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八月,桂子飘香,当今皇上高湛禅位于太子高纬之事已成定局,高肃与其他驻外诸王都接到上谕,命他们在中秋节前赶赴邺城,参加禅让大典。
高肃立刻处理好公务,安排了府里的事情,第二日便带着顾欢出发,直奔都城。
其实高肃本想自己去的,可顾欢没去过邺城,对那里满脸向往,高肃一看她那亮晶晶的眼睛,便没办法拒绝了。
两人轻装简从,一路悠闲自在,缓缓而行。
顾欢没有到过邺城,对路上的景物充满兴趣,常常会大路不走绕小道,或因为要看落日而纵马上山,或因为要饮桂花酒而坐在小村子的酒铺前半天不肯走。高肃从来没有这样玩过,他每次去邺城都是匆匆忙忙地策马奔驰,对两旁的风物民情从未注意,此时陪着她上山下河,脸上一直是纵容的笑意。
他生得实在是美,到处都能看到惊艳的目光,就连酒铺里的大婶都忍不住说:“这位爷生得真俊。”
每当这时,顾欢便会对着他挤眉弄眼,调侃之色溢于言表。高肃总是忍不住好笑,心情却好得不得了。
十日后,两人才到达齐国的首都邺城。
这是中原最富庶繁华的大城之一,只有长安与洛阳可与之相提比论。
平静的漳水横穿整个城郭,将邺都分为南北两个部分。
曹操建北城,东西长七里,南北长五里,外城七门,内城四门,并有著名的三台,金凤台、铜雀台、冰井台,曹操和他的儿子们在这里宴饮赋诗,造就了著名的三曹七子,建安风骨,成为千古佳话。
南城则兴建于东魏初年,东西长六里,南北长八里六十步,高欢后来又增修了许多壮观而华丽的建筑,如太极殿、昭阳殿、仙都苑,据说他还在那里安置了能自行奏乐的木制偶人,自此遗下传世美谈。
顾欢与高肃并辔走进城门,巨大的城池便展现在她眼前。
这里聚集了各式各样的人,胡汉混杂,僧俗各异,服饰俱自不同,却又给人一种和谐的感觉。
城中到处雕梁画栋,街道以青石板铺就,平坦宽阔,有许多华丽的马车轻快地驰过,鸾铃叮当,香气弥漫,叫人忍不住浮想连翩。
顾欢东张西望,目不暇接,不断赞叹,啧啧称奇。
高肃笑着对她说:“以后有的是时候到处看,走了这许多天,你也乏了,不若先回家去歇歇。”
“你这儿有家?”顾欢大吃一惊,不由得月兑口而出。“金屋藏娇?还是……妾室。”
高肃不料她会说出这话来,忽然有些脸热,赶紧道:“没有的事,我尚未娶妃,怎么可以先纳妾?青楼我也从不涉足的。其实是因事需常来邺城,住在外面诸多不便,封王之后,兰陵郡的入息颇丰,我便在这儿置了一个小院子。”
“哦。”顾欢点了点头,愉快地说。“好啊,就听你的,咱们先去歇歇。”
高肃在邺城的宅第就在铜雀台附近,前后三进,小小的花园里曲径通幽,不大的池塘中绿荷亭亭,还有几株参天大树,枝繁叶茂,啾啾鸟鸣不绝于耳,却不觉吵,反让人更觉幽静清雅。
高肃带着顾欢四处看了看,柔声问她:“喜欢吗?”。
顾欢连连点头:“喜欢。”
高肃很开心,笑着说:“我住白云轩,这边的绿漪阁给你住,好吗?”。
“好。”顾欢想也不想便点头。
高肃很高兴,便亲自带她进了绿漪阁。他细心地检查了一下里面的家什物品,见一应俱全,便柔声说:“你先沐浴,然后歇歇,午时到前厅用膳。”
顾欢点了点头,关切地道:“你也歇会儿吧。”
“嗯,我会的。”高肃微笑着走了出去。
顾欢看着他挺拔的身影走出门,在阳光中渐渐远去,心里忽然塞满了欢喜的情绪,忍不住扑到床上,滚来滚去。
秋燕和春喜提着行李进来,一眼看到她这样,不由得诧异地对视了一眼,脸上都是无奈。
秋燕冲上去,一边拽她一边说:“,,快起来,你还没换衣裳,这又是灰又是土,那床还能睡吗?”。
顾欢这才想起,“哦”了一声,便翻下床来,对春喜一挥手:“去,准备热水,我要沐浴。秋燕,你把床整理一下。”
两人见她摇身一变,装得像个大人的样子,都觉得好笑,却也不敢调侃,只答了一声“是”,便笑着自去做事了。
顾欢走出门,仰头看看天空。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玉宇澄清,万里无云,让人感觉心旷神怡。她的视线渐渐下移,看着远处的铜雀台,忽然有些感慨:“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好诗。”墙外忽然有个宏亮的嗓门高声嚷道。
顾欢一怔,几步抢到月洞门边,探头出去看是什么人。
不远处的大树下站着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瞧上去也就二十左右。顾欢意外,他更意外:“咦?你是……男孩?”
