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塔纳2000车头前面有人。
小镇街头灯光昏暗,只看得出来那人坐在旅行袋上,伸直一双长腿,低着头抽烟。
烟头火光明灭。
汤姆威斯多姆本能就将米迦乐挡在身后。
那人听见脚步声,抬眼看他们,“小师姐。”一边掐了烟头,赶紧站起来。个子也不算矮,有182CM,比米迦乐还稍高一点。
“师姐就师姐啦,偏偏加一个‘小’,是不是欠揍啊?”米迦乐扶着汤姆肩头,薄嗔道。
“我等你半天了,晚饭还没吃。”该男子一副委委屈屈的表情。看着大约20来岁,长相清秀,倒也不觉得这副娇羞的小表情有什么不妥。
“我吃过了。你上山看看还有没有吃的吧。”她开了车后盖,男子将旅行袋放进去,盖上车后盖。
“去山上?不去了吧,去省城。”
“去省城干吗?”。
“自然是很重要的事。”
米迦乐略想了一想,“那人又出什么鬼?”拉开后车门,“你开车吧,我路不熟。对了,汤姆,这是我爹的关门弟子,骆肃。骆肃,这是我男汤姆。”
“罗素?”
“对,他英文名叫罗素,你叫他罗素好了。”她坐进后座,将原先摆放在后座的一大捧荷花放在膝上,招呼汤姆也坐后座。
“Hi,汤姆。很高兴见到你。”骆肃的掌心汗湿湿的。
米迦乐拿了纸巾给他擦手,“他有病,他就这个潮湿的体质。烦死人的。”她把荷梗修剪短了,用缎带束好,摆在副驾驶座上,自己拿了一条毯子盖在身上,“我睡一会儿。”
她枕着汤姆的大腿,很快睡着了。
骆肃从后视镜里仔细看了看他们俩。
从小镇到省城大约半个多小时路程,途中骆肃抽了两根烟,算得上烟瘾很大了。他点烟的时候对汤姆解释,“对不起我不该让你们抽二手烟。她要醒着一准要骂死我。我两天没睡,实在困得厉害。抽根烟提神。”
这话说的汤姆很担心哪,疲劳驾驶可不是什么好事。
好在很快也就到了地方。
省城同小镇完全两样,入城的高架桥灯火辉煌,曲线复杂的路线绕得汤姆头晕。
骆肃说:“这个高架桥的设计完全反人类。不过还是不如北京西直门那个高架桥反人类。那儿一般人开车上去就下不来了。”他煞有介事的说,唬得汤姆不知他到底说的是不是真话。
骆肃拐到一个小区里,停下了车,回头看看米迦乐,“把师姐喊醒吧。到地方了。”
米迦乐是真睡着了,汤姆抱她坐起来,她迷迷糊糊伸个懒腰,“到了吗?”。语气慵懒,十足迷人。
汤姆吻了吻她面颊,“到了。”
她闭着眼,模过后窗下搁着的一瓶矿泉水,倒了点水拍在脸上。然后将湿漉漉的脸孔在汤姆衣服前襟上擦擦。
“唉,你出汗了。”不过还好,并不是很嫌弃。
她又不知从哪儿模出一根发圈,三两下扎好头发,问骆肃,“那王八蛋在哪?”
汤姆不明所以。他听不太懂骂人的话,道观里不许骂人,所以尽管他中文词汇量大大增加,可对于粗口还是所知甚少。
骆肃殷勤扶她下车,“就这栋,1204。”
“我不是上次警告过他,不许出现在本省吗?他以为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官二代?”她皱眉,轻蔑的说:“我看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这次做的很好,不过要是有什么收尾的事儿,你也得干的干净利落了。”
骆肃马上立正站军姿行军礼,很狗腿的说:“保证完成任务!”
汤姆不由得要问,“是什么事?你要干什么?”
米迦乐在唇上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噤声,“你别跟着我们啦,你长这样,人家想不记住你都难。”
“怕什么?再说了,师姐你长这么漂亮,还怕不会有人记得你?”骆肃大大的翻了个白眼。
米迦乐想了想,“也对。那要不,蒙个面?”
“师姐,你又错了。你长这么漂亮,你揍谁都不会有人觉得你有错的。”
“你说的对!”
