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头一回,穆敬禾陷于孤立无援的地步。
那一日,他的母后要皇兄先离开厅堂私下对话,竟是要他咽下自尊与何雨妍交好,最好是能生米煮成熟饭,让她怀上身孕。
有夫妻之实,从她口中套话更容易,也能及早得知何大庆查到的证据是福还是祸,就算全是被诬陷的伪证,也能及早做准备回击。
再者,何雨妍成了他的女人,肚子里可能还有他的娃儿,何大庆就算查到任何不利于他的证据,也得想法子抽掉。
想到这里,穆敬禾冷笑一声,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窝囊的时候。
尽避母后要他能屈能伸,说这一切是为大局着想,是保全他们三人最好的方法,但他着实无法答应母后,因此那天两人算是不欢而散,他也没送母后及皇兄离开。
“十三皇子离京数月了,他四处游山玩水,不忘派人买些民间的可笑玩意儿或新鲜吃食以快马送进皇宫,你父皇龙心大悦,相比之下,母后只要想到你现在的困境,就悲愤难抑。”
这是母后要离开时说的话,她语气里尽是悲愤、尽是不舍。
十三弟!他在心里怒吼,该死的你竟让我深陷水深火热,肯定很得意吧!
“砰”地一声,他发泄似的用力拍向桌面,桌面立即出现凹陷的掌痕。
阳光灿烂的书房外头,原本也陷入自我思绪的竹南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给吓醒,她立即从半开的雕纹花窗望进去,完了!主子头上有一团乌云笼罩,好像还在打雷闪电。
她沮丧极了,搞不懂为何出去一趟会变成这样?
她知道那些百姓的反应不好,也能猜到她的眼神肯定欠佳,但她只是被吓到了,那是被眼神霸凌下所做出的直觉反应嘛!
但最可悲的还是穆敬禾,天子脚下发生的血腥混战,刺客大刺刺的要杀皇子,可是当皇帝的爹连派个小太监过来关切也没有,京城的府衙也只来了一个大人,说是因为所有刺客都让主子的人杀光了,无从查案,也只能这么算了。
唉,人在失势时什么嘴脸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血淋淋的官场现形记啊。
而她呢?她这只小米虫也现形了,但不是虫,而是一只嗡嗡嗡的小蜜蜂。
过去她只想当吃货,不过自从事发后,为了让胃口日益缩减的他能多吃一点,她天天上街采买食材、酱料,当那些店家为难不卖时,她还厚颜无耻的千拜托、再拜托,甚至忍不住替他说话——
“我的表姑姑是府里的秦嬷嬷,她说了,很多事不是我家爷做的,流言多是加油添醋,那一天你们也看到了,是那些黑衣人主动来招惹我家主子的。”
“定北王嚣张跋扈,手握重兵,妄图谋逆犯上!”有人这么说。
“胡说八道,我家爷是冷漠了点、寡言了些,但他要真嚣张跋扈,能率兵打赢那么多战争?真要谋反,他的军队那么厉害,直接攻进皇宫就成事了,何必这么乖的闷在王府三个多月,静候调查?”她连珠炮回应。
“可他满手血腥,听说三皇子一家数十口也是遭他陷害,皇帝一怒抄家灭门的!”又有人这么说。
“你是哪只眼睛看到,又听哪个人说的?你一定是个笨蛋,因为谣言止于智者!”她气呼呼的开骂。
世人对穆敬禾的诋毁、唾骂实在不少,而她也口沫横飞的驳斥回去,值得额手称庆的是,不少人已开始思考她的话,尤其是这句——
“一个不怕死、率兵去打仗的皇子,他都愿意去保家卫国,而非养尊处优的留在京城里享乐,到底是能罪大恶极到什么程度?”
竹南萱想到这里,心里略微欣慰了些,但目光再落到书房内面无表情的主子,她心里又跟着闷了。
府里的奴仆还是会进进出出王府,所以,她为主子说的话他们大多听说了,都说她好勇敢,秦嬷嬷、郭总管甚至康远、张昱都对她竖起大拇指,但他们也直言不敢跟主子说这些事,他全身散发着危险又疏离的可怕戾气,浓度强得让人不敢靠近,就怕被灼伤。
他要这样阴阳怪气到什么时候?
她好希望时光能倒转,她想再看到他那唯一一次的大笑,即使她还得再让他吻上一次,但她真的不介意,她是那么、那么的希望他能快乐一点……
她深吸口气,看着他那张冷峻的脸孔,觉得真是太不公平了!因为他,她穿越当米虫不成,还勤劳的不像自己,他呢?天天冷着一张脸又不说话,吃得愈来愈少,也不想想有多少人在担心他的胃,多少人在乎他的喜怒哀乐,他却完全不当一回事,哪有这样的?
她愈想愈不甘愿,咬咬牙,气匆匆的开门径自走进书房,勇气十足的对着他道:“奴婢不管爷在想什么?但一个人一定要吃饱、要睡觉,思绪才会清楚!”
