妈如今算看出来了,只要是姑娘打定了主意要做的事,她拦不拦的根本没用,故此见璎珞已想妥当便忧心忡忡的点了点头。
璎珞却摇头,坚持道:“这事儿只能我去。景华年纪还是太小了,只怕眼力不够,识人不清。妈妈常年都不出府一次,离了府,就先得紧盯着妈妈不放,更不好出城买人了。妈妈放心,只要咱们一些,我中午用过午膳从角门出去,晚膳前回来,妈妈只说我不舒服要休息不让人进内室打搅便没人能发现。我出了府,让景华和他新买的那三个人都跟着,出城也不四处乱走,买了人就回,不会出事的。”
云妈妈听的双眸一亮,却摇头道:“这事儿行,可也用不着姑娘出府亲自去挑人啊。要不还是让少爷去吧,再不济奴婢走一趟也成。如今城外正混乱,什么人都有,姑娘出去太危险了,说什么也不行。”
璎珞点头,道:“我且不说,弟弟是男子,身边若没些人跟随,又能做成什么事来?咱们手中银子不少,倒不如趁着此时多买些得用的人。老爷这次回京,不可能将府里的下人都带,定然是要放出去一大批,只带着心月复家生子回去。这到了京城侯府便得补上一批人进府,到时候咱们买的人也跟着进京,先送到人牙子那里过一遍手,再顺理成章地送进府,安排在身边,岂不是一切都妥了。”
云妈妈表情一变,道:“姑娘这是想出府去买些人?”
见云妈妈满脸无言,璎珞忙道:“妈妈且听我说,咱们手上如今得用的人实在是太少了。等进了京城,只怕也不会比现在好上多少,我们的丫鬟婆子都是宋氏安排的,有些是宋氏的人,有些不是,可因着看不清,咱们也不敢放开手脚收拢,即便收拢了过来也不敢完全放心用,这样咱们就举步维艰。如今还好,等到了京城,更是复杂,事情也更多,到时没几个得用人,妈妈觉得行吗?”。
云妈妈只觉自从自家姑娘寻死未成醒来后便无时无刻不在考验她的承受度,前些天定亲的事才过,这才没两日安生,怎么就又胡闹了起来。
晚上璎珞翻来覆去想了又想,翌日便拉了云妈妈道:“妈妈我想出府一趟。”
璎珞闻言不由心下一动,捏着针线的手紧了一紧。
听了雀儿的话,春儿也蹙眉道:“我娘前两日来看我也说了这事,今年咱们穗州的收成也不好,不过在城外施粥的府邸还算多,说是到现在正经饿死的还没死几个。可就是这样,听说灞河边上卖身的也都人满为患了,我娘说好些壮丁都不要银子,只要给口饭吃,给个住的地方就愿意签了卖身契呢。”
雀儿听到了忙上前笑着道:“奴婢家里旁的没有,这自家腌制的咸菜可多着呢,奴婢娘腌制的咸菜村里人都说好,就没吃过这个味儿,姑娘要喜欢奴婢下次叫我娘多送点。就是这几日城外拥挤的难民越来越多,听说官府怕难民都拥进城里来,有意要封了城门,也不知我娘还进不进得来。”
小丫鬟们围着取了盖子,也不讲究便捻起一两根来尝着,璎珞见她们热闹高兴,便也一笑,冲云妈妈道:“这夏日吃点咸菜倒也爽利,妈妈去弄个碟子,也给我夹一碟来尝尝。”
雀儿是从外头买来的,并非家生子,每月其母亲后会到后门寻她,将雀儿的月钱拿回去家用,也给雀儿捎带些吃的,雀儿将瓷罐取出来,笑着道:“不过是些我娘腌制的咸菜。”
几个笑闹着的小丫鬟便都凑了上去,笑着道:“雀儿,你老子娘又从家里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我看看,我看看!”
这日午后见阳光很好,又不算很晒,璎珞便搬了个小杌子坐在廊下一面和云妈妈学针线,一面看院子里几个小丫鬟嬉闹,院外小丫鬟雀儿抱着个蓝布包着的瓦罐进来。
一时间整个苏府都飘荡着股药味,府中气氛也压抑了许多。这段时日,宋氏将庶女的晨昏定省都免了,璎珞一时过的更悠闲自在。
宋氏掌着内宅,也开始安排高妈妈每日带人到城外施粥,另因着十灾九疫,故此府中采买了一大批药材,每天大厨房都按着方子熬了预防时疫的汤药,各院早晚都送上一桶。
官府号召城中的富户捐钱捐粮,又开了粮库在城外每日施粥两次。穗州府不少富户也跟着效仿,不少府中都在城外开设了粥棚,每日定时施粥一次。
苏定文作为穗州知府,又念着皇上所派的钦差就在穗州府,有意好好表现一番,更是忙于公务,安置难民,安定城中秩序,亲力亲为忙于各种救灾事宜,每日里早出晚归,连新纳的青姨娘也抛到了脑后。
刘府已经倒了,亲事也黄了,事情已然如此,又过了两日,璎珞也就放下了此事。倒是听说一场七八日的暴雨,江州一带的河堤决了口,这些时日不断有难民往穗州拥来。
宋氏说什么都不会让苏璎珞跟到京城去的,进了侯府,变数太多,到时候她未必能一直拿捏住庶女的亲事,所以在进京前,她一定要解决了这个碍眼的庶女!
