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大漠的另一端。
呜咽的笛音响起,墨玉笛也微微动了起来,声线很大,足见吹动笛子的人,堪称用尽全力。靠在王座上的浅眠的摄政王殿下,听到这动静,眉梢微挑,半阖的双眸立即睁开。大掌攥紧了笛子,魔瞳微凛,嘴角扬起。
很快地起身,沉声吩咐:“备马!”
阎烈一听那动静,还有王脸上的表情,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也没说旁的废话,直接便出去吩咐人准备马匹,迎面便见申屠焱走了进来。申屠焱看见他便是一愣,弯腰开口道:“兄长,您这是……?”
摄政王殿下沉眸,魔瞳落在他头顶,傲慢霸凛的声线,缓缓地传了出来,问:“有事?”
他比申屠焱高上十公分,微微颔首,便是居高临下的姿态。申屠焱摇摇头,开口道:“并无什么事,只是来告诉兄长,阵路我已经布好了`.``,申屠焱一定会在兄长生辰的前一天晚上,就将圣晶石夺来,送入兄长手中!”
“好!”凤无俦听了这话,浓眉微扬,扬声笑着拍了拍申屠焱的肩膀。
这样一个举动,令申屠焱的嘴角也扬了起来,这是努力了许久,终于得到自己敬重之人的肯定之后,感到的兴奋和愉悦。他笑道:“兄长就等着申屠焱的好消息吧!不过兄长您此刻是准备……”干什么去?
“孤三日内回来,阎烈你留下,跟申屠焱把控战局!”他并没说打算出去做什么,便是直接吩咐了这么一句,就出去了。
阎烈瘪了瘪嘴,拿下云南王的地盘,根本就犯不着王亲自动手,自己和申屠焱就能解决得干干净净,也就只需要几天时间罢了,可这也不代表,不需要王动手,王就可以去谈恋爱,跟太子卿卿我我,把事情丢给他们做啊,这未免也太不负责了。
好吧,他是王,他说了算。
阎烈低头道:“王,属下清楚了,让闽越随王驾同行吧,避免意外!”
凤无俦不置可否,大步踏了出去。闽越很快地跟上,在王看来,自己跟不跟上都是没什么关系的,但只要王没明确地说不要自己跟上,他就应当马上追上去不是?王不担心出意外,自己担心啊。
等他们出去之后,申屠焱看着阎烈一脸抑郁,心里也是纳闷,忍不住问了一句:“兄长这是干什么去了?”
“太子想他了,去见太子了!”阎烈再一次瘪嘴,脸上的嫌弃感更重。
申屠焱的嘴角抽了抽,无语道:“我从前怎么不知道兄长如此浪漫!”洛子夜想他了,就跑去见洛子夜了,这边的战局就都不管了吗?
好吧,这点小事,其实也并不需要兄长操心。
阎烈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凤无俦方才离开的门帘,轻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王这么重视太子,并非是什么好事,也许是我想太多……”
申屠焱蹙了蹙眉,没说话。
……
千里之外。
嬴烬坐在凉亭中,一袭红衣曳地,手中握着个酒瓶。对着尾随他而来的百里瑾宸,伸手邀请:“一起喝一杯?”
纵然他们两个彼此都讽刺过对方,骚狐狸和闷骚,还有咬人的狗?
可倒也都并非是完全没有风度的男人,一起喝个酒,倒也没什么。然而,百里瑾宸只淡淡地扫了对方一眼,寡薄的唇畔微动,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嬴烬的身体,虽然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三年之内,他并不宜饮酒,若是饮酒,也许会导致复发,到时候就是有一万多妖莲,也是无用。
可,他并非是多嘴的人,也并不是有着父母仁心的医者,嬴烬与他更无什么关系,他没必要多说什么哈,类似于苦口婆心的劝解。便只是凝注了对方几秒,便坐了下来。
因着洁癖没有去接嬴烬手中的酒,拿起了一旁桌案上的酒坛。
红衣男子妖冶动人,人似画中妖,一笑醉天下。
白衣男子清冷孤傲,皑如山上雪,皎如云间月。
就这般坐在凉亭上,一眼望去,便能令人刹那失魂,两个极端的绝美,叫人都不知道先欣赏哪一个好。百里瑾宸并未说话,打开酒坛便喝了起来,也许他是当喝点酒,平定一番近日纷乱的思绪。明明只是因为澹台凰一句戏言,说洛子夜适合自己。
明明只是因为轩苍墨尘说也看上她了,他便觉得洛子夜……应当是还不错的。明明只是因为想寻凤无俦的不痛快,所以才决定下聘娶她。但为什么,这几日似乎都变了?是因为那只与母亲烤出来的味道相似的兔子?是因为她毫不惊异的关心劝解?还是因为,她今日对自己的维护?
