魑魅林中,上半夜还好,虽夜色如墨,却明月高悬,清冷的月辉洒满葱郁茂密的林间,隐隐可借着月光看清脚下朦胧的崎岖山路。
但下半夜就糟糕了,皎洁的明月被厚重的乌云笼罩住,天空犹如放进墨水池子里面浸泡过,黑沉而厚重,让人倍感压抑,有种风雨欲来的紧迫感。
虽说在这片以武为尊的大陆上,哪怕就是普通人,他们的视力也非常的好,在夜间行走完全不用担心看不清楚路,拥有修为之人在夜间行走,便越发是如鱼得水,不受环境所影响了。
解思甜的修为是并不弱的,而且还有诸多保命的手段,带着流莹在深夜中行走在魑魅林,她内心虽有不安,但却无一点惧怕之意,那头顶之上洒下的寸寸月光,就仿佛是为她指引方向的灯塔,让得不安的心情得到缓解,至少不用背负那么沉重的心理负担。
然而,就在她满怀希望,以为自己即便在灵川坞失败了一次,还会有机会再重来一次的时候,夜里明朗的天气开始有了变化,随之而来的就是她被黑衣人围捕,且连她身边仅剩的流莹也为了让她成功月兑身,最终惨死在黑衣人的手中。
就是在她被黑衣人围捕的时候,高悬的明月被厚厚的乌云给遮挡住了,再不见一丝月光,整片林子漆黑压抑得骇人,便如同解思甜那一刻的心情一样黑沉,压抑,甚至还带着几分嗜血的锋芒。
好不容易等她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将黑衣人尽数除掉,满心以为能够逃月兑一劫,赶紧找到绝地山庄驻地寻求兄长解高明的帮助时,解思甜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根本就是别人眼中的困兽一小只,无论如何她都是跑不掉的。
即便她没有施展魅惑之术梦魇的短暂后遗症作祟,单单就是她碰上牧竣也没有几分胜算,更何况在那般不利于她的情况之下,落到牧竣手里压根由不得她选择。
直至被牧竣打败,再被牧竣毫不怜香惜玉的一个手刀劈晕,解思甜只得咬唇苦笑,她这是刚从虎口月兑险,又好巧不巧的掉入狼窝,简直就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还能不能好好的玩耍了。
“到底是什么人要活捉了她,目的又是什么,她的身上有何价值是他们需要的?有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不但好奇要打她主意的螳螂是何方神圣,同时她更好奇不声不响,待她跟黑衣人斗得两败俱伤之后,这才慢慢悠悠出手的黄雀又是何方神圣?”
在解思甜被劈晕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她的脑海里就盘旋着这样两个问题,同时她还不由自主的想着,“虽说这两拨人都是冲着她来的,但他们出手明显对她有所保留,必是他们的主子提前交待过,不可伤她性命,那究竟是谁要对付她?”
若是解思甜知道她所想的两拨人,后面一拨其实并非是冲着她去的,仅仅只是路上不巧遇上了,顺便就将她给劫,不知道她会不会直接吐出一口老血来?