宋氏双眸眯起,轻拍着苏瑛珍的手,声音阴寒的道:“放心,母亲说过的话会算数的,既然嫁不出去,那便莫嫁了,给我寻了这么多麻烦,嫁出去倒便宜了她!京城……哼,她这薄命的哪里有福气上京去!”
苏瑛蓝总倒贴着苏瑛珍,苏瑛珍也喜欢和苏瑛蓝在一处,如今被宋氏斥责,才嘟着嘴闷闷的应了声,遂又恼恨道:“母亲就这么放过那小贱人吗?我不想进了京城还要和她在一个园子里,母亲不是说了,不会让她入京的吗!我可不想让京城的人也都知道我有一个狐狸精!”
发作了苏瑛蓝,宋氏好像又找回了以前碾压庶女的威风来,整个人都精神了一些,瞪了苏瑛珍一眼,道:“她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跳梁小丑般,你以后莫跟她混在一起!”
苏瑛蓝是宋氏陪嫁丫头刘姨娘所出,苏璎珞姐弟在这当口上宋氏不敢再惩罚,怕出纰漏引得苏定文更怒。可苏瑛蓝不一样,即便罚了,宋氏也料定了刘姨娘不敢将事情传出彩霞院半句,苏定文不可能知道。
言罢,爬起来跌跌撞撞出去了。
宋氏见这个庶女竟然还敢瞪着自己,顿时寒眸一眯,向苏瑛蓝射出冷毒之光来,苏瑛蓝这才慌忙着跪下,哭着道:“谨遵母亲吩咐。”
苏瑛蓝没料到宋氏会突然发作与她,登时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地站着愣住了。
宋氏本就头疼,被两人吵的更是不安宁,苏瑛珍是她疼爱的小女儿,自然不忍心责骂,顿时满身的火气便都朝着苏瑛蓝去了,怒斥道:“那是你三,上下尊卑,我看你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去,回彩霞院跪着,午膳也别用了!”
苏瑛蓝言罢,苏瑛珍也跟着面露不满,抱怨着,“母亲就该让她跪在太阳底下晒着去,晒月兑皮了才好,看见她那张脸我就有气!狐媚子!”
见她好端端的离开,苏瑛蓝面上的笑容僵了,不由沉不住气的道:“怎么就让她走了,她方才在院外还气的六心口疼呢。”
璎珞福了福身,也不多,转身便退出了屋。
宋氏只觉瞧见璎珞便浑身不舒服,一时也想不出该拿她怎么办,索性眼不见心静,摆摆手便道:“下去吧。”
似乎最近只要碰到这个庶女的事情,便没有一件称心顺意的。偏偏她如今不能将她怎么样,这叫她有种在内宅越发束手束脚的感觉,如何能不憋出病来。
宋氏见她口气有些急,分明是欢喜不已的,又死死按捺着,似生恐自己发怒责打她一般,宋氏非但没有感到愉快,反倒生出股憋闷之感来,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甚。
璎珞脸上适时得露出一丝窃喜,转瞬即逝,点着头瓮声瓮气地道:“听说了……上次吩咐过后,我便叫小丫鬟请了父亲,已经亲口和父亲说同意这门亲事,我没想到……没想到会这样。”
苏瑛蓝见宋氏发作璎珞,脸上满是兴奋和得意之色,幸灾乐祸地冲璎珞挑眉诡笑,和苏瑛珍挤眉弄眼,等着璎珞倒霉。
璎珞上前见了礼,宋氏顿时便目光阴冷的盯视了过来,道:“刘大人被抄家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吧?”
