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人家是不出正月大年照过,只是各部在正月十五后就要开衙。新年的头一天上衙,章延闿特地赶了个大早,休息了三个多月,猛然起来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尤其昨晚他陪着湘儿看花灯,一直瞧到了快三更,湘儿回来一下子便睡着了,只有他,只说睡不着,看了一夜的书,好容易有些想睡了,倒下去还没一会儿就到时辰,他十分不情愿的爬了起来。
章延闿大大的打了个哈气。
“要不,就不要去了。”
章延闿摇着头:“新年第一天开衙讨个好彩头。”再说,今日是大朝,还有那么重要的事情等自己,若是他再不去不晓得郑濬还有他身后的那位大哥怕是没有好脸色了。
世芸再次打了一盆凉水来:“洗把脸清醒清醒吧!”
章延闿爽快的应着,不过双手伸到冰水之中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寒彻骨啊!我整个人都醒了过来了。”他还向世芸学做冻的牙齿上下打架的模样。
世芸被他的搞怪惹得一笑:“好了好了。快去吧。”
章延闿低着头看着为自己打点衣裳的世芸,一把抓住她的手:“我去了,要照顾好自己,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要吃好睡好,休息好,其他什么事都不要去理她。要知道做母亲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最先紧的是要保护孩子。知道么?”
世芸不禁哑然一笑,推着啰啰嗦嗦的章延闿:“我晓得了。”
章延闿伸展了胳臂,深深的吸了口气。面上的笑容在瞬间收起:“,我去了。”
世芸很不习惯章延闿这副子正经严肃的样子。她微微翘起的嘴角也随着章延闿变得正经落下。在那一瞬间,她心里有种不好的情绪涌上来。可却不愿意表露,口中不由自主的道:“去吧。”
章延闿伸出手覆盖在世芸小月复上:“小子,爹走了!”
开衙做事的头一天,凡事有品级的官员都是要上朝,不过像章延闿他们这些低级的官员全部都是在殿外磕头。磕头之后,他们便要退出去,各自回到自己的衙门开始做事。
只是今年,御史章延闿在象征性的“有事上奏,无事退朝”的声音后站了出来。
在这样的一天提出上奏的人屈指可数。大多数的人都选择在这一天保守自己的本分,毕竟皇帝也不愿意在新年之后的第一天就被大臣扯着说些什么不好的事情,无论是昏君明君都希望天下太平,不愿意让一堆烦心的事弄坏了自己的心情。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新年的头一天不上奏已经是个惯例,除非有什么祥瑞进贡。可是,要是有祥瑞的话,大年初一的大朝敬上。这个时候的有事,一般都是大事。而且还是不得已一定要上奏的大事。
众人皱着眉头看着站出班的章延闿,听着了他头一句话,所有的人的脑子便轰然变大。
“臣奏寿宁侯建昌侯兄弟盗宫禁内帑,挟左道祝诅……”
这个消停了三个月的御史又不消停了。大过年的,上赶着跟人过不去。
张氏兄弟听了这个不禁一笑,以为这个人有什么大的本事。憋屈了三个月是在准备什么他们模不到地方,不想这个人还是死盯着内帑。他们怎么会让他轻易查出来,该填补的早就填补了。更何况内帑一事,他们做的很隐蔽,怎么会让人发现。
再听着章延闿那奏本之后的言语,也不过是将以前的罪证都照抄一遍,没有什么心意。
这些事根本就不用张氏兄弟亲自开口辩解,自然有人帮他们。负责内帑看管的太监自然将账本交出来,亲自汇报情况,甚至请皇上下令开库查点。
这样的事情,其他的人是不能在跟前看着的,皇帝便命人到内库查点,那么大的内库怎么会是一天半会就查的清楚的了。最后的下令是章延闿回家听旨。这个回家听旨听着是好,但是事实上,章延闿在实际上已经被免职。
章延闿回到家中的半个月多一句话也没有,依旧是陪同孩子玩耍,陪她买菜做饭,可是旁的,无论朝廷里传出什么消息来他都不加理会。
世芸从未见过章延闿这般平静,他用他的平静遮掩了太多太多的东西,她看不到他要做什么?难道又在玩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招已经玩了太多次了,人家已经模清了他的套路,再用这一招,能有用么?
她的担心章延闿都落在眼里,他没有过多的解释,却是投入更多的心思陪着她。从前没有做过的事情一一做了。他越是这样,对她越好,世芸越觉得害怕。她怕这种幸福在瞬间消失。
二月一,中和节。这一天是要做黍面枣糕,然后用油煎;或用稀面摊煎饼,这个叫做薰虫;有钱的人家食河豚;没钱的就饮芦芽汤以解热;煮夏之酒;食鲊(注:腌鱼、糟鱼之类),名“桃花酢”,而街市上到处叫卖太阳糕。太阳糕是用江米做成圆饼状,上面立着一只寸大的小鸡;有的上面印着金乌圆光,算是作为迎接春日到来,阳光普照。
世芸一大早就起来做这些吃食,打算一家好生的过节,油煎黍面枣糕一做好,世芸便招呼着一大一小在院子里疯玩的两人:“快洗了手过来吃。”
两个人一大早读书写字后就满院子里疯玩,不知道他们父女两个每天哪里有那么多的精力。
湘儿听说有吃的,欢喜的应声,停住逃跑,便要去洗手。章延闿趁着机会猛得扑上去,将湘儿捉住:“跑不掉了吧。这下让我捉住了吧!”