半路劫下了某个神秘人一定要活捉回去的解思甜,陌殇跟宓妃要从解思甜嘴里套东西是没错,可他们两人还不会将小小一个解思甜放在心上,更不可能因为她一个,就忘记今夜出来的主要目的是什么。
弄不清楚那处诡异的山洞究竟有何奇异特别之处,牧竣自是满心的不乐意,谁叫这是他提出来的呢?他是绝对不会让君主和君王妃甩掉他,然后单独行动的。
因此,目送两位主子跟着被君王妃施了小手段保下一命,又费了君王妃不少好药才悠悠转醒的黑衣人离去,牧竣果断的发了独属于鬼域殿的召唤信号调派人手过来。
小心而谨慎的再次查看了解思甜一番,确认她是真的昏死过去,完全不会逃跑之后,牧竣才在原地留下记号跟口信,让后面赶来的人将解思甜带回去,而他则是恨不得手脚并用的追上两位主子。
这边一路狂奔出绝地山庄营地的解安琪,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完全失了往日里的冷静,总感觉短暂的宁静过后,致命的狂风暴雨就要来临了。
此时此刻,她压根就不会想到,那个她一心一意,甚至是挖空了心思想要除掉的嫡姐解思甜,竟然就以那样一种意外的方式,没有掀起什么波澜的就落入了鬼域殿的手中。
夜空如墨,黑沉得吓人,那一朵朵乌云越积越厚,颜色也越发的黑沉,压抑得人一口气提在心口,咽不进吐不出的别提憋得有多难受,解安琪紧了紧肩上的黑色披风,抬头借着树与树之间的缝隙看了眼天空,咬唇道:“这见鬼的烂天气,之前都还好好的,怎的现在就变成这样,但愿不要下雨才好,不然见过主子后赶不回去可就糟糕了。”
她是从营地偷跑出来的,而且还是在父亲已经对她起了疑心的前提之下,一旦被人抓住把柄,她可当真是要百口莫辩的。
似是要印证解安琪心中所想,待她自言自语话落,黑沉的天空上就划过几道银白色的闪电,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刺眼极了,那由闪电带出来的亮光,仿佛是将整个魑魅林都给照亮了一样。
虽然还没有听见雷声,但就这样的天气,想来倾盆大雨也要将至了。
解安琪急急忙忙赶到约定地点后,小心谨慎的寻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藏身,并且开始收敛心神注意周遭的动静,待她确定周围没有任何危险,这才环住自己的身子,低声呢喃道:“千万别打雷,就算要打雷也请等到本小姐跟主子商谈完事情之后再打,要不本小姐还不得被雷给劈了?”
“这该死的天气,都让本小姐没有办法判断时辰了?”
“也不知道主子会派谁过来见她?”
“该不会又是雪迎那个女人?”
“哎,主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来,该不会没有收到她的信号?”
“不,我还是不要乱想,更不要去琢磨主子的心思,要不只会得不偿失,想想就恼。”
“……”
“怎么还不来?”解安琪是个有脑子的女人,她就算没有来过魑魅林,但手上关于魑魅林的种种资料她却是不缺的,这地方有多么的危险,她心中自有一杆称来衡量。
即便是选择这棵树藏身的时候,她探查过周围没有危险,可是不管她的心中有多么的慌乱,但她可不会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哪怕心里憋着再多的话,她也不过放在心中月复议罢了。
“少主,是这里了。”
“嗯。”
“少主,她还没来,是否需要属下去……”
不等雪迎把话说完,身着一袭墨色长袍,整个人仿佛跟夜色融为一体的南门长风就冷声开口道:“还不出来。”
以护卫之姿将南门长风守护起来的雪迎一听这话,玲珑有致高挑纤细的身影一僵,面色也是微微一怔,她在这个地方落脚的时候,为了保证南门长风的安全,就已经探查过一遍,明明没有发现有人的,这突然冒出一个人来,岂非是在打她的脸?
“安琪参见主子。”就在解安琪要等不下去,准备要离开的时候,南门长风出现了。
“起吧。”
“安琪谢主子。”
“你的隐匿之术不错。”南门长风是一个相貌生得极为出众的男人,若是白日里出来他多少都还会遮掩一下自己的相貌,但在夜里他可不想再将自己的脸遮起来。
说起来,南门长风这个男人其实很自恋,也总觉得他才是最好的,别人都应该围着他转。
解安琪没也一瞬不瞬直视南门长风,只是对他突如其来的夸赞,明显是有些不在状态的,不过好在她的反应也足够的迅速,娇艳的脸上露出适当的温婉浅笑,恭敬轻柔却不失恭敬的回话道:“安琪谢主子赞赏,安琪也没有旁的本事,也就这点儿还能拿得出手。”
“呵呵…”
听到南门长风的笑声,解安琪模不透他心中所想,只能扯动唇角笑了笑却也不敢不作反应。
“说正事吧!”南门长风并不好奇解安琪的所思所想,他只要知道解安琪没有那个胆量背叛他就好。
只要她不敢背叛他,那么她就只能乖乖听话,否则他有成千上万种法子让她生不如死。
毕竟他的身份,可不是这些低贱之人可以相提并论的。
至于雪迎站在他的身侧,虽是一句话都没有说,但那冰冷的目光一直就落在解安琪的身上,说不出她抱的是种什么心思。
