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夫人的话犹如一个接着一个的惊雷在杨夫人的心里炸开,炸得她手足无措,炸得她久久都缓不过神来。
是,阮夫人的话虽说不好听,但杨夫人却不得不承认她说的都是事实,聪明如她难道当真是脑子被门夹了,或是被驴给路踢了?
否则她如何就没有想明白那其中的利害关系呢?
一个人不管活得多狼狈,多卑贱,有多想得到渴望中的生活,梦寐以求的一切,前提都必须是要活着,只有活着才能实现一切,如果连命都没有了,谈什么以后,又谈什么荣华与富贵。
就是她明瑞涵再怎么想像以前一样将阮夫人明瑞滢踩在脚下,生生的将她给碾成泥,跺成渣,她也不能干出那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来呀,这完全就不符合她的行事之风。
“多的我也不说了,免得你记恨于我,该说的话刚才我也都说过了,你自己再好好的想一想,我也好,爹娘也罢,我们都是不希望你走错一步,或是做出任何一个错误决定的。”
茶杯里的茶没了,阮夫人也没吩咐身边伺候她的丫鬟给添上,她施施然站起身轻抚了抚衣裙上的褶皱,只见杨夫人僵直着身子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一变再变,那双妩媚惑人的眸子里一再掠过幽深多变的情绪,想来她的话还是对杨夫人造成了一定影响的,甭管她心里乐意不乐意,好歹她是把她的话给听进了耳朵里,也算让她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她首先要安排人去给她的夫君阮均卓递一个消息,问问他是否知晓今年的赏荷宴不同于往后的赏荷宴,皇上又是否当真有意要替太子册立太子妃,顺带也册立其他几位亲王妃?
这一点,她必须要心中有数才行。
再有她还要派人去暗中打听一下,究竟是什么人向杨夫人透露的这个消息,那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那人到底在试探些什么?
究竟是冲着他们征远大将军府来的,还是明着冲他们而来,实则却是冲着相府去的?
如果是冲着他们将军府来的,阮夫人还没什么可放在心上,更没什么可担心的,但如果是冲着相府去的,麻烦可就大了,而且将要牵动的局面也不是她一个小小的内宅妇人可以掌控的。
想到这些阮夫人就越发坐不住了,她眼下是巴不得赶紧去一趟相府,这心里憋着的事情,总得找一个人倾诉一下才妥当,不然她真怀疑自己要被活活给憋死了。
“我不打扰你,你自己先想想清楚,别的等你想好了,我们再谈。”话落,阮夫人就领着自己的人出了暖阁,独留杨夫人跟她的一个嬷嬷和大丫鬟呆在里面,让得本就压抑的气氛,一时间更是降至冰点。
付嬷嬷跟月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张了张嘴却是半点都没有发出声音,最后她们的目光落到自家夫人的身上,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记忆,两人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异常的难看,然后就僵着身子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就这么当起了木头桩子,打定主意若是杨夫人不使唤她们,她们就把自己当成是木头人好了。
“书香。”
“奴婢在,请夫人吩咐。”
“你素来是个机灵的,跟在我身边的时间也不短了,你且就候在门外,只要里面那位的要求不过份,你便都顺着她。”
“是,夫人。”
“若有实在拿不定主意的,或是她要求要见我,你便将她带到西苑。”
“是。”书香会意的点了点头,她虽不是从明府就跟着阮夫人的大丫鬟,可她到底也跟在阮夫人的身边差不多近十年了,有关主子的事情她并不会主动去打听,但也不妨她从别处听来。
以前她们远在唐龙关还好,鲜少有人提起阮夫人以前的事情,自打回到星殒城后,但凡跟阮夫人有关的事情,那可真是一件接着一件的被挖出来,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也听了不少。
然而,如她们这样的被阮夫人自幼就带在身边,悉心培养起来的丫鬟,又岂是那般容易就背主的?
