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闭上眼,静等撕裂的疼痛到来。
“不——”
蓦地,她听见蔺莹的尖叫,似乎还伴随着宋雪的。可她不明白,她若死,她们应该高兴才对,怎么……
无忧倏地睁开双眸,一缕发丝扎进了她的眼,那不是她的发,而是……
在意识到挡在她身前的蔚阳正遭遇着什么样的痛时,无忧怔住,一颗心似被碾碎一般,痛得无法思考。
叶裴满眼颤意,握住剑柄的双手抖如风中秋叶,她瞪着千钧一刻,霍然挪步上前迎向她这一剑的蔚阳,整颗心血淋淋地痛着。
“不……叶裴,你怎能下得了手!”蔺莹眼前一黑,双腿瘫软下来。
蔚阳垂落眼睫,望着叶裴直挺挺插入月复间的剑柄,嘴角微微勾起,那笑,烙在绝美而玉白的俊颜上,竟似繁华落尽的萧索寂寥。
无忧僵在那儿,呆瞪着身前昂立的颀长人影慢慢倒落下来,这一刻,她无风无雨,宛若一江止水的世界,也随之分崩离析。
“荆安,你恨我吗?”蔚阳转过身,血色槌离的俊颜,竟勾着一丝笑凝睐她。
无忧的呼息在颤抖,眼前的世界一寸寸被卸下,喉间硬生生噎住一声哽咽。
“为什么?为什么要帮我挡这一剑?”一片昏黑中,她听见自己茫然地问。
蔚阳只笑不回,兀自道:“我知道你恨我,你也恨我安排的这一切。”
是他逼得她封上了心门,对一切再无悬念,因此当他又逼得她面对这些丑陋的人与事,她宁可刻意惹怒叶裴,只求一剑了断干净。
他终于明白,她根本不想活……只怕,她之所以会死而重生,是青姥姥所为。
“你……始终把我当成那个男人的替身吗?所以你根本不曾对我动过真感情,你恨我,只因为我骗了你,只因为我设了这一局。”
不,不是这样的……他根本不了解,她与他,关系纠葛难解。
无忧微微张唇,纤喉不住地颤抖,却怎么也发不出声。
眼见那张倾世俊颜逐渐裉去最后一丝血色,蔚阳嘴角仍然噙笑,美目如两泓墨泉,眼中的依恋,深浓如斯。“你大概不晓得,那时你已经失去意识,却还对着我喊那个男人的名字,那一刻,我是真的恨起了你。”
僵硬的身躯寸寸滑落,蔚阳再也支撑不住自己,就这么滑坐于地,紫色兰花绣官袍被血染成深紫,鲜血不断自他月复间的剑滴落下来。
叶裴疯了似的,双目震骇,神色狂乱,如一尊泥塑人偶,僵立在原地。
“蔚阳,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一阵撕裂心口般的哽咽蓦然迸出,无忧,不,这一刻的她,是荆安。
蔚阳所熟悉的那一个荆安。
她重重跪了下来,跪在他身前,垂散一地的裙摆须臾染成了血红色,彷佛盛开的彼岸花。
蔚阳牵了牵嘴角,似笑,眼中却翳着一层迷惘。“我也想知道为什么……那一夜在山城,满天飞雪,我看见你站在那儿,一身洁白无瑕,眼中盛满哀痛,彷佛我曾伤透了你的心,而你依然渴求着我……”,
兴许便是那一个瞬间,他的心被她眼中的眷恋扯动,抑或,当她卸下了针锋相对,像个孩子哭倒在他怀中时,他被迷惑了。
他永远不明白,她如何能做到其它女人都做不来的事——
那便是她什么也不必做,光是一记怒视,一记凝瞪,一记不甘心却又只能认命的无奈眼神,便能扯弄他的心思。
“蔚阳,你听我说,那个男人……”
蔚阳不愿听她提及那人,哑着嗓打断她:“我说过,只要你对我死心塌地,我便能给你,那个男人所不能给的。”
无忧红着眼,泪已满出心口,淹没了她眼前的世界。
“可如今,我不要你的死心塌地,我只要你,好好活下去。”
“蔚阳……”她哭了,泪如泉涌,却拚命眨着眼,想将他看清。
“我只想告诉你,自你死后,我没有一日快活。荆安,你的暴君之名是我安上的,可在你眼中,恐怕我才是真正的暴君。”无情地操弄她的感情,一步步诱她入局,再残忍地撕去信任,让她惨死……
鲜血溢出了嘴角,蔚阳低咳着,眼前如有黑幕逐渐掩盖下来,他,什么也看不见。
“……荆安,当你跟我在一起时,可分得清我与那个男人?”他哑着嗓,已是陷入昏迷前的喃喃自语。
无忧浑身冰冷,原来亲眼见到所爱的人死去,远比自己死上一万次还要痛。
“叶裴,你疯了!你这个疯婆子!”一向温婉的蔺莹忽地跳起身,神色癫狂的扑向叶裴。
叶裴整个人像傻了似的,就这么任由蔺莹扑倒,脸上多了几个巴掌印亦无动于衷。
无忧心如刀绞,她猝地抬起眼,看向颓然呆立的宋雪,耗尽所有气力吼道:“去找青姥姥!把姥姥找过来!”
宋雪一震,宛若自噩梦中惊醒,顾不得被无忧吆喝的满腔不悦,随即转身奔出留夷阁。
无忧捧起蔚阳的俊颜,他已双目紧闭,苍白的双唇泛上一层淡紫,身上的温度逐渐冷去,她的心狂颤不已,泪水直掉。
“蔚阳,我不要你死!你可有听见?你还欠我这么多,我不许你死!”
