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半,左岸。
苏韵锦和陆路到的时候,程铮已经依约前来。三人坐下点了菜,便开始漫无目的地。苏韵锦开始有些庆幸陆路在场,因为大多数时候只听见她一个人唧唧咕咕地,然后自己逗得自己大笑,程铮有时会搭几句腔,而苏韵锦基本上都是微笑或沉默,气氛也不至于太沉闷。
菜刚上来不久,程铮接了个,回来的时候神色古怪,“不好意思两位,我女过来的话,你们介不介意?”
“不介意,欢迎还来不及。”陆路一听,好像更精神焕发,斗志昂然。苏韵锦不语。于是程铮又拿着走开,说了几句,大概十多分钟之后,他亲自下楼一趟,把女接了上来。
郑晓彤,程铮的现任女友。其实苏韵锦并不是第一次见她,之前在小区里碰见过几回,也打过招呼。倒是陆路,在见到她本人后,原先积攒的昂扬斗志自动地偃旗息鼓,顿感几分无趣。
其实郑晓彤长得相当清丽,身材娇小玲珑,巴掌大的脸上有一双引人注目的大眼睛,只不过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总是怯怯的,倒也别有种天真动人之处,让人情不自禁起了怜惜之心。因为怀孕的缘故,她体态已经很臃肿,脸庞也圆了一圈,浑身洋溢着准妈妈的光辉。程铮介绍过之后,陆路跟郑晓彤也瞎扯了几句,很快就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了。郑晓彤并不笨,只是反应都稍慢了半拍,所以经常露出很迷茫的表情,很难她居然是程铮的同学,和他毕业于同一所名校。
程铮对她还算体贴,见陆路对与她谈话表现出意兴阑珊的模样,便细细地跟郑晓彤聊起一天里做的事情。
陆路低头摆弄了一下,很快苏韵锦感觉到自己放在身后的手袋里震动了一下,她怕立刻掏出太过于明显,等了一会儿,才找了个机会看了看短信,果然是陆路这家伙发过来的,上面只有四个字:明珠暗投。
苏韵锦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于是警告地看了她一眼,陆路马上低下头。其实苏韵锦何尝不看得真切,但处在她的位置上,无论如何,明里暗里都不便对郑晓彤做出任何评价,她已经一再告诫自己,郑晓彤是程铮现在的女,是他的选择,其他的,与她无关,也无话可
说。于是便任凭程铮两人低声细语,自己眼观鼻鼻观心地默默吃东西。
陆路百无聊赖,用筷子夹了两只大的白灼虾,一只放在自己碗里,一只放在苏韵锦碗里,“苏姐,吃这个。”
苏韵锦心思不在这上面,也正想找点事情做做,见她夹过来,就用桌上的湿毛巾擦了手,开始剥那虾壳。刚动手,就听见程铮忽然说了一声,“她不吃那个东西。”
陆路意识到他是朝自己,有些不明所以,程铮却不再理会她,转向苏韵锦,“你前几次吃这个全身都过敏,你忘记了?”
苏韵锦没有抬头,手僵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专心跟女的程铮会忽然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她轻轻说了声,“没事,现在不会那样了。”然后继续自己手上的动作。
谁知程铮探身一手夺过她剥到一半的虾,扔到自己的盘子旁边,边擦手边说:“好了伤疤忘了疼,你这人干吗老跟自己过不去。”语气里竟有点火药味。
陆路微张着嘴,困惑地扫视这意料之外的一幕,然后打个哈哈道:“不愧是高中同学哦,嘿嘿,就连这个都还记得。苏姐,那个不能吃就吃鱼,今天的鱼蒸得很不错。”
苏韵锦朝她笑笑,这才感到没有那么尴尬。郑晓彤也带着微微的茫然看着男友。程铮可能自觉有些失态,轻咳一声,低头对郑晓彤说:“你喜欢吃什么,夹不到的话就告诉我。”偏偏陆路多嘴,她怪叫一声:“你这样不对哦,高中同学吃虾过敏你都记得,女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
“吃你的东西,就你最多话!”苏韵锦想打断她的话却已来不及。
程铮忽然朝陆路和苏韵锦的方位笑了,“那是因为你苏姐以前过敏的糗态让我印象太深了,对吧,韵锦?”
苏韵锦勉强挤出个笑容,她怎么会听不懂他的暗示。她有轻微的高蛋白过敏,两个人在一起的那几年,有时她出去吃饭,每次吃到虾,回到家,身上都会长满红疙瘩,又痛又痒。这种时候,吃了扑敏药后,就会luo着背,让程铮给她轻轻地挠,他不敢太用力,总怕抓伤了她,挠着挠着,两个人最后都会缠在一起……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不该再这样若有若无地勾起从前,自己也更不该忆起当初的旖旎。
陆路嘟囔了一句:“这不是没吃下去嘛,脸怎么那么红,用手接触都会过敏?”