旁人许是不懂阮夫人的为人,可她们是懂的,哪怕她们的身份再怎么低微,有些事情却也是她们不耻去做的。
“英嬷嬷,暖阁里的茶水点心都该凉了,你且送些新的进去。”
“夫人放心,老奴会安排妥当的。”
知道英嬷嬷明了她的心意,阮夫人就由成嬷嬷搀着她朝西苑而去,仿佛这空气里都残留着几分迫人的气息。
从曲折的青石小路出来,穿过两座小型花园,再上到抄手游廊,拐弯就经过垂花门到了西苑。
“成嬷嬷,你赶紧去把方雄给我找来,我有事情要吩咐他去办。”
“是,夫人。”
“动作快些,不知怎的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夫人莫急,赏荷宴就算举行也是下个月的事情,咱们还有时间好好的谋划的。”
“哎,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可有往深处想过。”咬着唇瓣,阮夫人急得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心里就跟挂了七八只桶似的,怎么都冷静不下来。
“这……”
“行了,我现在跟你说不清楚,你先按照我的吩咐去做。”
“是,老奴这就去叫方雄过来。”
待成嬷嬷小跑离开之后,阮夫人想了想又道:“书棋。”
“夫人,奴婢在。”
“我现在亲笔写一封信,你一会儿就去大厨房寻个出府采买的由头,然后借机去相府一趟,务必记得这封信一定要由你亲手交到温夫人的手里,绝对不能假第三人之手,你可明白?”
眼见自家夫人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书棋轻咬着嘴唇,神色坚定的道:“请夫人放心,奴婢一定完成任务。”
“你跟书香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对于你们的能力我是一点都不怀疑。”当初这俩丫头跟着她的时候不过六七岁,转眼她们到她的身边就快十年了,只待南宁与轩哥儿成亲之后,她也要留神为书香书棋相看一门好的亲事,以免误了她们的终身。
“趁着杨夫人还在琢磨赏荷宴对她对杨府的利益关系,夫人还是赶紧写信吧,不然她一会儿要吵着见夫人,那可就不美了。”
“你这丫头。”阮夫人看着朝她挤眉弄眼的书棋‘噗’的一下轻笑出声,她摇了摇头却是走到书案前,拿出一张信纸,提笔开始写信。
书棋性子相当书香来说要活泼很多,她见神经崩得紧紧的阮夫人终于笑出了声,吐了吐舌头跑到阮夫人的身边替她砚墨,却是对信中的内容避而不见。
阮夫人是个心地非常好的人,她跟书香自打被她买回府里,跟在她身边伺候开始,她不但教她们读书识字,也教她们如何为人处事,半点都没有瞧不起她们,甚至如果她们有兴趣,哪怕琴棋书画她们也可以跟着南宁县主一起学。
从那时起,她跟书香就暗暗发过誓,这辈子哪怕要牺牲掉她们的性命,她们也断然不会背叛阮夫人。
“好了,你去送信务必小心谨慎,咱们这府里的人怕是已经被盯上了。”
“奴婢最是会躲人了,夫人就把心给放回肚子里吧。”
“不管信能否送达相府,务必记住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明白吗?”。
听到阮夫人的后半句,书棋瞬间就哽咽了,她不过只是一个卖了身的丫鬟,何至于让夫人如此担心记挂在意。
“嗯,书棋明白。”
“好了,快去快回。”
“嗯。”重重的点了点头,书棋扬起招牌式的笑脸,对着阮夫人福了福身,一溜烟就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话再说这边,阮夫人与杨夫人是一对姐妹花,一对嫡嫡亲的姐妹花,她们之间没有寻常姐妹的温情,有的只是你算计,我防备,竟是谁也没有用真心来待人。
南宁县主与杨家小姐杨骊婉同为一对姐妹花,虽然她们只是表姐妹,不过她们之间的关系却跟她们的母亲相差无几,你既有心要算计于我,而我又岂能再以真心待你,不拆穿你只是防备于你,已然算是顾念了姐妹情份。
“骊婉。”
“骊婉,骊婉……”在去往南宁县主闺房澜月阁的时候,杨骊婉就以她熟悉府中各个地方为由拒绝了由书香给她们领路,而书香似乎也早就料到杨骊婉会有此一举,遂,当杨骊婉开口之后,她便乖顺的听从了命令。
此时,眼看穿过前面的花园就要到澜月阁,杨骊婉脚下的步子踩得飞快,对于身后严月春的喊声,她完全就是充耳不闻。
在杨骊婉看来,严月春这个女人不教训不行,要不她还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凭她?
竟然也枉想跟她争,跟她抢?
哼,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居然胆敢明目张胆的抢夺她的风头,简直不知所谓。
可她杨骊婉似乎也忘了她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又有何资格去抨击别人的出身?