“是。”解安琪点了点头,然后就将她回到绝地山庄营地前前后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事无巨细的都说了一遍,其中也包括她的怀疑。
南门长风听了她的话,好半晌都没有开口说话,他背靠着一棵参天大树,眸色深沉,嘴角却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痕,冷声道:“本少主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应当可以非常完美的解决好此事,并且不让你的父亲怀疑你。”
能够执掌偌大绝地山庄的人,若是没有些脑子,他如何能坐得稳那把交椅,如果说解铮海对于他的这个女儿完全没有一点儿怀疑,南门长风那才要心生不安。
既然对方有怀疑,就说明还有转圜的余地,只要是可以打消的怀疑,于他而言就算不得怀疑。
解安琪这么眼巴巴的发出信号,无非就是怕如果他的整个计划出现问题,担心他迁怒于她罢了。
她的这么点儿小心思,南门长风还不至于容不下。从他将这个女人一步步变为自己的棋子,借着她的手完成一件又一件他的命令,南门长风就知道解安琪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当然,是个可为棋子的天才人选。
“安琪惶恐。”解安琪面上恭敬,心下却是一片冷然,要是可以她都想要对南门长风破口大骂了。
丫的,她明知自己在这个男人眼中不过只是一枚棋子,可她恼恨的是明知如此,她却无力改变。
她不会忘记,这个男人有多么的可怕,而这个男人的身份又有多么的骇人,她承认她怕死,也承认她不想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所以哪怕她明知道自己被利用,她也无法对南门长风生出违背之心。
“过程不重要,本少主要的只是结果。”南门长风眯了眯眼,不介意对解安琪下一剂猛药。
这颗棋子留着还有用,毁了她反倒不美。
“安琪自当竭尽全力。”
南门长风摇了摇头,沉声道:“你该知道,本少主要的可不仅仅只是如此而已。”
“父亲他的疑心很重,而且通过父亲今晚的所作所为,安琪以为他开始在怀疑安琪背后有人了。”吞了吞口水,顶着莫大的压力,解安琪还是想要再为自己争取点儿什么。
“他若没有起疑,本少主才会觉得奇怪。”
“安琪虽然很得父亲宠爱,但那也仅仅只是因为安琪于父亲而言没有利益冲突,毕竟父亲不是只有安琪一个女儿,他最为重视的是大哥解高明,而那解高明自小就对安琪防备得紧,时时刻刻都盼着能抓住安琪的把柄,以便能对安琪除之而后快,任凭父亲再如何宠爱安琪,也断然不会为安琪而舍弃解高明的。”
要知道那可是父亲唯一的嫡子,而且还是一个无论各个方面都极为优秀的儿子,断然不是庶子可以相提并论的。
解铮海宠她,对于她的要求几乎没有不满足的,但也仅仅只是宠她而已,真要说爱,怕是没有几分的。
别看解安琪应对起解铮海那是头头是道,可凭心而论,她心中清明得很,除了有所求,又撇开她需要借解铮海的势之外,她是真没有想过跟解铮海深入接触的。
即便,那是她的亲生父亲。
“你是想要借本少主之手替你除掉解高明?”南门长风的声音不轻不重,却生生让人感觉出一股凌厉的杀气来。
不可否认解安琪的确有南门长风说的心思,可她的心思就这么被点明出来,多少还是感觉有些难堪。然,解安琪到底不是一个没心机的女人,演戏什么的是她的拿手好戏,饶是心中震荡难安,可她脸上却是一片平静之色,即便就是南门长风也没能瞧出些什么异样来。
“安琪怎会有那样的想法,请少主明鉴。”
“不管你有或是没有,想要本少主成全你也不是不可以。”区区一个解高明,他还真没有放在眼里。
只是这种被人算计的感觉,让他非常的恼怒,但眼下不是收拾解安琪的时候,毕竟他的计划想要顺利的进行下去,少不得需要这个女人加入其中。
鬼域殿。
赤焰神君。
呵呵,南门长风冷笑一声,他是一定要毁掉的。
只有他不在了,彻底消失在这片大陆上,他才能如愿的回到属于他的地方去。
“安琪只因见父亲似是被解高明挑拨了,而且因为对安琪起了疑心,竟然安排了人将安琪给监视了起来,所以心下不安才会想到要向主子讨些主意,当真是并无其他的意思。”哪怕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解安琪都拿捏到非常好,让人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无法产生怀疑,而她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而且安琪觉得在灵川坞西大街那一次,鬼域殿的赤焰神君跟他的女人似乎来得太过巧合。”
若说她的人没有本事,无法打探到赤焰神君是早先一步就到达了灵川坞,并且还目睹了她跟那几个女人的作为,但她这位身份神秘的主子,却不可能被瞒过去。
再加上她虽有些急于求成,同时也的确散漫大意了一些,若无人泄露知言片语,又何就能输得一败涂地?