心动了吗?
他也……不知道。却莫名感觉到暖意,那是从前可望而不可求的,从未体会过的温暖。
烈酒入喉,嬴烬扫了他一眼,纵然轻笑了一声。那一笑似乎百花尽绽,灿漫星空也在刹那成为陪衬,黯然失色。他靡艳的声线,带着天生勾魂的味道,轻声道:“百里瑾宸,你真的不该掺合进来。现在离小夜儿远一点,还来得及!”
百里瑾宸闻言,容色未变,长长的睫毛却微微颤了颤。又饮下一口酒,眼神都未曾投放到嬴烬的身上,仿佛是没听到他这句话。
嬴烬倒也不在意,也是知道他的脾性。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慢腾腾地道:“洛子夜是个很奇怪的体质,只要靠近她的人,都会觉得温暖。她不是太阳,却偏偏光芒万丈。她的确是有仇必报,可只要你对她一丁点的好,她就会回报给你更多更多。她跟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在这个权势的圈子里,所有人的眼睛里看见的都是权势,可偏偏她看重情义。你说,多傻,可偏偏就那么扎眼,就那么让人想成为被她重视的人!”
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并不是交谈的模式,也并没指望百里瑾宸答话。
而百里瑾宸,也并没有说话的意思,便也就是这么静静的听着,若不是还在饮酒,这安静的程度,都会令人以为他睡着了。
说完这些,嬴烬也饮了一口酒。那酒的辣味,并没觉得呛人,可喝下之后却觉得胃部仿佛火在烧。在提醒他,他的身体已经不能再沾酒,否则一定会到他不能负荷的程度,他骤然扯唇笑了笑,靡艳的声线,再一次响了起来:“我很幸运,成为她重视的人之一。却同时很不幸,败给了凤无俦。百里瑾宸,我奉劝你,如果陷得还不深,就赶紧抽身。因为她不是你慢慢靠近,就会发现她的缺点,发现她的不足,旋即你决定离开的人。而是越靠近,便越是吸引你,令人越不能自拔的人。仿佛是毒,是罂粟,染上了,就戒不掉!”
是,洛子夜是有很多缺点。她,她无耻,她算计,她浑身上下找不到几分女人味,没几分姑娘家该有的矜持。可偏偏,她护短,重情义,有原则和底线,守着本心中最淳朴的善,越是聪明的男人,便越能发现她的好,而愚蠢的人,便只能看到她无耻厚颜的一面。
在他的认知里,百里瑾宸当然能算得上是聪明的男人。
听到这里,他也并没指望百里瑾宸开口,可偏偏的,百里瑾宸就出声了,声线很淡,清冷如月。缓缓地道:“这世上并非所有的人,都愿意戒掉毒瘾。”
嬴烬一怔,盯了他的脸数秒,却并未在他淡漠的脸上看见半分情绪,似这话也并不能牵动他。
可这话中的意思,却骤然分明。
嬴烬默了片刻,忽然笑了:“百里瑾宸,你跟我是一样的人。一样的可怜虫,希望有人在乎,渴望被人在意,只要有一点温暖,就恨不能飞身过去抓住,只要看见一点关心,便愿做扑火的飞蛾。的确,这世上并非所有的人都愿意戒掉毒瘾,我自己都不愿意戒,又有什么资格让你去戒?”
从看见面前这个人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他跟自己是同类。同类的气息太相似,便是想忽视都不行,可他也并不八卦,倒也无意去探听百里瑾宸的隐私,原以为是可以劝住对方,却发现原来无用。
他又饮下一口酒,任由那穿肠的液体在胃部烧灼成一把烈火,灼热得令人生疼,头脑却越发的清醒。邪魅的桃花眼,扫向星空,靡艳的声线似能勾魂,却又缥缈得遥远:“从她说,要为我找来美如璀璨星光的宝石的那一刻起,她便成了我心中最美的星光。此生都戒不掉,此生也不能戒掉……”
他今天话似乎格外多,百里瑾宸却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在两人都饮下半坛子酒之后,嬴烬忽然看向他,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我是不想看见她为凤无俦出头的样子,不想看见她因为有人算计凤无俦而愤怒的模样,所以才离开过来喝酒的。百里瑾宸,你是为了什么?”
百里瑾宸饮酒的动作似顿了一下,那双美如清辉的眸中,掠过一丝复杂难以名状的东西。
却放下了手中的酒坛,扫了嬴烬一眼,淡薄地道:“多谢。”多谢对方的酒。
嬴烬见他不打算答,却是笑了,明白自己是问到了对方的痛处,怕百里瑾宸自己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跟过来,或许是因为跟他一样的原因,不想看见洛子夜对凤无俦的在乎。也许是因为他想冷静一下,想明白自己最近为何常常举止反常,甚至连假装受伤这样的伎俩都用上了。
或者……连百里瑾宸自己,都不知道原因。
嬴烬也没再多话,没取笑他或是刨根问底,邪魅的桃花眼眯起,目送他离开。这一场红尘劫,已经有太多人陷落了进来,百里瑾宸此刻的参与,其实并不具有任何意义,只不过是多一个伤心人罢了。
百里瑾宸走出去几步,骤然脚步顿住,问了一句:“我来晚了么?”