若说严月春不过只是区区一个从六品官员家的闺女,那她杨骊婉也没有高贵到哪里去,亦不过只是区区五品官员家的闺女,谁也没有比谁高贵一点。
然而,她却理所当然的将自己的位置,定位得比南宁县主还要高,觉着自己比南宁县主还要尊贵。都说一个女人其实有两次改变出身的机会,一次是从娘胎里出来的时候,身份的尊与卑无从选择,只能听天由命;一次便是在挑选夫婿出嫁的时候,只要嫁得好,那么原本就尊贵的出身会更尊贵,原本卑贱的出身也会随着未来夫婿的尊贵而变得尊贵。
是以,杨骊婉就觉得她会比南宁县主更好的,她一定会比南宁县主更尊贵的。只因南宁县主已经定亲,她要嫁的男人温绍轩,将来顶多也就位列丞相,她无非也就是个丞相夫人。
而她就不同了,她还没有定亲,她还有挑选的机会,若她当真可以嫁给他,那么母仪天下那个位置,指不定她也可以坐的。
届时,放眼这天下间的女子,又有谁能尊贵得过她去。
倘若这个时候正呆在自己闺房里绣制嫁妆的南宁县主,知道了她这个表妹的内心世界,她肯定会努力的瞪大双眼,然后送她一对超大白眼的,丫丫的,你可真敢想?
不说你是白日做梦,那也当得起一句痴心妄想啊!
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呵呵…你杨骊婉可真敢想。
“骊婉,你快停下来,我们是好姐妹不是吗?就算你要判我死刑,那也总得给我一个解释一下的机会不是。”自书香被杨骊婉打发离开后,严月春就一路在后面追着杨骊婉走,因太了解杨骊婉的性子,明明快几步就可以追到杨骊婉的严月春不得不刻意放慢自己的步伐,假着追不上她的样子,否则她跟杨骊婉怕是自今日起就要绝交了。
对于杨骊婉的这个性子,严月春当真是伤不起,可谁叫她现在不得不讨好杨骊婉,不得不巴结好杨府众人呢?
她自己的家人靠不住,父亲不会管她的亲事,而她的母亲是个性子绵软又没有主见的人,她要是不自己留意把持着自己的亲事,她真怕她的母亲会随随便便就将她给嫁了。
又或者听信府中某些人的挑拨,找个对父亲官途有利的人家,随意的就决定她一辈子的幸福。
没有地位没有身份的日子,严月春已经过够了,她才刚刚过了十五岁,她的人生还那么长那么长,她绝对不要再过那种仰人鼻息的生活,她要过那种高高在上,她要别人都来巴结她,讨好她,求着她的生活。
所以,她非王孙贵族不嫁。
但以她的出身,金凤国的那些真正的贵族,压根就不是她可以接触到的,原本她已是死心,打定主意挑选一个家境殷实的人家就嫁过去,牢牢握着财政大权过日子。
可是,随着征远大将军回京,继而又爆出杨府与征远大将军府的关系,严月春那颗已经死去的心,竟然又死灰复燃了,重新燃起了希望。
她知道像她这样费尽心机讨好巴结的人,心里指不定怎么怎么的轻贱于她,憎恶着她,甚至还将她当作是棋子在摆弄,但她有什么办法,已经努力走到这一步的严月春,她断然是不会回头的。
只有她最终站到那个位置之上,她才能洗清她曾经受过的所有屈辱,才能让那些瞧不起她的人,贬低她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行,那我倒要听听你能说出点什么来。”杨骊婉之所以跟严月春异常的亲密友好,其实她无非就是在严月春的身上寻找着优越感,享受着严月春讨好巴结她时的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想着严月春已经追着她说了好一些好话,她也着实不能把戏演得太过,于是就这么面露恼色的停下脚步,决定听一听严月春的解释。
“骊婉,我最好的朋友就是你了,你却一点都不相信我。”
“春姐姐有话直说,你该了解我的性子,我可不想听你……”
“好好好,我的好骊婉最是爽快明朗的姑娘了,跟你说话我也不来那一套成不?”