顾欢不认识他,疑惑地反问:“你是谁?”
那人左右打量了一下她,带点戏谑地笑道:“我是此间主人的五弟,你呢?是他的谁?”
顾欢眨了眨眼睛,渐渐想了起来,便站正了,对他抱拳行礼:“末将定远将军顾欢,见过安德王。”
那人正是高肃的五弟安德王高延宗。他幼年时深受高洋宠爱,被接到宫里生活,结果养成了倒行逆施的暴戾性子,后来被登基的高演打了二百杖,差点送命,从此便改邪归正,渐渐成熟起来,现在也是一员骁将,很能打仗。
听顾欢报出官名,他不由得一怔,顿时收起了轻慢之心,对她摆了摆手:“顾将军免礼。”
“谢安德王。”顾欢放下双手,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请问安德王到此,有何示下?”
高延宗一时语塞,抬手抹了把脸,急切间竟找不到合理的理由。
他前几个月便听闻四哥从邺城红袖坊赎出去一个有名的乐师,引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便一直想亲口向四哥问个究竟,今天一听说四哥已经进城,便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进了大门,还没到前厅,他便听府里的管事在吩咐:“顾喜欢清淡的,不喜油腻,你们用点心,别打量着王爷性子好,就可以敷衍。如果东西端上去了,顾不爱吃,你们就等着吧,有你们好瞧的。”
接着,便有人连声答应:“是,是。”
高延宗顿时来了兴趣,问那个管事:“顾住哪儿?”
管事以为他认识那位顾,便道:“在绿漪阁,小人带五王爷。”
“哦,我认得路,你忙你的吧。”高延宗朝他挥了挥手,便潇洒地晃了。
他确实怀疑自己的四哥有断袖之癖,整个高氏家族,就这个最美丽的人守身如玉,府里无妻无妾,他也不去青楼,不纳姬人,谁提起此事都觉得奇怪。现在,只怕果然如此。
刚走到绿漪阁墙外,就听到有人意味深长地吟了两句诗,他转头看了一眼铜雀台,竟觉得无比贴切,便忍不住叫起好来。
稍顷,月洞门里有人探头出来,秀气的面容,灵动的眼睛,让他大生好感。本想调侃一下,却原来是自己想错了,他登时有些尴尬。
顾欢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白他的反应,便站在那里等他。
高延宗轻咳一声,不答反问:“顾将军是哪位的门下?”
顾欢清晰地说:“家父乃冠军将军顾显。”
高延宗恍然大悟:“你就是那个十四岁便杀进突厥重围,与父亲并肩作战,反败为胜的小顾?”
此事传这么远,似乎尽人皆知,是顾欢没有料到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王爷过奖了。在下也不过是匹夫之勇,见父亲遇到危险,就没想别的,提刀便杀了进去,倒打了突厥人一个冷不防,我和父亲率军趁势掩杀,这才逼得他们溃退。这不是我一人之功,全仗将士们上下一心,人人奋勇当先,才能将突厥逐出长城。”
“好。打仗就得如此才好。”高延宗哈哈大笑。“四哥便不是大丈夫,去年在金墉大胜,他却不乘胜追击,如是本王当此形势,关西哪里还会属于周国?”
顾欢叹了口气:“王爷此言差矣,皇上下令收兵,谁敢穷追不舍?再说,兵法有云:穷寇莫追。周国倾城而出,能将他们逐出境外,已是不易,哪里还能攻占关西?”
高延宗沉默片刻,也暗自叹息,便不再提及此事,笑着问他:“我四哥呢?”
“应该在白云轩吧。”顾欢很自然地说。“我们刚到,本打算歇歇,午时用膳。”
“哦,那我看他。”高延宗对她微笑。“不打扰了,你去歇着吧。”
“是,王爷请。”顾欢跟他不熟,自然不会留他。她礼貌地站在那里,看着他先行离去,这才转身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