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在周春发一家的带动下,众人都各顾各地吃饭,连李贵芝都敢自己拿饼吃了。周老太太再没有了分配食物的权力。
周红香一家三口一个愣神的功夫,两锅饼就被抢了个精光。周红英拿着手里的一块饼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舍得分出去,低着头大口地吃了起来。
周老太太把手里的饼给了钱铁,低头掉起了眼泪。
“娘,你吃我的吧。”周春亮把自己的饼递给了周老太太。
“娘,我这块也给你。”周春喜的也递了。
“玉,玉芬还没吃饭呢,我,我,她还坐着月子,不能饿着……”周春来看看手里的两块饼,递出去一块,给沈玉芬留了一块。
周红香来了这么半天,一眼都没去看看坐月子的沈玉芬和小周强,沈玉芬已经跟周春来抱怨过了,这要是把她的饼再给了周红香,让她挨饿,那沈玉芬今天就得跟他闹翻天。
“你们要是真有心,就多顾着点你大姐,她为了咱家,为了你们,嫁了这么一个男人,现在……”周老太太捂着脸说不下去了,周春喜兄弟三个也跟着红了眼圈,娘儿几个瞬间同仇敌忾,对王凤英母子几人怒目而视。
可惜王凤英带着儿子女儿吃得正欢,根本就没看他们。
这天晚上,周红香左等右等,还是没等到周春发。
周红香第二天又等了一,周春发还是没回来。她实在不能等了。建筑公司那边只请了两天假,要是不回去,她随时都有可能丢了这个铁饭碗。那他们一家人可就真得喝西北风去了。
周红香决定把两个儿子留在这等消息,自己先回去。可是钱刚、钱铁却不答应,非要跟着母亲一起回去。
现在的周家已经不再是他们熟悉的那个姥姥家了,吃不饱,还随时有挨揍的危险,他们才不愿意待呢。
最后周红香只能带着两个儿子走了。她走前反复叮嘱周老太太,城里的事她拖不了几天了。一定得抓紧时间给她弄到这一百三十块钱,要不她们一家子就完了!
周老太太当然满口答应。
当天晚上,周春发回来了。听周老太太提了要求,垂着头想了一下,叹息着说了一句:“我想想办法吧。”
“我大闺女要是过不好日子,谁都别想好!”周老太太恶狠狠地加了一句。看周春发的头垂得更低了。才满意地收兵。
她可是准备了十八般手段,没想到一样都没使出来周春发就就范了,真是个没囔气的!就这样的,以后不蹲大狱哪儿跑!
回到东屋,周春发一家赶紧围着周娟商量这件事。
昨天周春发没有回家,也是周娟给他报得信。周娟在公社小街上打扫卫生,看见周红香母子几人走,就觉得事有蹊跷。周红香向来无事不回来。回来了就一定是要搜刮周家一通的。而且看他们母子的神色,一定没好事。
周红香有麻烦。周老太太一定会折腾他们一家。这老死太太现在恨毒了他们,他们早就知道了。
所以周娟在回家的时候拐去了一趟大高屯,让周春发先别回家,就在基建队对付一宿,等她打听明白了什么事再说。
果然不出周娟所料,周红香遇上大麻烦了。她简直要笑出了声,也该轮到她看看别人的笑话了。
周娟用她瘦得锥子一样的下巴指了指外间,“拖,咱啥也不用干就能拖死他们!”
“那她要是去公社告咱可咋整?”王凤英这些天之所以一直忍着没撕了周老太太母女,就是怕她们这一招儿。
“咱又没说不给办,咱正想招儿呢,她还指望咱给她办事呢,哪敢真去告。等拖到周红香他们家没了铁饭碗,到时候周红香倒霉了,她以后求着我爹的地方就更多了,老死太太就更舍不得去告了,放心吧!”
对付周老太太,周娟有的是办法。她因为失血过多和连日批斗虚弱不堪的身体摇摇欲坠,喉咙里嚯嚯地喘着粗气,却还是神经质地笑着,我倒霉,那就一定得有人比我还倒霉才行!