她今天穿的就是寻常T恤牛仔裤和球鞋,骆肃从后备箱里拿了两根钢管,递一根给她。
“他什么时候来的?都做了些什么?”
“上周,他去了山上。”
米迦乐吓了一大跳:“怎么会?!我没见到他呢。”
“你在画壁画,他躲着你就是了。现在山上认识他的也没几个人啦。还有去年大师姐给你做衣服订的那批丝绸料子,也是他扣下了。后来大师姐只好临时又找了一家公司订货。”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大师姐不让说呢。她说你在美国挺辛苦的,又要上学又要拍戏,叫我少烦你。对了,你上次公寓被烧那事,有结果了吗?我问表哥了,他叫我少管你的事。”他哼哼唧唧,“表哥一向疼你多过疼我。”他表哥是凌东云,他们是两姨表兄弟。
“你有意见?”她白他一眼。
“我怎么敢?”他笑,又看了看走在她身后两步的汤姆威斯多姆,“你男听得懂我们吗?”。
“听得懂。你不要说他坏话。”
“我又不是想不开了想找死。”他又笑。他俩将钢管贴身拿着,三个人说说笑笑的进了一栋小高层,按了电梯,上到12楼。
1204大门紧闭。
骆肃从裤兜里模出一顶运动帽,戴在脑袋上,敲门。
“1204,有快递。”
米迦乐躲在一边捂着嘴狂笑。
骆肃瞪她。
“1204,邮政EMS,打过的。”又喊了一遍门。
不一会儿,门开了。
米迦乐一脚插进门里,一手推开门,一手将门里的人推了一个趔趄。
“你干什么!”那人喊着,一跤跌在地板上。
“你说我要干什么?”米迦乐已经两步进了屋,汤姆随后进来,骆肃最后进来,然后带上门。
“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米迦乐笑嘻嘻的问道。她长相太有欺骗性,明明说的是不怀好意的话,但看着她标致的脸孔,只怕对方根本不在乎她说的是什么。
那人也是怔住,喉头一紧,“什么?”他迷迷糊糊的说。他不记得有见过如此美丽的姑娘。
但,等等,好像还是有点眼熟的。
他想了想。
“我五年前跟你说过,不许出现在本省的。怎么,你老了,记性变差了?”
“你个小骚——”他一句话没说完,已经被人在脸上抽了一棍。钢管抽在脸上可不是开玩笑的,当即他脸上就肿起一道,半边脸马上变形,掉了一颗牙,嘴角流血。
骆肃很是知道这种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一张嘴,骆肃就抽了。
那人嚎叫起来,完全不讲什么风度教养了,多年前身为官二代的骄傲早在当年蹲监狱的时候就消磨殆尽。这也是之所以他恨那女人的原因之一。
米迦乐也没手软,紧跟着就手持钢管抽在那人腿上、背上。两人不间断的狠狠揍了那厮五分钟,彻底把他打成猪头。
汤姆威斯多姆简直吓坏了:他不是第一次见到米迦乐揍人,但揍得这么狠,绝对是第一次。作为一个和平主义者,汤姆本能觉得他应该劝阻女不要干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情,这样不好,有损她美少女的形象。
那人被打懵了,嚎叫声时大时小,渐渐没力气嚎了,只躺在地下装死猪,不住哼哼。
米迦乐先停了手,骆肃又抽了几下才停下来。他看了看米迦乐,她点点头。
“小师姐五年前跟你说过,不得出现在本省,不得干扰大师姐的生活。你记吃不记打啊,都忘了是不是?”他拿出一块手帕,胡乱在右手上绕了几下,半蹲下来,一拳打在那人肋骨上。
那人痛叫起来。
汤姆几乎都能听见肋骨断裂的声音。
他有点不安:嚎叫的那么大声,应该会有邻居报警吧?
“你想等人报警来救你?告诉你,不用师父出手,我就能把你弄死。只是我堂堂骆少爷,不屑为你这种废物费心思。幺魔小丑,胜之不武。小爷我当年没弄死你,是因为小爷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跟你这种人渣不可同日而语。”
他在那人身上吐了一口口水,抬头问米迦乐,“师姐,要不要再打断他一条腿?”
