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太太不能得罪,自诩高出周家人一头的王凤英可不在乎得罪别人。李贵芝的麻烦她现在不好找,所以她马上就把矛头指向了沈玉芬。
沈玉芬结婚可是穿了周娟一件夹袄的,那件衣服连块补丁都没有,现在沈玉芬都娶进门了,王凤英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穿自己闺女的衣服?她当然得给要回来!
对王凤英的索要,沈玉芬眼睛都不抬,她只是到周老太太跟前平静地问:“娘,咱周家给了的彩礼是不是还要拿回去?娘要是说能拿回去,我啥也不说,立马就把衣裳拿来给娘。”
是给周老太太,而不是给王凤英。要彩礼的也成了周老太太。
周老太太当然不能说能拿回去,那她不得成了全大队的笑柄了。所以王凤英铩羽而归。
但王凤英这人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家里不行,她就出去讲究(说坏话)沈玉芬,穿了侄女的衣裳不还,这叫啥婶子?侄女都要出嫁了,不说给添点陪嫁,还搜刮侄女的东西,这叫啥事儿?
几天以后,沈玉芬的娘沈大娘风风火火地来到了周家,沈大娘一进门就指着周老太太一通大骂,你周家就这么欺负我闺女的?欠的彩礼还没给齐呢,现在竟然还要往回要!不给你你就出去讲究我闺女!我闺女给你周家生儿育女,你们老周家就是这么对待的?今天你要不给我个说法我就去找你们队长、找四邻都来给评评这个理!
周老太太当然不会让沈大娘把这事儿闹出去,一番安抚。又把王凤英狠骂了一通,沈大娘才消停下来。最后沈大娘带着十斤高粱米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周家,而周老太太也把这十斤高粱米的帐记在了王凤英和沈玉芬的两个人的头上。
周家一时鸡飞狗跳又热闹了起来。周阳三兄妹完全不受他们的影响,最近他们非常的忙。
自从上次套着兔子和山鸡,他们后来每次下套子都收获颇丰。三个人留够自己吃的,剩下的都拿去卖给了高建军。周晨的小金库也进账颇丰,有一天晚上,他神秘兮兮地给哥哥和看,他们已经有了整整十一张大团结了!
除了挣钱。周阳兄弟俩这些天讨论最多的就是王凤英母女出去满屯子说周娟彩礼的事。
周娟拿了这么多彩礼,王凤英母女当然得出去显摆一下,她们要是不出去说才不正常。可这次与以往不同。这母女俩把重点放在了周老太太拿走了周娟全部彩礼的事情上,而且把这件事和周富的亲事放到一起说。
他们当然不会说周富换亲的事,还得瞒着周平一家人呢。而且在当时的农村,换亲这种事就是最后取回来了。又安心跟着过日子了。大家也都不会去点破,毕竟是犯法的事嘛。
连周阳都感觉出这件事有点不同寻常了,“我咋觉着大伯娘和周娟这是有啥事呢。”
当然有事了,周晚晚月复诽,他们这是给换亲的事找后路呢。周晚晚可以肯定,周娟和王凤英是在给周老太太挖坑。
“有啥事也是跟女乃有事,咱们可得离远点,别他们打起来再崩咱们一身血。”周晨最近对周家的事是完全没兴趣。只要他确定了这件事不会波及到他们三兄妹,他连热闹都不想看。
屯子里对周娟彩礼的议论越来越多。可当事人周老太太却完全不知道,她正忙着找王凤英和沈玉芬两人的茬呢。
周家表面上的日子鸡飞狗跳,暗地里更是暗潮汹涌。周娟的婚礼定下来以后,王凤英又开始操心周富的亲事。
沤麻坑徐家的姑娘也就是个一般人,要是周春发没当干部——在王凤英心里,周春发被调到乡里吃供应粮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了——那还算能配得上周富,可现在周富可是干部子弟了,咋能随便就取个窝窝囊囊的农村姑娘。
王凤英开始四处打听,折腾着要给周富找个配得上他们家庭的对象。折腾了几天,还真有看上他们未来干部家庭的人家,周富被拉去相看了好几回。可最后还是不成,不是周老太太嫌弃人家姑娘要的彩礼多,就是王凤英觉得对方人才平常配不上周富,他们都满意的,人家姑娘又看不上老气又瘸腿的周富。
最后王凤英只能放弃了,周富年纪也不小了,就先对付着娶了徐春吧,等以后有合适的再换。
看着王凤英折腾着给周富相亲,李贵芝母女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放下心来。
她们最近其实也是听到点风声,说是周老太太拿周平给周富换亲的,但是周老太太一直否认,说的人又模模糊糊不能肯定,被她们一追问又赶紧否认,所以他们也只是担心,却不能确定。
正在她们惶惶不可终日准备托人出去打听一下的时候,周富频繁地去相看姑娘了,李贵芝母女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看来传言都是假的,周老太太要真是拿周平换亲,周富咋还去相看?
