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周末一大早,齐藤家的厨房里便燃起了炊烟,众丫头都在里头忙着,边忙边闲嗑牙,这是她们生活的乐趣之一。
“听说了吗?二少爷和二少女乃女乃昨晚甜蜜蜜的呢,噢,羡慕死人了。”揉面团的丫头鼻子都沾上了面粉,笑容很灿烂。
“怎么个甜蜜蜜?谁看见啦?两人恩爱还能让人瞧见?”
“是某个丫头不小心看见的,昨儿夜里不是大雨吗?下得人心慌慌的,那丫头起身上厕所,刚好瞧见二少爷抱着二少女乃女乃一路走回房呢,是二少女乃女乃住的屋子,久久都没瞧见人出来过。”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这种事哪能胡诌?”
“就算真的也没什么,人家毕竟是新婚夫妻啊,哪能真阻得了人家恩爱?我说老爷子也真是的,就算二少女乃女乃年纪轻些,可这时好生养啊,早点抱孙子多好呢,你们说是不?”
“也没人说什么啊,就是羡慕呗,大雨天的两人还这么甜蜜蜜地恩爱着,二少女乃女乃撑着伞,二少爷抱着二少女乃女乃在大雨中走着……哇,光想到就很浪漫!”
“谁说不是呢。”
“我看齐藤家很快就可以听到婴儿的哭声了。”
众丫头说着,低低笑了起来。
本是闲话家常的话题,晚些传到了安本香子耳中,却有如晴天霹雳,她不管不顾地冲到齐藤浅羽房里,抓着他便是一顿搥打——
“香子,你干什么你?”齐藤浅羽莫名其妙地伸手抓住她胡乱朝他身上招呼的拳头,本来这几日冷落她、对她感到抱歉的情绪,也都快被她打散了。
“你说,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安本香子气哭了,被他抓着还是死命往他胸膛上打。
“我没有,只是现在的状况你也知道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安本香子几欲抓狂地吼着。“我只知道你抱了我,就不应该去抱别的女人……唔……”
他捂住了她的嘴,紧张地低语。“你给我小声点,要是让下人听见了,是想我们一起死吗?还有,我抱谁来着我?你到底在哪听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就来凶我一顿?”
“唔……”她想说话,可嘴巴被封住了。
“我放手你保证不乱说乱叫?好好跟我说话?”
她点点头再点点头,齐藤浅羽这才放开捂住她的手,定定地看着她。“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安本香子把从丫头那儿听来的闲话照说了一遍,一双美眸从头到尾都没从齐藤浅羽的脸上移开些许。
齐藤浅羽的表情很诡异,眼底闪闪烁烁的,竟看不清是笑还是怒,反倒提出疑问。“丫头们说我昨天大半夜的,在大雨中抱着冬末走回西院主屋,久久不曾看见有人出来过?她是跑到我西院的主屋门外守着不成?守多久?五分钟?十分钟?半小时?还是一小时?这些臭丫头,是唯恐天下不乱吗?路过不小心看见,也可以编出一大篇文章来?”
“这重要吗?”安本香子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齐藤浅羽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挺重要,至少比我是不是真的抱着冬末进屋更重要。”
因为那个人根本不是他,若真属实,抱着冬末进屋的人便是大哥了,那进屋多久,是否真的久久没有出来,就比任何事还重要。
他的妻子跟他的大哥……
明明对她无情无爱,听到这些传闻还是会感到不大愉悦,是男人的占有欲?这真的很莫名其妙!
“你真的抱着她进屋?为什么?她没脚不会自己走吗?你为什么要抱她?你们大半夜的跑到外头去做什么?”安本香子越讲越焦躁不安。“你敢说你没碰她、抱她?说话啊,浅羽!”他自然不能说他昨晚没有抱着冬末进屋,如果他说没有,那就表示他的妻子跟他的大哥**……
大哥、他和冬末之间的关系,是秘密,就算是香子,他也不能轻易开这个口,就算让香子误会,也得认了。
唉,说一个谎,就要有无数的谎来圆,果然没错。
齐藤浅羽看着安本香子,无奈地开始胡诌道:“我只是抱她进屋而已,她之前为了救我伤了身子,昨天在大雨中滑倒,我这个当丈夫的抱妻子回房,照顾一下她,值得你这样对我又打又质问的吗?”