“对了,程铮,你城东的工地进展得怎么样了。”苏韵锦感到自己必须岔开话题。
郑晓彤张了张口,一脸困惑,“程铮,你几时有工地在城东,这几天不是都说在三明岛那边?”
“的楼盘施工过程中出了点问题,我去帮忙看看。”程铮说。
这边陆路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始不甘寂寞了,她八卦地向郑晓彤问道:“哎,晓彤呀,我跟你年纪应该没差多少吧,怎么我就没有你那么好彩,教教我吧,怎么才能找到一个帅哥男?”
郑晓彤哪里想到她会当着程铮的面大言不惭地问她这个问题,红了脸,看了程铮一眼,程铮没有反应,她才喏喏地说:“也没有怎么样呀,他是我爸爸的学生,我爸爸很喜欢他……”“你爸爸喜欢他?又不是你爸爸做他女。”陆路撇了撇嘴。
“不是的,我也……大四的时候我爸爸让我到程铮这边的设计院实习,那时他刚和女分手,心情很糟,让我教他下围棋,然后,我也没想到……”
“不用说了,我明白了。”陆路将手一挥,对苏韵锦说:“我说吧,我缺少的不过是一个机会罢了,这种千载难逢的事怎么我就遇不上。说来也怪,就有这种可恶的女人,放着这个帅哥男不珍惜,而且听起来人家又挺爱她的,听起来又挺爱她的样子,但这样她居然都舍得放手,是吧,苏姐。”
苏韵锦淡淡地说:“说不定是帅哥跟她不适合呢?而且有些时候,爱并不足以让两个人幸福。当然,我不是说程铮和她女。”
“那倒未必,”程铮笑着,像是对陆路说道:“其实最可怕的是当你掏心掏肺地对一个人,最后才发现对方根本不爱你,那才是真正的不幸福。”
“嗯,这个话题越来越深刻了,我喜欢!不过能不能再小小地问一句,那个‘对方’是何方神圣,我想说,我很景仰她。”陆路点头说道。
程铮冷笑不语。郑晓彤想了想,然后才说:“好像也是他高中同学。”她说出来后,又看了看程铮。
“咦……”陆路拍案而起,“我知道了,苏姐……”
苏韵锦一惊。哪知陆路继续说道:“你也一定认识对不对?”
“嗯。不过不是很熟。”苏韵锦含糊地一笔带过。
陆路哪里肯放过,还想追问,包厢的门打开了,只听见服务员毕恭毕敬地叫了声,“章”,是章粤走了进来。
“程铮,你这家伙,来了也不说一声,服务员不说我都……”章粤人还没有进来,抱怨声已经传来。她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见苏韵锦,还有……走进来后当场愣在那里,然后茫然地看着坐在这三个女人中间的程铮,饶是她再机灵,也想不出这究竟是条怎么样的关系链。
“章粤,嘿嘿。”陆路这家伙好像去到哪都有熟人。
章粤毕竟是见惯大场面了,生生压蟣uo等唬?缓罂戳丝疵磐饷妫?僖傻厮档溃骸奥铰罚?阍趺椿嵩谡饫铮?阒?恢?浪?苍冢俊包br />
陆路脸上风云变色。
章粤看看情形不是很对,一个程铮已经够麻烦,加上他的新欢旧友,何况还有陆路。她如何肯趟这浑水,扔下一句,“大家吃得开心点,我还有点事,程铮,回头我给你的。”就马上识趣地撤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章粤走得太快,服务员还没来得及关上厢门,几个西装革履的人从厢门前走过,其中一个三十出头的斯文男子有意无意地朝厢内扫了一眼,在座的人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见陆路迅速“消失”了。直到那几个人走开,服务员重新关上厢门,陆路才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惊魂未定的表情。她才不管其他几个人想什么,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打开一条缝看了看,确定人已经走了,又飞快地回来收拾东西。
“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了,你们慢慢聊……这个虾如果没有人吃的话,我可不可以打包?”程铮做了一个无所谓的表情,陆路已经将虾迅速席卷装袋,手法娴熟。
“再联络。”她打开门就往外溜。
“等等,陆路,我送你。”苏韵锦苦于找不到理由离开,现在如何肯放过机会,跟程铮和郑晓彤简单告别,就立刻追了出去。
直到两人坐在车上,各自都怀着心事,就连一向聒噪的陆路也没了言语,苏韵锦了解她,看她刚才的表情是真的慌了。
“你认识陆笙?”苏韵锦问她,虽然只是刚才匆匆一眼,她还是认出了那个向包厢看来的男子的身份,他是泰华集团的负责人,章粤母亲的弟弟,也就是程铮舅妈的堂弟。以前和程铮在一起的时候,通过他那层关系,她也认识了不少商界名流。
陆路少有的缄默,过了很久,才雪白着一张脸说:“他是我叔叔。”
苏韵锦讶然,但无意探人隐私,将她送到住处,叮嘱她上楼,便打算返回,她倒车的时候,已经下了车的陆路忽然对着她说:“苏姐,程铮就是你放不下的那个人,我说得对不对?”
