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接近尾声时,人爱动物医院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一辆黑得发亮的奔驰车停在动物医院门口,下来一男一女,女子走在前头,男子谨守分际,走在女子左后方三步远,一前一后推门进入。
动物医院里没有病患,雷扬正低着头打电动,知道有人进来,他懒懒的抬起头,一见来人,立即变了脸色。
女子约二十五岁左右,略施脂粉,头发整齐束的起马尾,穿着黑色套装,脸上戴眼镜,看起来十分严肃。她身后的男子,一样是全黑的西装,也戴着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女子注视着正欲走去后头的雷扬,唤了一声,“哥。”
雷扬撇撇唇,不爽的转过身,“来这里干嘛?”
“为什么不跟爸和好?”雷柔毫不拖泥带水,直截了当的问。
雷扬双臂环胸,做出防备的姿势,反问道:“我干嘛跟他和好?”
雷柔叹口气,眼镜后的眼睛露出一丝疲惫,“你很幼稚。”
“那你就别来烦我,如果是有小动物想教我替牠看诊,我很乐意帮忙,如果想调停,那就免了。”
她听了,眼底浮现笑意,转身朝身后的男子说了几句话,男子便递出手上的提袋。
雷柔接过提袋,自顾自走到雷扬的办公桌前,“喏,陈妈做的大肠面线,知道你喜欢,我请她做好带来给你。”
雷扬一听,眉开眼笑,“算你聪明。”陈妈做的菜,对他来说是天下第一。
“这里就你一个医师?这样不就没办法休假?”
“为了小动物,值得。”
雷柔看着哥哥脸上的笑意。自小扮哥对动物就特别有兴趣,却从没见他养过任何宠物,考上兽医系后,爸也由着他去,直到哥哥决定自己开业,父亲反对,哥哥才与父亲决裂。
现在,哥哥本来该接的重担现在都落在她头上,爸爸时时命她来探口风,仍然抱着哥哥能放弃当兽医的希望。
雷柔清了清喉,道:“我是来替爸传话的,爸教我跟你说,做个小兽医没前途。”
“这句话我早就听过了,然后咧?有没有新的?”这是老爸专属的开场白。
“我新请的助理,是哈佛毕业的,爸要我跟你说,只有做专业经理人,才能请学历这么高的人当助理,兽医是没办法的。”雷柔说着,觑了一眼身后的男人。
“什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佛喔?”雷扬惊叫,表情极为讶异。
雷柔瞪他一眼,道:“少装,快说你要我怎么回复爸。”
雷扬模着下巴,眼睛贼贼的一转,想到了。
他比出胜利的手势,说:“你就这样比,然后跟他说,我的小助理是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鲁的。”说完,想到父亲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模样,他哈哈大笑。
“哥,你就不能正经点吗?”雷柔实在拿他没办法。
“我很正经啊!我是逗他开心,这样才不会老得快。”
“爸绝对不会相信你的助手是耶鲁毕业的。”
此时,小廖正好从里面走出来,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赶紧道:“什么耶鲁,我不是喔!”
雷扬不禁翻白眼,“拜托,看得出来好吗?”
小廖手抚着胸口,说:“呼!好险,我怕你们擅自把我幻想成名校毕业,这样我会很麻烦,不知道该怎么跟人解释。”
忽地,小廖眼睛一亮。哇,眼前这女人虽然神情严肃,可是五官绝美;虽然气质沉静,但双眸充满神采,很有特色,是哪儿来的?
这时,雷扬又开口:“你看,找助手就要找这种有趣又特别的,生活才不会无聊,隔壁的画廊也搬来一个挺有趣的女人,和他们相处,我每天都过得很愉快。你回去告诉爸,问他家里哪个佣人可以让他哈哈大笑,我敢保证没有半个,他们每个都对他必恭必敬,哪敢开什么玩笑?”
这……雷医师是在夸他吗?小廖搔搔头,只能傻笑,见那女人点头,笑着走了,他才问雷扬:“那是谁呀?”
“我老妹。”雷扬匆忙走到办公桌前坐下,准备快快把陈妈做的大肠面线吃下。
咦,雷医师有妹妹?小廖在心底惊嚷,怎么兄妹俩那么不像?
雷柔走后,雷扬吃着大肠面线,心里总是不踏实。
唉,跟父亲闹僵这件事一直放在他心里,每次雷柔来调解,他就记起一次父亲给他的羞辱。
越想越气的他,忿忿地吃完大肠面线,没来由的想起夏如茵。她傻里傻气的,总能引起他的兴趣,让他心情愉快。
于是,这天下午,雷扬初次走进“因为”。
一进门,他就被每面不同颜色的墙震撼了,不一致却又色彩饱和的墙面彷佛向他扑冲而来,颜色充满了他的眼。
他努力忍住想先看最里头绿色墙面上那些画作的冲动,先将视线放在身前的米白色墙面上,注意上头所挂的画作。
坦白说,他还真看不懂沈蔚在画什么,眼前的画,象是一团糊在一起的面团,揉合着各色颜料,没有主题,就是一些黑色、蓝色、绿色、黄色、红色……等的圆圈,层层叠叠。
他再走到下一幅画前,那是一座黑色的尖塔,顶端竟开着一朵花,是大红色的,显眼的点在塔顶,好不怪异,同样的,他也不了解这幅画的意思。
这下他放弃了,对其他墙面上的画已然失去兴趣,他觉得反正都差不多,对不懂得欣的人来说,沈蔚的画看与不看不是太重要。
“这幅是『高处不胜寒』。”不知何时,夏如茵来到他旁边,笑盈盈地道。
经她一提,雷扬倒想了解这幅画了,“怎么说?”