这一句话问得没头没尾,聪明如嬴烬,却不必多想,就能明白他的意思,微微扯了扯唇畔,靡艳的声线,缓缓地道:“不错,你来晚了。否则以你的情商,凤无俦真的很难是你的对手!”
尤其,嬴烬也算是了解洛子夜,就百里瑾宸这样不爱说话的性格,洛子夜那样遇事便锲而不舍的人,一定会忍不住去撩他说话,长此以往,怕就是当真没凤无俦什么事了。
总会有人说爱情的事情,不分先来后到。可事实上,这东西在许多时候,也是分的。
就如同他坚定不移的相信,若是百里瑾宸再早一点出现,在洛子夜那里,于自己而言,决计是比凤无俦跟强劲的情敌。就人家这一肚子的黑水,也不是能随便应对的。
百里瑾宸听了这话,倒也没说什么。只沉默着在原地站了几秒,纵然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头也不回,却精准地对着嬴烬扔了过去:“吃了它,如果你不想死。”
嬴烬伸手接过,微微一怔。
便扬眉笑了,明白这药是因着自己又沾了酒,对方才扔给自己的。薄凉的唇畔微扯,也有点看不懂面前这个人了,扬声问道:“百里瑾宸,你这算是对情敌的关心?”
“你可以不吃。”淡漠地说完这句话,他便举步走了。踏月而去,如梦随风。
嬴烬对他的冷漠,倒也并不意外。打开瓷瓶,将里头的药丸拿出来吞下,酒于他而言,是穿肠毒,情爱也同样如是。都是戒不掉……
……
洛子夜在赫提绪的护送下,带着一众人出了楼兰。
这一战,所有参与谋害或设计凤无俦的人,全部都死了,冷眼旁观的赫提绪,也受到了一定的教训。最值得一提的,是神机营从此一战成名,一场几十万人的战争,区区两千名神机营的潜入,便使得这场战争在一天之内结束。
这个消息,在这个晚上便传了出去,轰动了整个大漠,甚至于整个天下。
除了赫提绪,耶律阿奇和沅野,谁都不知道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耶律阿奇和沅野为了避免被凤无俦处置,自然是不会回去宣传自己参与了这一场战斗,并且还会让自己手下的士兵一个字都不能透露出去。而赫提绪,在这一战中,作为战败国和战败方,签订的不平等条约里头,也包括对这件事情绝对保密。
否则莫说洛子夜会不会放过他,就是科尔沁和赫提的人,也不会跟他善罢甘休。
于是,便也就是一些不明情况的楼兰士兵,在外头把这件事情说得神乎其神,说天曜太子手中的神机营,两千名士兵,神出鬼没,可以在不同的地方几乎同时出现,擅长影子分身术。
这消息可把不少国家,和不少领导人都唬得一愣一愣,吓得够呛。尤其是在上次见识了火枪队的威力之后,更是对此事深信不疑,短短一天之内,洛子夜和神机营的大名,就传得沸沸扬扬,一时间除了凤无俦,还真的没人能盖过她的风头。
洛子夜自然不在意这些,也没操心嬴烬和百里瑾宸什么时候会跟上来。
便在带着人不眠不休地奔驰了一天一夜之后,到达了天曜的边城。刚刚到那里,便感觉到一阵迫人的魔息,铺天盖地,不必多论,她就知道他一定先到了。果然,远目眺望,便见着他站在不远处,一袭黑色镶着鎏金暗纹的锦袍,迫世间万物低头的气场,习惯性蹙着的浓眉,还有那双威严霸凛的魔瞳。
以及,他负手身后,那一身傲慢而高高在上的气息。
洛子夜立即笑了,翻身下马,便对着他飞驰而去。他魔瞳也很快地凝锁着她,带着压迫力,眉间的折痕在顷刻散去,嘴角淡扬,似等着她过来。而洛子夜在奔驰了几步之后,忽然顿住,盯着他握在手中的墨玉笛,开口道:“凤无俦,我最近有点想学吹奏乐器!”
随着她的眼神,他垂眸,扫向自己的笛子。魔瞳含笑,骤然看向她,魔魅的声线缓沉道:“所以,你想要孤的心头好?”
“没错!”洛子夜坦诚点头,双手抱臂,“你要是把它送给我,爷就立即给你一个大大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