安本香子的眼眶红了,泪又滑下,问他话时,嗓音还哽咽着。“就抱她进房而已吗?什么都没做?”
惹得他叹了又叹,温柔地伸手去抚她的脸。“没有。”
“可我连你抱她进房都不愿!”她呜呜地偎进他怀里哭了起来。“明明我们两个才是相爱的,为什么你一定要娶她?”
“香子……这问题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就可以巴着你一辈子吗?你又不爱她!你爱的是我啊!不是吗?你说你说——”
“是是是,我爱的是你香子,一直都只爱着你……你不要再跟她斤斤计较了好吗?她只是占了一个二少女乃女乃的位置罢了,我一直都只爱你一个,嗯?”齐藤浅羽温声哄着,大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努力试图安抚她。“我们还年轻啊,日子还长呢,你就不能有点耐心吗?你这样乱来,大哥会把你嫁出去的,你就不怕?你不怕,我可是会心疼的。”
才说完,齐藤浅羽的眼角却看见门边站了一个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他嘴里那个只不过是占了一个二少女乃女乃位置的舞冬末。
本就雪白玉肤的她此刻看起来更加的白透,像是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似的,她幽幽地望着他们好一会儿,嘴巴动了动,想说话,泪却先落下,静静地淌着,无声无息。
齐藤浅羽把安本香子轻轻地推开,香子不解地抬眸,在下一秒间才意识到门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她连忙退开,完全不知道舞冬末究竟站在那里听了多少、看了多久?
“冬末……”齐藤浅羽想走向她。
“站住!”舞冬末却声色俱厉地出言喝止他,此刻,她的脑袋瓜全乱了,比昨夜发现自己或许可能爱上了大哥时还要更乱。她不确定她刚刚究竟听见了什么,因为这一切离她所以为的、所想像的非常遥远!
混乱透顶呵。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来,她连浅羽和香子、她和浅羽的关系,以后该怎么定位都还没能厘清,现下却……
懊死的……
有什么东西像是要破茧而出了,而这必须是在镇痛之后……
“冬末,你听我说——”
“我自然是要听你说的,但你不要靠近我,就站在那里。”她的思绪必须厘清,才能把一切弄分明。“你说你爱的人一直都是香子,这是什么意思?”
原来,她全部都听见了?
“这意思不是很清楚吗?他从以前到现在爱的人都是我。”既然她都听见了,安本香子也豁出去了。
舞冬末蹙眉不展。“从以前?多久以前?”
“很多年以前!从我们念高中时就开始——”
“住口,香子!”齐藤浅羽不得不打断她。“你出去,香子,我和冬末有事要谈。”
“我不要!她都已经听见了、看见了,你说再多有什么用?”安本香子走向舞冬末,冷冷地睨着她。“既然你都知道了,我求你放他走吧,可以吗?他又不爱你,你何必对他纠缠不清?”
“安本香子!”齐藤使力地想把她扯出去。
安本香子却执意不走,打定主意今天要解决好这件事。“你放开我,我不想再跟你这样偷偷模模在一起了。”
“你再不走,我们两个就完了!”齐藤浅羽忍不住朝她大吼。
“你少威胁我!我今天就要把事情说得明明白白!”
“你——跟我出去。”
“我就是不要!”
两人拉拉扯扯间,舞冬末却是兀自笑了。
“齐藤浅羽,既然你爱的一直是香子,那你到台湾来,跟我交往,说你爱我,难不成都是假的?”嗓音浅浅的,却透着伤。
他爱她,说要跟她交往,可是在他失忆前的事。
如果他爱的一直是香子,那她舞冬末究竟算什么?