湘儿抗议道:“爹爹耍诈。”
章延闿将湘儿抱起来,用下巴去刺她柔女敕的小脸蛋,刺的湘儿不住的尖叫。大喊救命。偏偏章延闿丝毫不放过她,还怪叫的道:“你喊吧。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的!”
世芸一听他这么说眼前不由的浮现那些花花大少在街上欺负那些个弱女子的时候,这个男人啊。
“娘。娘!”听着湘儿的呼救声,世芸都不晓得这小丫头是害怕呢,还是兴奋。
“好了,别闹她叫了,嗓子哑了。快来吃东西,凉了就不好吃了。”
章延闿这才放过小丫头:“看在你娘的面子上饶了你。小丫头,爹告诉你啊,不是什么事都是你想结束就结束,况且你自己也没说不玩是不是?”
湘儿哪里能懂是什么。只朦朦的看着章延闿,可是手已经向点心抓了。
世芸拍着她的小爪子:“都说了,吃点心前要做什么?”
湘儿将嘴巴一嘟,才要抗议,便听着自家的大门叫人拍响了。
“谁啊。轻点,门都要坏了。”敲门声很急,老来子一副的不快,已经应声要开门了,可外头的人还是那样的敲。敢情不是自家的门就不要命了。等会他要好好的跟那人比划比划。
老来子才把门闩才松开,便有人从外头闯了进来。当前的人对着他的胸口便推,将老来子一把推开。
老来子是一肚子的话,哪里有人这么不讲道理就冲了进来的!他捋了袖子就要跟他说道。可是在看清楚那闯进来的人。老来子选择了闭嘴。
世芸还没来得及认清闯到自家的是什么人,章延闿便将她们母女拉到自己的身后,用自己的身子将她们护住。
突如其来的人惊动了家里所有的人。董维运带着老来子他们护在了章延闿的前头,如临大敌般的看着那进来的人。
世芸在章延闿身后已经看清了来人。飞鱼服。绣春刀。这是锦衣卫的装扮!锦衣卫出动……
为首的是个内监。章延闿认识他,是皇帝身边的。只是他却不是来宣旨的,他身后跟着个中年人。这个中年人章延闿还是熟悉的,是当年在济宁见到过的那个神秘的陆大人。陆大人是锦衣卫的人,他只是护送旁人来,而那人,正是郑濬。
郑濬沉着脸道:“奉旨,问章延闿话!”
院子里的人立即跪下来。
“章延闿,你说寿宁侯兄弟盗用内库可存私心?”
“回皇上,臣没用,臣句句……”
“皇上说,只要回答有没有。”
“没有。”
“你何时查点内库,内库所缺多少,有何凭证指寿宁侯兄弟盗用?”
章延闿磕头道:“臣所言已陈奏折。万岁若不信,带人查点内库账本一看便知。”
“混帐!枉朕以为你刚直不阿,凡事顾及大体,不想你心胸狭窄,竟歪曲事实,捏造罪证,无赖国戚。这样的小人,朕留你做什么!”郑濬重复了皇上的口谕,沉声道:“奉直捉拿章延闿!”
一群如狼似虎的人立即将章延闿拿下。将他死死的扣在地上。
出了什么事?
拿下章延闿之后,只听着郑濬又道:“奉旨查抄都察院福建道御史章延闿之家!”
抄家!
世芸骇然看着章延闿,这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什么事?世芸的思绪回到章延闿那日上朝前对她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急,要护好孩子。他是早就算到了这一天了?他知道会出事,可是却又不好同她明说,只能这么交代她。
思绪再往前,回到了年前,那次郑濬送他们回来,郑濬说什么“过年,过年后我等你的消息。”对,郑濬,郑濬那话明显的是在等着章延闿的回复,这个事是郑濬逼章延闿做的,而章延闿,似乎并不乐意,所以才有了年前摆摊写字叫人抓起来。那个御史也是郑濬的人?
郑濬到底要做些什么?!
他逼了章延闿做事,现在又奉直查抄家里,他这是要做什么!
那些个兵丁闯入了家中的每间屋子,到处翻腾着,时不时的能听到桌椅倒下,瓷器破碎的声音。
世芸将湘儿揽进怀中,把她的双耳堵住,不让她听到任何声音,也不让她看见任何场面。不能再让孩子有什么不好的记忆。
“侯爷,到底……”
郑濬命人押着章延闿出门,只留了一句话给世芸:“内库是我亲自监察清点的。无半文亏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