她伸手指着塔顶,“你看,塔顶这么尖,哪能站得稳?大家都不懂,以为身在塔顶一定舒服自在,连花都开得极美,可是谁都没想到,站在塔顶,脚都刺痛了,还得随时害怕被刺穿,或从上头跌下,是很不安稳的。”
雷扬点点头。呵,他哪懂得看画?她说得浅显易懂,他就明白了。
接下来,她带着他四处逛逛,缓缓说着每幅画的名称与意义,他大部分都有听没有懂,也没有什么心思欣赏,但却展现连他自己都讶异的耐性,听她解说完全部的画作。
“今天怎么有空来?”见到他来这儿,她好兴奋,语气显得有些高昂。
夏如茵领着他走到会客的地方,那是一个位于最内侧的角落,摆着几张沙发,一张长桌,旁边有一大片空地,专供沈蔚心血来潮就地作画用。
雷扬耸耸肩,视线落在桌面的一本书上。“你的书?”他知道那本书极有名,内容关于魔法,几乎每次新出续集,都会引起一阵旋风。
夏如茵点头,说:“我很爱看喔。”
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他盯着那本书,又看她着眼里的认真,忽然问:“你相信魔法吗?”
她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么童话的问题。“不知道耶。”
“为什么?”
“嗯……当我以为魔法不存在时,它就出现了,当我期望它出现,它又闹别扭。”她微笑,大眼盯着手指上淡淡的金色指甲油。
他神情有些怪异的看着她,开玩笑道:“你以为你是仙女喔?”
夏如茵闻言,俏皮的眨了眨眼,神秘的说:“有可能喔。”
雷扬望着她生动的神情,心情大好,好像有人在他心里施展了粉红色的魔法。他舒展双臂,轻松的往沙发椅背靠去。
多奇怪,他是第一次来到这间画廊,却觉得极为优闲平静。
他思及雷柔说他幼稚,拜托,眼前的夏如茵才幼稚呢,爱给东西取名字、梦幻的以为自己是仙女哩!这么想着,他扬唇一笑。
“要不要画画?”她开口问,一双水眸期待的望着他。
一瞬间,雷扬以为看到一只可爱的小博美,他晃了晃头,看清眼前的夏如茵。
她十分美丽动人,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的,写着无辜又单纯。看着她,他愉快的回答,“Whynot?”
夏如茵眯着眼笑了,开心的站起来,准备材料去。
当她抱着一张极大的画纸出现,并且随意的将它铺在地上时,雷扬发现自己十分期待,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来,随便上色。”她把笔递给他,指着旁边的颜料道。
雷扬侧着头,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颜料,接下来,他毫不客气的挑了鲜艳的大红色,因为脑中一闪而逝的是她的那辆小闪电。
他耳边传来夏如茵软甜的声音,喋喋不休的说着她的色彩观。
“颜色是很奇妙的,有时候见到红色,觉得热情,有时又觉得似血一般令人惧怕,同样的,冷酷的蓝色,也可以轻易让人心中平静……”
雷扬大笔一挥,在白色的画纸上使劲画了个大圆圈,颜料在纸上引起微微皱折。他放下笔,看着那红色的圆,思考着下一步。
该画些什么呢?
才这么想着时,就见到夏如茵忽地用手沾了亮黄色颜料,对他神秘的一笑,而后直接在圆圈的周围印上手印。他微微失神的看着她上了淡金色指甲油的指尖随着手掌移动而闪耀。
“看!太阳。”她指着图画道。
原来她将手印当作光晕,印在红圆圈外,俨然呈现出一个热力四射的太阳。
雷扬玩心大起,又拿起笔沾了略深的咖啡色,绘出一道弯曲的粗粗线条。
“你猜我画什么?”他拿着笔,下巴扬起。
她看了下,思考几秒后取笑道:“是蛇吧?画得好随便喔。”
他不屑的睨她一眼,“啧,没创意。”然后他沾了黄色颜料,在那个长条物旁画上光晕,接着双臂环胸,露齿而笑,得意的说:“喏,发光的大肠。”
夏如茵听了,先是愣了一秒,而后爆笑出来。雷扬到底是有多喜欢大肠啊?什么事都要跟大肠扯上关系。
她边笑边骂,“你很幼稚耶。”
“欸,我本来就幼稚,我没否认,可是你也挺幼稚的,我们是幼稚一国,所以你不可以笑我。”
她笑出了泪水,边拿卫生纸擦泪,边看着他一手拿着画笔,一手撑着下巴,神色正经的说着幼稚的话。她的脸不禁热烫,爱极了他这个样子,像个顽童,时光彷佛在他身上倒流,引发她的母爱。
她以带着哄慰的语气暖暖的说:“好、好,我们一国。”天知道她有多乐意与他一国,最好像童话中的国王与王后那般幸福。
阳光射入透明玻璃遮挡的天井,照在她身上,她娇笑着,脸上有着红晕,指尖上的金色随着光影流转。雷扬凝视着她,觉得心口像被什么打中,呼吸有点急促。
这一刻,他觉得她象是散发着光芒,教他移不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