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潮生摇头,既不好奇也不厌烦,老老实实中规中矩,宋大头一向认为一个人的姿态既不能放得过高也不能放得太低,太高了容易被人端着下不来,太低了容易被人压着气势上不去,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大树之下鲜有绿草,惟有把握好合适的尺度,上可进下可退,才是立身不败之道,梅潮生虽然对宋大头颇多月复诽,但对这头老狐狸的某些说法还是五体投地心悦诚服。
宋毅然拿出一张中国银行的长城卡放在桌上,推到梅潮生面前。
梅潮生没有动,也不问,只是腰板笔直两手在膝脑袋微微放低眼神向下静静的等待。
宋毅然缓缓的喝茶,没有。
宋依雪第一个受不了这样的气氛,说了句爸你们慢慢聊,然后起身离开客厅去透气,在她看来两个人之间有话你问我答主动叙述简简单单就可以完成,完全不懂为什么非得搞得这么压抑让人难受。
宋毅然喝完了一杯茶梅潮生也没动一动,脸色不变如同雕塑,在他心里很久以前就将宋大头等同为dota里的大后期虚空,之所以不动声色静静观察是因为他在寻找合适的时机和等待技能CD,只要发现有谁熬不住露出破绽他肯定瞬间跳上前来放大招,直接锁定方圆范围时空控制一切然后条理明确的殴打至死。
宋毅然放下杯子,看了一眼梅潮生:“茶要趁热喝。”
梅潮生恩了一声,伸手端茶,刚碰到茶具,宋毅然又淡淡说了一句:“卡里有三百万。”
梅潮生的手抖了一下,随即平稳的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但觉得嘴里已经品不出什么味道,难怪都说喝茶是雅事,俗气太重就体会不到其中的乐趣。
宋毅然尽收眼底,心里叹了一口气,其实梅潮生的表现已经远远超过很多当下所谓成功人士的水平,但他觉得还不够。
“唐朝的崔护有首叫《题都城南庄》的诗知道吗?”。宋毅然问道。
梅潮生点头。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宋毅然念毕之后颇有深意的看着梅潮生:“说说。”
梅潮生放下手里的茶,在他手抖的一刹那他就明白自己已经落了下乘,现在不过是强装镇定而已,面对宋大头就像抗战电影中革命烈士面对侵略者一样,马上就要上刑场了还要怒目而视针锋相对一番热血激昂,这叫倔强,好听点叫不服输,难听点就认死理,说法上有差异,本质上没区别。
《丽情集》里对崔护的这首诗有记载,说当年崔护进京应考,住在长安,在清明日的时候一个人去长安城南郊游,正在口渴之际,看到了一个桃花环绕的村舍,上去敲门求水,结果开门的是一个美貌的少女,两个人一见钟情,情意殷切,却没有进一步的发展。等到第二年崔护故地重游,见风景美丽依旧,但柴门深锁,人迹杳然,少女已经不在那里了。崔护无比惆怅,于是写了这首《题都城南庄》在门上。
梅潮生慢慢说完,等待宋毅然的反应。宋毅然有一个非常大的书房,藏书非常丰富,一般的图书馆都不一定赶得上他的收藏,宋毅然绝对不是那种有钱之后附庸风雅的人,这种内涵是骨子里的,强装不来,而梅潮生在这一方面也或多或少接受了他的熏陶,事实上历史上有很多文人都是具有黑社会习气的,只不过说得好听一点,所谓“仗剑去国”或者“任侠气”,每天拿着个凶器晃悠的能是什么好人?