苏韵锦没有,一踩油门离开了。
苏韵锦,不要再想,不要想陆路,不要想郑晓彤,更不要想程铮,想得明白或者想不明白,结果都不会让你好受一点。回到家中,苏韵锦在这样的念头中挣扎着睡去。
半梦的边缘,响起,她接起来的时候顺便看了看时间,指针已经过了十二点。看到来电的号码,她也不觉得特别惊讶。如果他这么轻易罢休,那他就不是程铮。
“韵锦,不好意思,你睡了没有。”他说。话里却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感觉。
“睡了现在也被你吵醒了,什么事?”
“我忽然想起今天早上不把一个资料袋忘在你的车上了,我现在就急着要,麻烦你拿给我吧?”他说得理直气壮。
苏韵锦叹了口气:“是不是一个黄色的纸袋,我回来的时候已经把它放在小区的保卫室,你想要的话可以直接去取。”
他听后长时间地沉默。
“没什么事,那我先挂了,谢谢今天你请的那顿饭。”苏韵锦客气地说道。
他不买账,“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程铮,我们现在这样再见面还有什么意义?”
“我不管,你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该说的我们四年前就已经说完了……”
“下来,苏韵锦!”
“你到底想要跟我说什么……你看,你自己也不知道。我不会下去的,如果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你挂了试试看!”苏韵锦合上了,然后取出电池,躺回床上,用被子将头捂住。
过了十多分钟,她家的大门被敲得如擂鼓一般,她想过置之不理,但大半夜的闹出这样的动静实在是扰民,被吵醒的邻居不会探究程铮是个怎样的混蛋,他们只会迁怒于603的户主,也就是她——苏韵锦。
她用力打开门,程铮的手还举在半空,手里拿着被苏韵锦放到保卫室的资料袋。
“我没打开过这个袋子,里面少了什么我可不知道。”苏韵锦把话说在前头,先堵死他找茬惯用的一个借口。
程铮却说:“我饿了,你这里有什么吃的。”
苏韵锦觉得莫名其妙,就要当着他的面把门关上,程铮单手撑住门,她用力推了推之后宣告放弃。“你饿了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我养的宠物狗。”
“苏韵锦,你说这话的样子……有点像我。”程铮皮笑肉不笑地说:“好好的一顿饭半途中你们就跑了,害得我也没吃饱。”
“滚!”礼貌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纯属多余,苏韵锦没有和他废话的心思。
她动怒的时候程铮反而开心了起来,他笑嘻嘻地说:“我肚子饿的时候脾气就不好,要是待会闹出什么动静,邻居不会生气吧。”
苏韵锦从一数到七,松开手,转身走进厨房拿了包方便面,这是她为加班的时候预留的。程铮已经大大方方登堂入室,坐到她的餐桌旁,四下打量她住的地方,还不忘评价。
“苏韵锦,你的品位一直没有提高。”
她抿着嘴把泡面扔到他面前。
“你轻点,碎了我怎么吃。我家里有孕妇你又不是不知道,晓彤闻不得方便面的气味……”
“程铮你不要欺人太甚。”苏韵锦有些艰涩地把话说完。他女再过几个月都要生孩子了,她还能想什么?她每天都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清醒点,再清醒一点,你们已经不可能了,一定要彻彻底底断了那些念头。可是都到了这一步他还要来撩拨她,纠缠她,难道非把她逼疯才肯罢休?
她这个样子不知道让程铮想起了什么,脸色竟变得柔和了起来。“吃完我马上就走。”他话里带着恳求的意味。
四年前,她煮好每一顿饭等他回家,他尚且挑三拣四,现在却找上门来只为了吃一碗方便面。
五分钟后,苏韵锦把一碗煮好的方便面放到了程铮面前。他居然还算守信,三口两口地吃完,放下碗就走。
苏韵锦寒着脸去洗碗,龙头扭得过了,激烈的水流冲进面碗里,水花四溅,她的手臂和身上的衣服都湿了一大片。她高高举起那个碗就砸在不锈钢的碗槽里,发出铿锵的巨响,然后用力地搓洗自己湿了的衣服下摆,每一个动作都恶狠狠地,犹如泄愤,可是却不知道恨的是谁,他?还是她自己?仰或是残局一样的回忆和死局般地现状。
那晚,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找不到一个能够入睡的姿势,也许她应该换一张更适合安眠的床,也许她更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