璎珞进了屋,就见苏瑛玥和苏瑛珍一左一右陪着宋氏坐在罗汉床上,苏瑛蓝陪侍在身边,正和宋氏说笑。
璎珞撇撇嘴,悠然地跟在后头也进了梅园。
苏瑛珍不敢不听宋氏的话,狠狠瞪了璎珞一眼,一路和两个丫鬟拉拉扯扯地发着脾气打头进了宋氏的梅园。
如今六姑娘又和三姑娘对上了,眼见苏瑛珍已经气的忍不住想动手,青雯两个忙一左一右上前拉住苏瑛珍劝解不已。
因苏定文恼恨宋氏虐待庶女,宋氏已经严命苏瑛珍最近不可再对璎珞动手,可六姑娘遇上三姑娘,若是不动手根本半点便宜都讨不到,常常六姑娘暴跳如雷,三姑娘不过轻飘飘几句话就把六姑娘噎的回去砸半天东西,饭都用的少了,眼见着最近因为肝火旺脸上起了好几个红包包,甚为影响美观。
苏瑛珍的两个大丫鬟因其被小白劈晕护主不利而受了惩罚,宋氏将梅园的二等丫鬟青灵和青雯给了苏瑛珍,宋氏吩咐过让两人好好照顾六,六若闯祸两人也得跟着受罚。
苏瑛珍简直都要被璎珞气死了,跺着脚,厉声道:“你现在怎么越来越蠢了,连个话都拎不清!你才恨嫁,你再敢乱说我撕烂你的嘴。”
璎珞连连点头,满脸木讷的笑着道:“哦,是我说错了,原来二和六都这般恨嫁啊。六放心,你和二一准是能嫁出去的!”璎珞言罢还肯定地重重点了点头。
苏瑛珍一口气堵在心口半天出不来,憋的双颊通红才破口大声道:“我在说你的命不好,你胡乱攀扯什么!二和我才不会嫁不出去呢。”
璎珞一时露出苦脑的神情来,道:“那母亲给我说亲,岂不是说哪家就是要害哪家?哎呀,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对的名声只怕不大好,要是再没人敢和咱们府上结亲那可怎么办呢?我倒没什么,二和六岂不是要嫁不出去了!”
苏瑛珍哪里想到璎珞竟会这般回答,愣了一下,跳脚道:“那怎么行,你这样的丧门星还想赖在家里一辈子,你想的美!”
璎珞却是笑着眨了眨眼睛,一副唯唯诺诺的讨好模样道:“六说的是呢,所以我还是别嫁出去祸害别人家了,六能不能帮我求求,就别给我说亲了好不好?”
苏瑛珍听闻了刘府抄家一事直气的砸了一套粉彩官窑茶盏,当日傍晚去给宋氏请安,刚巧便和璎珞在梅园外碰上。苏瑛珍登时便怒气腾腾的冲了上来,指着璎珞便骂道:“你果然就是个丧门星,那刘大人就和你议个亲事,这还没成呢,你就克的人家被抄了家,这要是谁和你结亲岂不是要将人家全家克死!”
到了当日,刘府被钦差抄家一事便在苏府中传开了,最高兴的莫过于云妈妈,她当日勉强被璎珞说服,这些天就没个笑脸。如今高兴之余,却又担心进了京城会遭受叶的报复,一时间忽喜忽忧,璎珞瞧着却只有苦笑。
看来宋氏的梅园也不是那么铁桶一般严密,自己的丫鬟只探听到出了事,严命禁止下人外出惹事,却半点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姜姨娘那边却是什么都知道了。在梅园,自己也得想法子安插个耳目才成。
璎珞勉强笑着又和苏瑛紫说了会儿话便送走了她,瞧着苏瑛紫离去的身影,璎珞双眸微眯。
苏瑛紫听她这么说才笑了起来,又推了一下璎珞,道:“说起来也是,本都是一样的人家,如今说抄家便这么一夜间没了,是怪吓人的。”
见小姑娘眼眶都有些急红了,璎珞才勉强将自己从低落的情绪中拯救出来,笑着道:“方才我就是想着抄家的事儿,又念着那刘大人府上和咱们府上也算是常来常往的,刘大人还是咱们老爷的上峰,这说抄家就抄家……我就一时想茬了,自己倒将自己给吓着了,五别担心。”
璎珞回过神来双肩登时便耷拉了下来,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失魂落魄的。惊的苏瑛紫忙又推着她,一个劲儿的唤着三。
她就说天上怎么就掉下了大馅饼来,原来还没落到身上就变成了大冰块直接砸的人一颗火热的心哇凉哇凉的。
璎珞此刻真不知是何感受了,她确实觉得非常委屈,怎么她天天盼,夜夜等的就候来这么个消息呢?!
苏瑛紫不由僵了笑脸,忙推了下璎珞,翼翼的道:“三你这是怎么了?”
苏瑛紫说着冲璎珞伸出女敕白的掌心来,一脸的讨巧,却见平日万分伶俐的三面色难看的呆呆的坐着,一双眼眸里竟还有委屈的水光浮动,怎么看也不是乐极而泣的模样。
见璎珞一脸茫然,苏瑛紫眨着眼睛低声道:“昨天夜里从京城来的钦差抄了刘大人的家,三再也不用担心嫁进刘府去了,这可不是天大的好事是什么,我不该来恭喜三吗?三给我这个耳报神什么好处呢?”