王凤英定下来要娶徐春,周娟就催着她赶紧把周富的婚事给办了,这种事,一拖就可能夜长梦多,再出点差头就糟了。
接下来,在赵四女乃又频繁地出入周家几次后,李贵芝和周平就被周老太太安排去了乡里农田基建队做饭。
“在哪不是做饭,去基建队还能给家里挣点工分。有老大在那当领导,还能亏待着你们?”李贵芝母女只能跟着周春发去了农田基建队,好在农田基建队离家近,伙食点就在五里外的大高屯,每天晚上还能回家,要不扔下周兰一个人在家,他们更不放心了。
李贵芝母女去上工以后,周老太太和王凤英就放开手脚做结婚的一系列准备了。好在换亲不用给彩礼。周家更不会给周平出陪嫁,来来回回让赵四女乃多跑几趟事情基本也就定了下来。
换亲的日子定在腊月二十,几个人计划一番。到了那天,就把周平骗去沤麻坑,也不办仪式了,先入了洞房,再把人看紧,几个月后周平怀了孩子也就能消停跟着徐大力过日子了。
这件事赵四女乃最有经验,她轻松地一挥手。让周老太太放心,“等到来年春天就老实了,一有了孩子这女人就得安心跟着男人过日子了。到时候你看着。叫她回来她都不愿意,早就挺着肚子跟着男人去生产队干活了!”
“还回来?她要往哪回?她要敢往回跑,娘家门都不能让她进,没地方去她就得老老实实地回去过日子。”周娟也在旁边帮腔。
相对于周平的蒙在鼓里。徐春是自愿换亲的。这一点周家也很满意,“这才是个懂事儿的丫头,没白养活这么大!”周老太太对这个孙还是很满意的。
这段时间周家要准备三个人的婚事,人来人往非常热闹。腊月中旬,小高屯的杨大脚来到了周家。
杨大脚和赵四女乃一样,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媒婆。杨大脚是来给周春亮说媒的,“……叫薛水芹,今年二十六。男人病死一年整了,带着个四岁的小丫头。婆家容不下呀,就想再往前走一步。”
周老太太更关心的当然是彩礼问题,杨大脚也不含糊,马上给了准信儿,“寡妇再嫁,她也不要多了,就要五十块钱再给大人孩子做一套新衣裳就行。”
这个彩礼要得中规中矩,相对于寡妇再嫁不算高也不算低,周老太太还真说不出来什么别的。但她现在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几个孙辈的婚事上,就以周春亮回来相看了再说为由,先打发了杨大脚。
薛水芹,周晚晚前世的继母。这个人前惯会做表面文章人后心如蛇蝎的女人,周晚晚和大哥小时候的苦难有一半来于自她。
这一世,她要是还想顺利嫁入周家,那就是白日做梦了。至于哄骗年幼无知的周晚晚在人前叫她妈,然后她再在人后用周晚晚拿捏周阳兄弟俩,最后还帮着周红香劝服了周春亮,把周晨推出去替钱铁顶罪,那就更不可能了。
周晚晚冷笑,能放下仇恨把仇人扔得远远地不去报复,那种人不是圣人就是仇恨不够深。她就是个重生的厉鬼,她因为放不下才回来,当然要狠狠地报复所有仇人。
周晚晚对薛水芹的仇恨还不同于周家众人,对周家人,她为了顾及大哥的感受,一直本着先休养生息,今生你别惹我我暂时也不会主动出手的原则。
可对薛水芹,她没有任何顾忌。重活一世,这个女人也不会忽然就变得善良无辜,所以,这一次周晚晚要做先出手那个人了。
前世,当周晚晚作为一缕孤魂带着满腔愤恨和遗憾在世间横冲直撞时,她曾无数次地设想,怎么才能让那些害了大哥的人生不如死,现在,她有了付诸实践的机会了。
让薛水芹死?那太便宜她了。让她生不如死,每一天都过着炼狱一般的生活,那才是最好的报复。
周阳兄弟俩对父亲续娶并没什么太大反应。屯子里好几家是二婚家庭,对此他们早有心理准备。
在三家屯这一带,除了家庭条件太差的,谁家死了女人隔个一年都会张罗着再娶一个的,毕竟这个年代的农村,过日子家里没有个女人是不行的。
“她要是像大玲子她后妈那样,背后对咱囡囡下黑手可咋整?”周晨最担心的就是后妈进门会对不好。大玲子他爹娶了后妈就完全不管家里的事了,大玲子性子又倔,没少被后妈揍,村里的小孩子都知道大玲子身上衣服遮着的地方总有伤。
“那咱俩更得多注意了。”周阳唯一不放心的也是这一点,“听说还带来个四岁的丫头,到时候可得看紧了囡囡,别让人给欺负了。”
“咱啥都不麻烦她,她也别招惹咱。”周晨这一年来对家里的活早就驾轻就熟,兄妹三人的生活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来个后妈他也没指望用她干啥。
“我不叫她妈!”周晚晚坐在周阳怀里使劲儿撅着嘴,一副任性小孩子的样子,“大哥、二哥也不许叫!”