“哼,算你识趣。”
“姐姐我这不是了解你么。”
“你到底要不要说,不说我可走了。”抬头看了眼宁静雅致的澜月阁,杨骊婉的杏眸中掠过一抹嫉色。
杨骊婉看着澜月阁的神色被一直注意她的严月春瞧个正着,不知怎的就打了一个寒颤,她垂眸掩饰自己那一瞬间的失态,复又抿唇道:“骊婉那么聪明,难道你就真没瞧出来,你的那位好姨母是故意在你面前表现出非常喜欢我,亲近我的吗?”。
枉杨骊婉一直仗着自己是阮夫人亲外甥女的这一点,就在她面前原形毕露,表现出各种瞧不起她的姿态,孰不知她自己压根一点优势都没有,比起她的处境也好不了多少。
刚开始的时候,严月春并不知道阮夫人跟杨夫人这对亲姐妹其实是面和心不和的,等她后来慢慢打听出当初明府一对姐妹花出嫁前跟出嫁后发生的种种事情之后,她便知道阮夫人不一定就会帮着杨府,甚至是帮着杨骊婉达成她心中所愿的。
严月春也曾想过舍弃杨府跟杨骊婉,只专心跟征远大将军府还有南宁县主搞好关系,可恨南宁县主太难搞定,就连这个阮夫人也是看着好接近好相处,实则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遂,她只能继续赖着杨骊婉,否则她就算是想靠近一步都难。
只要阮夫人跟杨夫人没有撕破表面上那张相亲相爱的皮面,那么她讨好杨骊婉就还是有机会的,至少她能有机会踏进征远大将军不是。
若没了这层关系,她就当真什么都不是了。
“你是什么意思?”杨骊婉冷静下来之后,一对狡黠灵动的杏眸直勾勾的盯着严月春,眸底涌动的阴冷凌厉,全然不该是一个十四岁少女应有的。
仔细回想当时在暖阁内发生的一切,杨骊婉好看的眉头拧了拧,渐渐回味过来,原本还带着笑意的脸,愣是‘刷’的一下就阴沉了下来。
看来,她是想明白了。
“阮夫人她对我表现出亲近之意,无非就是要挑拨我们之间的姐妹之间罢了,骊婉你可千万别上她的当。”
“行了,我知道了。”
“嗯,骊婉你想明白,不生我的气就好。”说着,严月春就露出委屈的神色,眼眶里含着泪,一副强忍着不让它落下的模样,真真是我见犹怜得很,“骊婉,你只要知道我当你是自己最亲近人,也是自己最信任的人,同样的只要是你喜欢的,我会努力帮你去争去夺,只要是你想要得到的,那么我就绝对不会与你做对,去跟你争跟你抢的。”
话虽如此,可她终有一天,会将杨骊婉这个女人死死的踩在脚下,让她永世都不得翻身。
“对不起春姐姐,你也知道我这性子,可不就是喜欢使点儿小孩子气么,你可别跟我一般见识,以后我再不跟春姐姐闹脾气了,姐姐你就原谅我呗。”
“我可不敢生你的气。”
“春姐姐这是不肯原谅我?”
“你啊,就会屈解我的意思。”面上含着笑,心里却是淬了毒,若非时机不对,严月春真想当场掐死杨骊婉,也省得她要在她的面前委屈求全。
“那姐姐这是原谅我了。”
“是是是,原谅了,以后骊婉就是再怎么生气,再怎么不相信我,你可得想想今日,判死刑也得先听我解释解释,不然我可不原谅你。”
杨骊婉抿唇,杏眸里掠过一抹深意转瞬即逝,她娇笑着环抱住严月春的胳膊,语气颇为讨好的道:“成,以后我都不再那么冲动了,一定耐着性子听听姐姐的解释,别人说的做的我一律都不信不看。”
“那我可记下了。”
“成,春姐姐就好好记着吧,以后我一定不再犯。”
“澜月阁到了,咱们姐妹可要联合起来好好应对你的好表姐。”
“哎,怎么春姐姐就不是我表姐呢?”想到南宁县主那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完全拿捏不住的脾性,杨骊婉就满心的恼怒。
严月春强忍着心里的恶心,伸手点了点杨骊婉的鼻子,半开玩笑的道:“我倒是想来着,可就是没有那样的命。”
澜月阁守门的两个粗使婆子远远就瞧见了杨骊婉跟严月春,于是赶紧向南宁县主禀报去了。
这不,还没等两人跨过澜月阁的拱门,南宁县主身边的大丫鬟佟儿就出门相迎了,规规矩矩的朝着两人福了福身,嗓音清悦的道:“奴婢给表小姐和严小姐请安,两位小姐安好。”
“表姐有千里眼不成,这足不出户的就知道我来了?”杨骊婉看了佟儿一眼,端着架子没叫佟儿起来,自顾自的说着话。
“回表小姐的话,是院中守门的婆子远远看见表小姐跟严小姐过来,方才回禀了县主,县主方才吩咐奴婢出来迎接表小姐的。”佟儿纵然心中不满杨骊婉的作为,但她的礼仪规矩却是挑不出半点错的。
知道这里不是自己的地盘,杨骊婉也没有太过份,抬手让佟儿起身,一边往里走一边说着话,“母亲今日来拜访姨母,我是个坐不住的人,于是便来澜月阁叨扰表姐了,但愿表姐不会怪罪于我。”
“表妹能来看我,我又怎会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