五感逐渐丧失,只剩下听觉还勉强管用的蔚阳笑咳了起来,却无法响应她什么。
他工于算计,贪权爱势。蔚家当了这么多年的云中侯,总是帮别人看守江山,也该够了,是时候轮蔚家握权,让真正有能耐的人称皇。出于这心思,,他从不认为自己是阴谋家。
可他算尽了一切,独独无可预知,早被他扣上暴君罪名的东皇,在一场意外中换了魂魄,彻底月兑胎换骨。
可他依然将她算进这场局了,引诱她迷失其中,偏偏……他竟也一脚陷入,从此万劫不复。
幽冥似已等在前方,任凭蔚阳睁开了眼,却只看得见一片无止尽的黑。
“蔚阳,蔚阳,你听得见我吗?”无忧的泪落在他脸上,混着血丝一同滑进嘴角。
咸咸的血腥味在舌尖化开,蔚阳皱着眉微笑,千算万算,就是没算着他竟然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死。
他究竟欠了她什么?竟然甘愿做到如此……这谜,连他自己也无解。
“蔚阳!”
至少,这一回她嘴里喊的是他名字,而不是另一个男人。
“蔚阳!你听见了没?”
他听见了,听见她哽咽的呼唤,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怕也是最后一次,如此全神贯注地听着一个女人说话。
“蔚阳,我爱的那个男人,是你啊!”
她在说什么?那男人怎可能会是他,他可是听过她喊那男人的名字。
……黎蔚海。
他记得再清楚不过。
当她在他的臂弯中死绝,他妒恨起那素未谋面的男人竟能让她牵挂至此,即便她与他有过纠缠,即便她似对他起了眷恋之情,可到了死前那刻,能让她悬在心尖上的,依然不是他。
蔚阳闭上了眼,感觉一股沉沉的力量压上了胸口。
那份沉重,是遗憾,是悔恨,是不甘。
他不该为权伤了她,不该漠视心中的感情,对她狠心背叛。若他能及时收手,那么也许今日便不是这样的局面……
无忧捧着那张失温的俊颜,泪如雨落。“蔚阳!你可有听见我说的?”
“他已经听不见了。”
闻声,无忧浑身一僵,随即撇首回眸,黯淡的眸子倏亮。“青姥姥,你快帮帮我,救救蔚阳,你快救救他!”
青姥姥一身及地花色绸袍,手执银色烟斗,眸光无喜无怒,彷佛冷眼旁观着眼前一切,淡淡睐着她。
“你确定要我救他?”
“当然!”无忧不假思索。
“他这一剑是还你的,你何不收下便好,就此恩怨两清。”
无忧眼底浮起了一丝悟透什么的惘然,道:“我与他……恩恩怨怨早已算不清。”
“你可要想清楚了,我是能替他续命,可他的魂……”青姥姥意有所指的停下,眸光含着深意凝睐。
无忧无暇深想,只满心慌乱的求道:“只要能救活他,什么都好。”
兴许是错觉,青姥姥的眼底似添了一丝悲怜,沉默良久后,才漫条斯理抽了口烟,方叹道:“你真不后悔?”
“不后悔。”无忧万般笃定。
青姥姥忽尔一笑,那笑,似是预见了未来,似在笑她,定会后悔这决定。
无忧满心焦灼,虽察觉青姥姥的笑有异,可已没有心力去探究。
“潼潼。”青姥姥沉下声嗓低唤。
不多时,满脸惊诧,不停张目四顾的潼潼,捧着一只瓶口砌成八角形状的鎏金彩釉聚宝盆,来到青姥姥身旁。
“姥姥,这是您让我拿来的东西——”潼潼边说,边惊异地睁大眼,紧瞅着无忧与她紧搂在怀的蔚阳。“无忧,你怎么会……那不是云中侯吗?!”
“潼潼。”青姥姥压低了嗓子,警告意味浓厚。
潼潼随即噤了声,不敢再多话。
“敢问姥姥,那聚宝盆是何用?”无忧心急地问。
青姥姥只以单手便接过沉重无比的聚宝盆,那盆在她手中,似是忽然失了重量,轻如云絮。
青姥姥淡道:“这盆,既是聚宝,亦能聚魂。”
语罢,执着烟斗的那一手掀开了上头雕着祥兽的瓷盖,刹那,一阵烟雾自聚宝盆中冉冉窜出。
奇异的咒文缓缓自青姥姥之口吟唱而出,无忧抬起脸,惊觉周遭的景色似褪去了色彩那般,入目的一切成了灰与白。
一阵风拂过她脸庞,吹乱了旋绕于身旁的烟雾,她闭了闭眼,似觉有人在耳边轻语,又好似没有。
时光似被冻结在这一刻,耳边的纷扰不知何时已归于岑寂。
静。
无忧再睁开眼时,她心口一窒,垂下眼,怀中浴血的男人,不知几时已睁开了眼,就这么静静地凝视着她。
那眼神,不似蔚阳。
那眼神,似越过了生死,似跨过了漫漫岁月,来自另一个国度。
那眼神,是沉痛的,是孤傲之中带着几分懊悔的。
那眼神,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那眼神,是属于曾经狠狠踩碎她心的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名唤黎蔚海。
孟思瑜永远记得那一天,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简于姗,亦是最后一次。
事后回想,她总觉得好笑。无论是重生前,抑或重生后,她都自信的以为简于姗只是后来的介入者,因此从未动过与这个女人见面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