“不叫!”周晨赶紧哄。“咱自个有妈,叫她干啥!”在周晨内心深处,也非常抗拒叫别的女人妈,可风俗就是这样,屯子里的小孩都这样叫叫后妈。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不愿意让大哥为难,所以一直憋着没说出来。
“大哥也不许叫!”周晚晚瞪着眼睛看周阳。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润晶亮,满满是小孩子的执拗倔强,前所未有地认真。
“大哥也不叫。”周阳被看得眼睛发热。谁说完全不记得母亲?再小她也知道谁真正对她好,即使记不住母亲的样子,她也记住了母亲的好,知道要维护母亲呢。
周晚晚在心里冷笑。薛水芹。你再想像前世一样,让我们兄妹人前叫你妈,给你挣足了面子,人后再用母亲的身份整治我们,永远都不可能了。
又过了两天,生产队开始算账发钱了。周家二十口人,有十四个劳力,这在整个二道坎大队都算数一数二的人家了。按一个工分二分钱算。周家十四个劳力一年挣了六百九十八块钱,扣掉二十口人的粮食钱。再没有周红香一家的拖累,周家今年前所未有地富足,能拿到三百零五块钱。
再扣掉周红英的学费和给周玲、周娟、周红英看病借的钱,周家最后还剩二百六十三块钱。
可所有在生产队的大炕上坐着的人都知道,能挣多少钱和能拿到多少钱完全是两回事。
果然,算完账,老队长又讲了一大通国际、国内紧迫的革命形势,然后传达上级指示,今年农民兄弟还是得勒紧裤腰带支援国家建设,公粮款只发了一小部分,所以各家还得过个艰苦朴素的革命新年。
“老倔头你就直说吧,到底能不能给咱发点钱过年?”老丁头平时跟老队长最熟,人又直爽,代表所有社员喊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最后算完账,账面上有三十块钱以上的,领五块钱;一百块以上的,领十块;二百块以上的,领二十!”老队长也干脆,别的啥都不说了,直接宣布结果。
“我们家账面上有二十八块五毛四,那一分钱都领不着了?”
“我们家挣八十多块,咋能跟挣三十块的领一样的钱?那我们一大家子还起早贪黑地干啥活?跟人家在家睡大觉的拿一样的钱呐!”
“我们家小四儿今年刚开始下地,孩子干一年挣了二十多块钱,就想要件新衣裳,这么一来,有没有小四这一千多个工分我们一家子都是拿五块钱,我可咋跟孩子说?我还让孩子这么早下地挨这个累干啥呀!”
“这么干,还不如欠了队里的钱划算呢!”
……
无论怎么抱怨,队里就拿到那么一点公粮款,也只能发给社员这点钱,最后大家也只能接受现实。
散会前,老队长又宣布,国家明天就开始收任务猪了,一家一头,年前必须交齐。
这个年代,农民养的猪是不能私自买卖的,所以想要用猪换钱,只能卖给国家。有猪的人家马上看到了希望,虽然生猪的价格只有四、五毛钱,评不上等级的猪三毛多钱一斤的也有,但这总是一个稳妥的来钱道儿,卖了猪就能领钱,一头猪怎么也能卖个五六十块钱,这钱可是顶大事儿了!
可这个消息对一些没把猪养起来的人家简直就是雪上加霜,完不成任务交不上猪,乡里的工作组就会来家罚款,没有钱就扛粮食,这可咋办呐!?
周家倒是没受太大影响,有周娟彩礼剩下的一百三十块钱,再加上任务猪卖回来的六十二块钱,周老太太的手里是前所未有地宽裕。
周老太太给钱家四个孩子和周红英每人都换上了一套新衣裳,布票不够,还占用了周娟准备做婚被的十几尺。
至于周娟做被子没有布票买被面,不是有徐家嘛!他家那样的好日子,交往的又都是乡里吃供应粮的公家人,还能整不着几尺布票?
果然,徐卫国没过两天就送来了几十尺布票,顺便再在东里间跟周娟单独待了老半天。这些天,打着准备婚事的旗号,徐卫国频繁出入周家,一来就不肯走,非得单独跟周娟待几个小时才罢休。
钱家的四个孩子穿着新衣裳,吃着徐卫国带过来的糖,准备在周家住到过完年了。姥姥家每顿都有给他们单做的小灶,隔两天就能吃到几块大肉,还有新衣服穿,家里所有的人都让着他们,连过年就满十八岁的钱刚每天都有周霞把洗脸水给他端到炕上来,更别说五岁的钱磊受到的娇惯了。
姥姥家简直就是天堂啊!傻子才不多住些日子!
腊月十五这一天,杨大脚又一次来到周家,还是为薛水芹的事来的。商量着周春亮马上就回来了,年前相看一下,能定下来就定下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