米迦乐想了想,“上次已经断过一条腿了,这次给他凑一双吧。”
汤姆听了只是咋舌:这姑娘也太狠了!但不知为何,竟然觉得如此暴力的她也挺带感的。有一种罕见的谜样吸引力。唔,我是不是也有点变态?马上自我检讨一下。
那人吓得不顾浑身疼痛,拼命爬走,看他在地板上努力扭动身体,还真是特别可笑。
骆肃大步上前,一脚狠命跺在他右腿上。
这回汤姆敢肯定他绝对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了。
“师姐叫我打死你,可是我觉得,你不配一死,就该活着受罪。你放心,我一定不打死你。”
米迦乐与汤姆先下了楼,到了停车的地方,上车,开出小区,停在路边。
一辆警车鸣笛而来,进了小区。
过了一会儿,骆肃出来了。
返回道观的路上,米迦乐开车,汤姆坐副驾驶位,抱着那束荷花。骆肃则在车后座睡觉。
他们穿过小镇,直接开到山脚下,将车子停放在山脚下的农户院中。喊醒骆肃,三个人沉默的在微有凉意的夜风中爬山。
汤姆握着米迦乐的手,她的手指纤长,手掌有力,掌心温暖。鼻端是荷花粉粉的微薄香气,周遭是幽静的山岭,身旁是身手矫健手段暴力的美人,这一切构成了既美妙又奇异的画面。
快到五庄观山门,米迦乐才说,“今晚的事情,不要告诉师姐。”
骆肃低声应了。
“我过几天就走了,你看着点师姐,也看着点那王八蛋。我说,你能不能想个法子,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事?”
骆肃瞥了一眼汤姆,“一劳永逸?那除非他死。”
“弄死他是犯法的这你知道吧?”
骆肃耸肩,换了一种汤姆听不懂的中国方言同她说了几句。
米迦乐并没有同汤姆解释什么。
直到几天后,他们登上飞往北京的飞机。
“我本来不该跟你说这事。这是师姐的私事,不过现在是我们师徒父女的私事。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师姐是怎么成为我师姐的?没有?噢,好吧。我师姐当年非常漂亮,你看她现在脸上的伤痕,那是一个万恶的家伙用一把瑞士军刀一刀一刀慢慢划的。”她在自己脸上比划,“就这样。他把师姐绑在一根柱子上,就这么一刀一刀的划在她脸上,还的避开了眼睛和嘴唇。他说,他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得到,或者说,也别想完整的得到。”
汤姆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真有如此残忍的人?但他肯定的知道,他的爱人是从不会危言耸听的。
他握紧了她手掌,在她手背吻了一下。她面无表情,继续讲述,“那人后来害怕了,把已经失血过多昏迷的师姐送去医院,后来去警局自首,于是只判了五年,四年后就假释出狱了。那人的父亲是个不大不小的城市的市长,后来因为儿子的事情,一直没有更进一步的发展,政治生涯也就算到头了。后来师姐的家人托人找到我爹,把师姐送来做女道士。我爹当时已经有能力保护她。我当时十岁。后来那人出狱后,果然来找师姐报复,我就跟罗素一起把他的左腿打断了。然后我爹就把我送出国念书了。”
“那罗素呢?”
“哦,不用替他操心。他家有个省长。虽然家里有人当官并不代表他就能犯法而不受惩罚,你不要想得太黑暗了。但我觉得,对付恶人就该用非常规手段。你知道我可以弄死一个人而不被任何人任何手段发现是我干的,我没用在他身上,这表示我是个守法公民。”
“中国的法律不能保护你的师姐吗?而且恶意伤害他人,只判了五年?”
“因为不算故意杀人嘛,只算伤害罪。我也不太懂啦,总之量刑绝对太轻了。师姐的家人担心那人出狱会报复师姐,所以才找到我爹的。我爹当时也是想了办法,让那人在监狱里度过了难以忘却的几年。”
汤姆说不好是该感到惊讶还是该感到害怕。神秘中国的一切事情都那么让人搞不清,复杂,迷雾重重。他算是大致了解了一点前因后果,可是,这件事情怎么都不是他所能理解的。
“你不要想太多啦,在中国想做点什么事情就是这样复杂的。我爹说是不赞同报复,但我们学武到底做什么用的呀?如果不能快意恩仇,那寒冬腊月处暑三伏的流汗流泪苦练功夫,岂不是太没意思了!”
汤姆认为她说的对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