“依你之见,是出了内贼?”南门长风也不是傻的,解安琪不用把话说得太白,他也知晓她的意思。
“是的,主子,安琪的确有这样的怀疑,而且也有理由这样怀疑。”
“雪迎,对此你有何看法?”
突然被南门长风点了名的雪迎,仅是怔了怔神,她目光无悲无喜的看了解安琪一眼,收起心中对她的轻贱之意,倒是极为公正的道:“回少主的话,属下以为她说的并不无道理。”
赤焰神君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灵川坞的,就连他们都被瞒了过去,加之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于他们不利之事,由不得雪迎不多想。
“内贼是谁,你可有怀疑的对象?”
“主子,安琪无能。”
南门长风拧了拧眉,只见天越来越黑,越来越沉,就仿佛是一座大山死死的压在头顶,憋屈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一道道明晃晃的闪电划破天际,隐隐竟伴着雷声。
狂风起,暴雨将至。
墨发飞舞,衣袍猎猎作响,南门长风的面色很是有些难看,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只听雪迎冷冰冰的声音响,“绝地山庄,镜月宗,观音谷和金陵宫乃是结盟对象,整个计划也唯有四位当家人方才知晓,后面参与此任务的人,对于计划内容是听各自的当家人口述的,想要在这么多人里面将内贼找出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会不会有鬼域殿的细作混入其中?”雪迎话落,解安琪也是不甘寂寞的补充一句。
“这块令牌拿去。”南门长风既没点评雪迎的言论,亦没有回应解安琪的话语,他从袖口里掏出一块令牌丢难解安琪,又道:“本少主会安排一些人到你身边助你完成任务,见此令牌便如见到本少主,他们可由你随意调派。”
“安琪省得了。”
“至于内贼一事,本少主自有主张,你且安心便是。”
“是。”
雪迎见一切都安排得差不多了,恭敬的道:“少主,眼见就要下雨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你,好自为之。”临行前,南门长风扭头说了这么五个字,再次转身就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目送那一对主仆离开,解安琪拍了拍胸口,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咬唇道:“不枉本小姐冒险出来这一趟,有了这块令牌,可是能做好多事情了。解高明,你等着接招吧!”
……。
“怎…”
一路跟着那被宓妃救醒,又暂时封住一部分记忆的黑衣人,眼看就要进入那处山洞的范围,陌殇却长臂一伸将宓妃捞进怀里,吓了宓妃一大跳,瞪着水灵的眼睛望着他,眸底满满的都是不解与迷惑。
陌殇没有开口,就只是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开口说话,同时亲自动手将她跟牧竣的气息都屏蔽掉。
“少主怎么了?”飞身落到山洞外,呼啸的狂风已是将雪迎的头发都吹乱了,她见南门长风就站在外面,没有如往常一样直接走回山洞,不免就警惕的扫视着四周。
“没什么,就是感觉有些异样?”
“少主是说有外人闯入?”
“嗯。”南门长风脸色沉了沉,用他的神识将方圆五百米都笼罩在内,结果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只有那风声如旧。
“请少主责罚,是属下太无能。”
“与你无关。”如若真有人造访此地,那人必定是不逊色于他的高手,以雪迎的修为要能发现他的踪迹那才有鬼,更何况不是连他亲自出手都没有发现么?
“请少主放心,属下会更加勤奋的练功的。”
“罢了,先进去吧。”南门长风再次探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发现之后,他才转身向山洞内走去。
雪迎跟在他的身后往里走,却也是不时回头四下打量,结果一无所获,根本什么都发现不了。
“熙然。”
“那个男人应该就是南门长风了?”疑问的句子,肯定的语气,潋滟的凤眸深处掠过一道暗芒,他非常讨厌那个男人的气息,非常讨厌,就好像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
那种感觉,就好像遭遇了天生的宿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