穆敬禾没说话,只是一页一页的翻着书本。
“奴婢很谢谢爷那一天的救命之恩,谢谢您没撇下奴婢,另外希望您快乐,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整个人变得阴沉又难相处。”
赞!竹南萱不愧是大胆王!书房外头有不少暗卫,一听到她的话莫不在心中大赞。
穆敬禾翻书的手一顿,头一次将眼神定视在她勇敢的小脸上,他没想到粗线条的她竟然能这么精准的察觉到他的心境变化,他以为他隐藏得极深、极好。
“高处不胜寒,爷如果愿意,奴婢愿意听你说,愿意替你分忧解劳,真的。”
竹南萱开了口,才发现她是真心的,她真的很想替他分忧,才几天而已,他的脸看来更加消瘦,她看了不舍,也感到很不忍心。
穆敬禾定定的看着她久久,对她眼中的不舍、关切无感,他深知她要装认真时也能很认真,而那一日不愿成为他的女人的眼神才是最真实的。
“找个地方混水模鱼睡觉去,别来吵本王。”他冷冷的开口,再次将眼神放回书本。
竹南萱一愣,她可以转身就走,这是他允的,但她却不想离开,他那个冷漠得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神,就是让她不忍心,“奴婢没有混水模鱼,只是一个人总要放慢脚步,才能明察秋毫,才能……咳,慢工出细活,至于睡觉,休息是为了走更长远的路,爷该学学的。”
真勇敢!暗卫们在心里为她大力的鼓掌欢呼。
不愧是竹南萱,永远都有荒谬却又理直气壮的理由,穆敬禾脸色稍缓,但仍没看向她,“本王想安静。”
“好,那爷吃点东西,我现在就去厨房端点——”
“不必了。”他马上打断她的话,继续翻书。
她真的生气了!砰地一声,双手陡地盖住他的书,倾身靠近那张就算消瘦仍俊得要命的容颜,“爷想饿死奴婢没有异议的,偏偏爷吃一口,奴婢才能吃一口,奴婢的命已岌岌可危了,爷知道吗?”
他黑眸微眯,这才注意到她的瓜子脸好像更小了。
“奴婢快饿死了,拜托爷吃一点!您知道吗,当饿死鬼很惨的,不只面黄肌瘦,皮包骨、双眼、双颊凹陷,像伊索比亚——不是,像骷髅头黏层老皮,那很丑,就算奴婢要死,也要死得美美的,”她愈说愈想哭,穿越有了一张美人脸蛋多美好啊,她可不想丑死,“人家死刑犯死前还可以吃饱喝足再上路,呜呜呜……为什么我就不可以吃饱,呜呜呜……”她的眼泪终于滴滴答答的落下。
呃……暗卫们无言。
“出去。”穆敬禾对她的泪水视而不见,冷冷的下令。
她都哭得这么惨,他居然没心软?!“爷根本是在堕落!”她火大的怒批,但面对她的还是一张冷峻的脸庞。
四周的暗卫差一点点就齐齐的冒出倒抽凉气声,好在及时吞下。
穆敬禾冷着一张脸,挽起袖子,拿了笔沾墨,要在书本上下笔。
他还有闲情逸致写字?竹南萱气到全身发抖,眼前都要发黑了,她猛地倾身向前,一把抢过他手上那管狼毫笔,粗鲁的沾满墨,直接在他面前的书页上写下大大的“懦夫”二字。
穆敬禾怒目瞠视,她也不畏的瞪回去。
暗卫们已冒出一身冷汗,真不知她到底吃了多少熊心豹子胆。
下一刻,悲剧发生!
竹南萱被一把扣住手臂,让穆敬禾大手一甩,丢出书房外。
暗卫们都知道主子已手下留情,不然那一下,竹南萱不会在地上翻滚几圈后还能站起身来。
但跌得满天星星的竹南萱气疯了,这段日子她什么招都试过了,撒娇、泪汪汪的哀求、甚至不怕死的发火闹脾气,但穆敬禾就是一个字——冷。
“难道要我一哭二闹三上吊?万一爷不理,难道真的要我白绫吊颈,一命呜呼?”
后院的小小偏房里,挤了秦嬷嬷、郭总管、万大娘、康远、张昱。
这两日,主子只喝点汤、喝点茶、喝点水,没进任何食物,大家都忧心忡忡,只能开个小小会议,看看其中有没有臭皮匠或诸葛亮。
时间不断,每个人却都只能摇头再摇头。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某人的肚子又大唱空城计了。
竹南萱的巴掌脸真的愈变愈小了。
秦嬷嬷、郭总管也舍不得,早早就要让她恢复正常进食,哪晓得小丫头有骨气,更有义气,“我是贴身丫鬟,当然要跟爷同甘共苦。”
每个人包括竹南萱在内,心里都希冀主子能因而对她不忍、心疼,进而逼迫自己进食,但他们都失望了,或许主子真是铁石心肠,食量依然递减。
房内静悄悄,已经过了半个时辰,还是无解,有些人离开去干活儿了,最后只剩秦嬷嬷、郭总管及竹南萱三人大眼瞪小眼,终于——
“要不我去安排一下……那个……『那方面』的事情?”郭总管突然尴尬起来。
秦嬷嬷脸也红了,她知道郭总管在提什么,主子现在过得郁闷,若能“发拽”一下,等通体舒畅后也许肚子就饿了。
瞧两个长辈都脸红红,竹南萱还没有迟钝到听不懂,所以要用女|体来开胃就是了?真是……连这种方法也得拿来试。
不过这也的确是个方法,做那件事的确可以消耗不少卡路里,何况穆敬禾是有正常的,她就曾被他偷过两个吻,不过,她才不会笨得自白,她不想攀龙附凤,更不想让一个将她丢出门外的男人将自己吃干抹净!
“南萱明白了,就请总管安排吧,我现在就跟爷说去。”
了不起就是一张冷脸对她,她也不会少块肉!她说走就走。
郭总管跟秦嬷嬷相视一眼,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说“大胆王”的名号果真不是空穴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