周春发一家和周老太太开始了你追我躲的攻防战,周老太太极尽威逼之能事,周春发一家却早看出了她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滑不留手,应付起她来游刃有余。
但他们也不敢太过放肆,毕竟有把柄在周老太太手里抓着,如何既稳住周老太太,又不拿一毛钱,这个度,全由周娟把握。
周娟还是和原来一样,每天扫厕所,挨批斗,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跟周老太太斗着心眼儿,整个人看起来竟然比前些天精神了不少。
这么折腾了几天,周老太太也渐渐看出一些端倪了。周春发一家这是要拖着不给办呐!可是周红香那边等不起了,钱刚和钱铁已经来过一趟了,说人家已经堵到家门口去要钱了,再拿不出来钱,就得去单位找领导了,那他爸的工作就保不住了。
钱刚还转达了周红香的请求,如果一时凑不出那一百三十块钱,能不能先少拿点,先给人家事主一些,也好能容他们点时间,不至于逼得这么紧。
周晚晚一直关注着东屋的动静,当钱刚和钱铁来催钱的时候,她忽然就想到了薛水芹,有倒霉事怎么能不拉上她呢!
即使阻止不了她进门,也能让周老太太好好给她添添堵啊!
周老太太一边加紧催着周春发,一边着手想别的办法。
当她听到周晚晚和周晨在厨房无意中说了一句“爹娶花了那么多钱啊?让女乃要回来给咱家买肉吃多好”以后,忽然茅塞顿开。马上把主意打到了周春亮的彩礼上。如果周春亮不结婚,让薛水芹先退回那五十块钱彩礼,周红香的难题不就解了一半儿吗!
可是按三家屯这边的规矩。订婚过了彩礼,除非女方有很明显的为风俗所不能容的错误,否则男方提出退婚,是不能要回彩礼。所以,周老太太现在绞尽脑汁地计划着怎么让薛水芹主动退婚。
想到这里,周老太太心里对薛水芹就有了一股无名的怨气,你说你虽说是个寡妇。可这婚姻大事也太着急了一些,刚相看了就收人家的彩礼准备结婚了,你就那么着急?一天没男人就活不了了?
周老太太先让周春亮去请了杨大脚来。“大妹子,我这心里咋不踏实呢,你说这水芹真不嫌弃我们家的成分?我这帽子一扣可就是一辈子,我倒是没啥。就怕连累了水芹那么好个孩子。”周老太太撩起衣襟擦了擦眼角。说得声情并茂。
“我就想麻烦你去再给我问问,我们家这个成分,以后在生产队干活都是干得多拿得少,啥好事都捞不着,一有个啥运动,还得去挨批斗,我就怕这孩子以后后悔呀……”
“老,你想多啦!”杨大脚握着周老太太的手。说得比她还真诚,“水芹啥不知道?她就是愿意。她这是看上你们家婆婆随和,老三人好,能干活,别地啥都不在乎。她都跟我说了,就是寻思着嫁过来能踏踏实实过日子。”
杨大脚保媒拉纤多年,啥人没见过?周老太太这点眼儿在她面前真是不值一提。不就是想退婚又舍不得彩礼吗?她杨大脚要是能把吃到嘴里的钱财再吐出来,那她就白在十里八乡跑这么些年了!
两人一来一回说了老半天,最后杨大脚拗不过周老太太坚持,只得同意去再问问薛水芹的意思。
从周家出来,杨大脚结结实实地往大门上吐了一口浓痰,什么玩意儿!下了聘还想反悔,反悔了又舍不得钱!你当你是皇帝老子,那天下的理都在你手里呐!就是皇帝老子为了名声都不敢随便悔婚呢!
杨大脚根本不搭理周老太太的无理取闹,也不去马场屯找薛水芹,直接回家。找也没用,那薛水芹着急嫁人急得就差自个卷着铺盖卷倒贴了!周家再不好,总比宋聋子好吧!