安本香子耳尖,闻言不禁皱起眉。“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呢?去台湾找你的人是大哥,又不是浅羽!当时他昏迷不醒,大哥为了救他才——唔……”
这回,齐藤浅羽死命捂住安本香子的嘴,安本香子气得张口咬他,一股剧痛传来,他也没放手。他看着舞冬末像雕像似地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像是魂被抽走了似的,不由得张口——
“冬末,你不要听香子胡说八道!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就东拼西凑的,你不要胡思乱想!”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舞冬末虚弱喘着,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整个天和地都在转着,让她努力睁眼也看不清。
“去台湾找你的人是大哥,又不是浅羽!”
脑海中不断回旋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
竟是如此吗?
这究竟是为什么?如果来台湾的那个人是英树,为什么他却假装是浅羽?又为什么让她嫁给浅羽?
这该死的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当真一点都想不明白!
“当时他昏迷不醒,大哥为了救他才……”
又一句话在她脑海中闪过,两者拼接在一块,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却又还是不明白……
她觉得脑袋瓜快爆开了!舞冬末捧着头,难受得呜咽出声,身子踉跄了几步,几乎要站不稳。
“冬末!你怎么了?冬末?”齐藤浅羽见状放开香子,赶紧冲到舞冬末身边,刚好接下她骤然倒下的身子——
“来人!来人!快叫医生!听见没有?”
大厅里,齐藤浅羽和安本香子双双跪在地上,前方端坐着一脸盛怒的齐藤泷一,右方坐着的是一脸冷凝酷寒的齐藤英树,墙上的钟一分一秒地走着,大厅静得就只听得见时钟走动的声音。
舞冬末又病了,这病来得凶,一烧便烧到快四十度,药吃了,还用冰敷袋,她的身子却始终滚烫如火,家宅里的丫头轮番照顾着,再不时地跟主子们报告。
前夜淋了雨是其一,昨日听到齐藤浅羽和安本香子的对话是其二,身体虚弱再加上压力重创,竟是几度醒来又昏迷。
“祸是你们两个闯出来的!看你们要怎么收拾善后?”要不是看在老二的身子骨一躺半年,尚未完全恢复过来,安本香子又是个女儿家,齐藤泷一气得几度想拿出家法伺候。
“爸,你不能怪我啊,从头到尾你们都没有跟我说清楚,我以为她只是你们找来帮浅羽……二哥冲喜的新娘而已,哪知道还有这么一段骗婚的过程……”
“你给我住嘴!”齐藤泷一气得头皮发麻。“你还敢说?要不是你插进来,这两个人不就和和美美的?你倒好,浅羽生病的时候,就算我故意瞒着你,可你也没真心去找过他,好不容易把他给救醒了,你就来给我闹?”
“爸,我爱浅羽!”
“你如果不当我的女儿,可以离开,但我绝不会让你变成我的媳妇!我的媳妇就只有冬末一个!”
安本香子听了气极,没想到齐藤泷一会完全站在舞冬末那一边。“那就叫大哥娶她啊!她爱的明明是大哥,又不是浅羽。”
“你还说!”齐藤泷一气得直敲桌子,几乎被她气到脑中风。“她已经嫁给浅羽,就是浅羽的妻,哪有嫁完弟弟再嫁哥哥的理?再说了,当初你大哥也是不得已才这么做的,这早就违反了你大哥的行事作风,这话要是传出去,我们齐藤家是不用在商场上混了吗?你这个臭丫头,再敢给我胡说八道,我就打烂你的嘴!”