“恩,还有吗?”。宋毅然问道。
梅潮生有些无语,没来由的想起了初中高中的语文老师,他们问问题的结束语都是疑问句,能打问号的绝对不打句号,最不济也得是个逗号,以示下文未完,可以继续发掘,这给他造成一个很错觉的印象:最有求知精神的其实是文科而非以精密公式严格运转的理科科目。
“崔护犯了一个错误。”梅潮生想了想道。
“恩,继续。”宋毅然靠在沙发上点了一支烟,饶有兴趣的道。
“他的选择不够果断。”梅潮生一边说一边的观察宋毅然的反应,宋大头不会没事拿出三百万来砸人,这种暴发户手法绝对是以风雅自命的他不屑不耻不为的。
“所以他造成了一个悲剧的结果,人走了,什么都没得到,还把自己弄得很惆怅,很亏本的生意。”宋毅然接口道。
梅潮生很实诚的点头,宋大头说的话跟他想的一模一样。
“那你为什么不拿这张卡?想跟他学?”宋毅然语气温和,但看在梅潮生眼里就如同兜售绝世武功的猥琐大叔。
梅潮生没吭声。
宋毅然脸现笑容,道:“你从初中到高中,我给你的钱很确切,一共只有七万五千四百二十三块,三百万是什么样子,估计你脑子里连一个确切的概念都没有。”
梅潮生依旧沉默。
宋毅然身体前倾,缓缓道:“用完之后,我会再给你三百万。”
梅潮生微微低头,随即双拳紧握,猛地抬头看着宋毅然,眼神倔强凶狠,一字一句道:“我不是狗。”
想象中的耳光没有落在脸上,宋毅然脸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看不出一点怒意,只是淡淡重复了那句话:“还有吗?”。
梅潮生感觉血往上涌,突然之间有种抛下一切桎梏不管不顾有什么说什么的念头,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强行压下,然后用一种听起来尽量平静镇定的声音道:“狗吃的都是死肉,死肉不会自己长,别人给一块它才能吃一块,只有狼,才能掌握主动权,只要它愿意搏杀,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因为一切走兽,都可以成为它的猎物。”
包括你。最后一句话梅潮生藏在了心里。
宋毅然靠在沙发上,手抱在胸前,静静抽烟,眼睛看着梅潮生的身后,似乎在思考什么。
无比压抑的安静。
“你爸妈给你留了一笔钱。”宋毅然缓缓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梅潮生一怔,宋毅然没有给他发问的机会,又道:“这笔钱一直是我在代为打理,有多少,我想你有兴趣知道。”
梅潮生有些犹豫,此刻他的心里已经方寸大乱,脸上的平静是完完全全的假象而已,这让他无法判断宋大头到底想干什么。
宋毅然微笑道:“你不问也没关系,现在你已经长大了,以前虽然让你去住校,看起来不管你,实际上我和你姨都为你操了不少心,怕让你过得太舒服,没了上进心。”
梅潮生心里流过一丝暖意,这一刻的宋毅然看起来就像一个慈祥和可以坦诚相见的长辈,而不是那个时刻需要去揣摩和针锋相对的商界领袖与大佬。
“叔,让您和姨受累了。”梅潮生心里有很多感激,但踌躇了半天,只磕磕绊绊的说出来这么一句,真情实意。他虽然跟宋大头始终不搭界,心有芥蒂,但他心里也清楚,并不是因为初中高中那看起来过得很凄惨的生活,而是因为当年那一耳光,因为他早死的父母。
宋毅然摆了摆手:“我还真有点不习惯你跟我这么。”
梅潮生嘿嘿一笑,宋毅然的压迫力一低他就随意了许多。
“潮生,如果你有一亿,你会拿去做什么?”宋毅然突然问道。
梅潮生一愣,他倒是异想天开的幻想过运气好买个几十注双色球中个一亿什么的,但还真的没琢磨过如果一亿到手之后拿去干什么,吃吃喝喝?显然这是很欠抽的答案。
看到梅潮生不答话,宋毅然不以为意,梅潮生答不出来并不奇怪,毕竟只有十九岁。
“你在大街上随便碰到一个人,他都会觉得钱越多越好,我也这么觉得,没什么不对,但如果真的天上掉馅饼了,就不是每个人都能想明白的了,潮生,你是聪明人,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宋毅然看着梅潮生。
梅潮生慢慢的点了点头,没有和那么多钱相匹配的能力和地位,得到这么多钱未必是好事,一个自己赚到一亿的人会很清楚明白自己这一亿拿去做什么才有收益,而这辈子都花不完了只是路人上不了台面的想法。
宋毅然又拿出一张银行卡推到梅潮生的面前。
“这张卡里只有三万。”宋毅然说完之后看着梅潮生,意思很明白,让他自己选择。
梅潮生伸出手去,停顿在两张卡上方,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却没有吐出,手往下沉,将那张只有三万块钱的银行卡抽了回来。
银行卡到手的时候梅潮生长出了一口气,迎面是宋毅然没有掩饰的赞赏眼神。
“潮生,你没有让我失望。”宋毅然语气欣慰。
梅潮生笑得有些艰难,和宋大头交锋那是绝对的含沙射影防不胜防,有的时候怎么中招的都不知道,极易透支,精神压力巨大。还是手贱啊,多的不拿拿少的。梅潮生心中哀叹。
宋毅然掐灭了手中的烟,道:“这三万块钱我不管你怎么用,你赚到多少钱我就照那个数补给你。”顿了顿又道:“潮生,你现在就站在一座高山前面,有很多人都在想尽办法拼命的往上爬,越往上能站人的地方越小,那时候就会有人骂你,挤你,踩你,害你,每当遇到挫折困难的时候,你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你不是狗,你是狼,可以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的野兽。”
说着抬头看着吊灯,眼睛里有梅潮生从来没有见过的黯淡和灰败,声音低沉略带沙哑:“我很希望能看到你站到山顶上的一天,也只有那个时候,我才能告诉你有关你父母的事。”
(这一章写痛苦了,眼睛疼,下一章即使有也会很晚了,有事的同志建议明天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