周老太太心急火燎地等了一天,杨大脚那边传过话来,薛水芹不嫌弃他们老周家成分,愿意嫁。反正彩礼都过了,二十五块钱也到手了,杨大脚来都懒得来,直接找了个路过的社员带话。
周老太太气得在炕上骂了一通,又接着想招儿。
周晚晚也无奈,这回薛水芹是铁了心地要嫁进来了,看来不对她用点狠招儿,根本阻止不了她了。
周晚晚忽然想到了前世,那时候有个人给大哥介绍了个寡妇,刚结婚男人就修河堤砸死了,年轻没孩子,大家都说合适。薛水芹不想让周阳结婚,怕周阳结了婚就不往家里拿钱了,又不直说,她就想了个特别缺德的注意,让媒人给人家带话,说结婚可以,但不能要孩子,要进门先结扎(做绝育手术)。她把自己的要求跟人家一说,人家直接就不来相看了。
今生,周晚晚准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薛水芹自己的主意用到她自己身上
经过周晚晚稍微点拨,周老太太马上融会贯通,拍着大腿让周春亮去请杨大脚。
杨大脚一听周老太太的要求,差点没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骂。可为了二十五块钱,她还是扑腾着她的大脚片子去了一趟马场屯。
周老太太说了,她三儿子儿女双全,不想再要孩子了,这前一窝后一窝的,以后不好处。薛水芹要是想嫁进来也可以,先去公社卫生所结了扎,保证以后不生孩子就行。
薛水芹今年才二十七,只有王梅花一个女儿,让她现在结扎,那以后老了咋办?万一跟周春亮过不到头,谁还会娶一个不能生养的女人?周老太太这个要求简直太恶毒了!这就是逼着薛水芹自个退婚呢!
可薛水芹说啥也不能退这个婚呐!最后她跟杨大脚一商量,结扎是绝对不行的,不过你自个说结了,那谁还能扒光了你检查?等以后嫁,真有了孩子,那周春亮还能不要?
你看谁家因为要给生孩子还不让生的?
周老太太怎么都没想到薛水芹会答应她的要求。她气急败坏,当着杨大脚的面就把薛水芹一顿臭骂,想男人想疯了!还要赖上他们老周家咋地!
杨大脚才不在乎她怎么骂薛水芹,反正她只要把那二十五块钱挣到手就行,薛水芹结婚以后被婆婆磋磨死也跟她没关系呀。
周老太太又让杨大脚转达,周春亮身体不好,以后结了婚,她薛水芹就得在家里当个男人使!
杨大脚满口答应着走了,却根本不给她跑这个腿,你把薛水芹当牲口使到时候也不关我的事!
周晚晚目瞪口呆,这薛水芹到底是有多着急嫁人?这都能答应?她马上想到,这里面一定有内情。
可是她现在只是一个刚满三岁的小女圭女圭,连走出屋门的权力都没有,即使知道薛水芹有事瞒着,也没办法调查,只能静待事情发展,再慢慢找机会弄清楚。
第二天杨大脚就叫上周春亮,带着薛水芹,一行三人去了公社卫生所。薛水芹跟许芳进了白帘子后面的处置室,杨大脚把木呆呆站在外面的周春亮一把拽走,“女人瞧病,你个大老爷们站在这不像话!”
等他们两个人在外面抽完半烟口袋旱烟再回来,薛水芹已经虚弱地坐在走廊上的木长椅上等着了。
薛水芹结了扎,已经是腊月二十七了,无论她怎么着急,也不可能在腊月二十八结婚了。最后杨大脚从中斡旋,婚礼后延两天,定在了腊月三十。
周晚晚非常怀疑,薛水芹真的结扎了?前世她可是嫁进来那年就生了周铁柱,从此坐稳了周家三的位置,把周晚晚兄妹捏在手心里磋磨。
今生她好像更着急结婚。连为了周家结扎,都没要补偿,就这么急三火四地要举行婚礼了。
既然她着急,那周晚晚当然不能让婚礼如期举行了。所以,腊月二十八,周春亮病倒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