安本香子哪曾受过这样疾言厉色的对待?又是苦闷又是委屈地死命咬着唇,泪却是不住地落下。
齐藤浅羽看香子哭得像泪人儿,也是心疼。“爸,我知道这事至关紧要,可是,现在冬末已经知道当初去台湾的人不是我,而是大哥,她怎么可能还会愿意当我的妻子呢?我看我跟她还是——”
“是什么?你想跟她离婚?”齐藤泷一的手大力往桌子上一拍,这回真的气得跳起来,冲上前扬起手来,便往齐藤浅羽的背上一顿打。“你这个忘恩负义之徒,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一个儿子来!”
齐藤浅羽不躲不闪,任父亲在身上胡打一通,可嘴巴还是不住地说:“不然要怎么样?难道她知道我不是她当初爱上的那个人,还会愿意留下来?难道她明明知道大哥才是她本来爱的那个人,却还要留下来当大哥的弟媳吗?爸,这不是我想将她留下就留下的问题!不是吗?”
这些,齐藤泷一又岂会不知?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一筹莫展啊!
“我干脆先打死你好了,这样我对冬末也好交代——”说着,气喘吁吁地又继续打。
齐藤英树终是走上前来阻止了父亲,把他拉回座位上坐好,然后,他缓缓地扫视他们,这才淡道:“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你们别吵了。”
闻言,几人不由得都抬头看向他——
“你快说!”齐藤泷一第一个着急。
齐藤英树目光淡淡地掠过众人。“我娶她。”
此言一出,安本香子心喜万分,眉梢都染了笑,齐藤浅羽则是抿着唇,沉默地看着齐藤英树,未置一词。
“你说什么?”齐藤泷一愣了下,马上叱道:“荒唐!这怎么可以?她已经嫁给了浅羽,当初巫师说了,她必须嫁给浅羽,并真心为他祈求——”
“她是嫁了,浅羽也醒了,不是吗?可当初冬末和浅羽的婚事非常低调,知道这桩婚事的根本没几个人。”
这是事实。当初根本不知道舞冬末是否真的救得了浅羽,为了保护舞冬末,齐藤家答应过舞家,事若不成,绝对不会告知外界她已婚的事实,并会奉上一笔本该属于浅羽那一份的财产,也因此,婚礼低调到不行,外界也没人知道齐藤家二少爷已婚之事。
“所以呢?”
“爸爸既然怕人家说我们过河拆桥,忘恩负义,冬末又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不可能再待在浅羽身边,事已至此,别无他法了,不是吗?”齐藤英树说出了他思考后的结论。“我这回明媒正娶舞冬末,昭告世人,齐藤家既不忘恩负义,也算报恩。”
齐藤英树语调清淡,但言词坚定,这通常表示他心意已决,不容更改。
“不行!”齐藤泷一还是无法接受。
齐藤英树神情一冷,笑道:“那就当这婚事没发生过,让她走吧。走出齐藤家大门之后,她要怎么对人说,我们谁都没资格说什么。”
“你——”这不是拿着齐藤家的清誉和名声去赌吗?就像一个不知何时何地会爆开的不定时炸弹,保证把人搞疯。齐藤泷一的老脸终是很不甘地垂下,眉头都皱成一团。“话虽这么说,这齐藤家上上下下的,谁不知她是二少女乃女乃?”
“把这些人都换掉吧,除了石嫂。”齐藤英树决然地道。
齐藤泷一定定地看着大儿子。“你这是……决定了?”
“是的,爸爸。”
“可是,你爱冬末吗?她是浅羽的救命恩人,就算浅羽用他一辈子来还也是应该的,可是你……”
“欺骗她的人是我。”齐藤英树打断了齐藤泷一的话。“我愿意承担这一切后果,算是赎罪。”
或许,事情早该这么办了。
如果他早知道浅羽有意中人,而且还是在家里头的妹妹香子,他当初还会放心地把冬末交给浅羽吗?
他不只欺骗了她,现在还伤害了她,她听到事实后会有多痛?他连想都不敢去想。
就是因为这样,当初才会选择了隐瞒,打算彻头彻尾地欺骗下去……
可终究,纸包不住火啊。
接下来,他该如何面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