璎珞闻言一愣,道:“我有什么好恭喜的?”难道是和刘府的亲事定下了?可今儿刘府并未来人啊,再说,要是和刘府的亲事定了,苏瑛紫应该替她难过才是,哪会跑过来恭喜。
苏瑛紫将浅绿色的丝线放在绣了一半的娟帕上试着颜色,一面低声笑道:“今儿可是来恭喜三的。”
璎珞说着下了台阶,拉了苏瑛紫的手,说笑着进了屋。待屏退了下人,两人便都去鞋上了罗汉床,靠在一起头挨着头比对着花样子。
璎珞笑着道:“那感情好,五的绣工了得,也让我这手笨的沾染些灵巧劲儿。”
璎珞在屋中听到声音便迎到了廊下,正见苏瑛紫一袭淡绿色的襦裳襦裙款步而来,瞧见她便笑着道:“今儿看天好,在暖风院闷了这些天,便想着到三这里来松快松快,一起做些绣活。”
“五姑娘来了。”紫菲正站在院子中看着小丫头收拾院子中因连日落雨而零落的花叶,见苏瑛紫进了院子也不很惊讶,只因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不过一个时辰后,苏瑛紫走在前,丫鬟蔷薇挽着个针黹篮子,里头放着绣线,花棚等物进了落英院。
高妈妈不敢怠慢,忙应了一声,匆匆而去。
高妈妈惋惜的话尚未说完,宋氏便低斥道:“糊涂!辛好这门亲事没成,不然万一牵连了老爷,那可如何是好。当务之急不是那小贱人的死活,而是千万莫被钦差查到了咱们府上,你去,快约束好府上下人们,给我下严令,这些时日谁若敢在外头惹事,统统一顿板子发卖出去。咱们府上从今日起,缩减用度,不必要买的东西便少采买,都给我警醒着点,还有,老爷回来了马上来禀,快去!”
宋氏听的大热天冷汗直冒,想到前几日还和刘府有往来,更是心头噗通通直跳,就听高妈妈道:“这下三姑娘的亲事怕是不成了,筹谋了这么久……”
高妈妈忙回道:“听说是皇上派的钦差大臣巡视京南三路,七天前钦差就到了咱们穗州府一直密而未宣,说是以客商的身份就住在穿云客栈中,昨儿夜里突然发作便抄了刘大人的家,听说刘大人已经被关押了起来,只等钦差巡视完押回京城发落呢。”
宋氏半响才舒了一口气,道:“怎么回事,先前半点风声都不曾听到,怎么突然就被抄家了,啊?老爷呢,老爷可出府了?”
宋氏的眸子猛地一缩,面色也微微泛起了青白之色,连收拾着首饰的明月二人也大气不敢吭了。
“就是想的,通政使刘望山刘大人被抄了家了。”高妈妈有些急促地道。
宋氏闻言半响都没反应过来,待将高妈妈那话又在心里过了两遍才猛然一捏扶手,道:“刘宅?哪个刘宅?”
高妈妈抿了抿嘴,面色又几分发白,张口却道:“,方才前院刘管事来报,刘宅昨夜被抄家了!”
见高妈妈进了屋,老脸紧绷着,显然是有事要说,宋氏将手中捏着的赤金步摇随手扔进旁边的一堆首饰中,道:“出了什么事吗?”。
房中宋氏正指点着明月和明荷将她的几匣子陈旧的金首饰清点出来好送到首饰铺子融了重打制成时新式样,备着进了京出门做客时戴着给各府小姑娘们做见面礼。
高妈妈上了台阶,到了正房帘外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下内心的波动,打起帘子进了屋。
小丫鬟们一见她那模样便知道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而且多半是不好的事情,登时便心有戚戚,敛声屏气了。
在院中扫洒的小丫头们纷纷停下手中活计垂首着给高妈妈行礼,高妈妈平日还点头叮嘱她们两声,今日竟是脚步不停,目光都没扫她们一眼便急步直冲正房了。
这样刘府倘若今日能来人,她便能第一时间知道。璎珞这边尚未等到刘府来人,那边宋氏的梅园高妈妈却慌慌张张,面色不佳的进了院子。
她这一等便是十来日,这日一早天空难得的竟是停了雨,东方慢慢露出些许红光来,眼见就是一个大晴天,璎珞心情大好,用过早膳便又打发了小丫头草儿到前院玩去。
穗州一带自月初开始便雨水不断,璎珞每日除了去给宋氏晨昏定省,连园子也去不得了,整日就闷在落英院中,习字看雨,定亲似乎成了她这些天里唯一的期盼和乐趣。
璎珞做梦也没想到,仅仅见过两面,连长相她都没瞧见的秦严会插手她的婚事,自打从苏瑛紫处知道了刘望山的隐疾后,她便在数着日子盼着早日定亲,也好叫她早日月兑离苏府这个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