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白花花的日光晃得头晕目眩,苏羽疲惫地抚了抚额头,开始感到绝望。
缺水缺粮,他们挨不了几天,所以一定要在还有体力的时候,找到出路离开这座了无人烟的山谷。离开山洞,他独自在杂草丛生的山谷里模索而行,走了一个早上,已经走到尽头,却没有可以离开的路径。
这座山谷四面环山,要离开的唯一办法就是往上攀爬。悬崖陡峭,在没有任何绳索或工具的情况下,他不可能攀得上去,何况还有一个摔断了腿的曲落阳?
不幸中的大幸,他了一道细小的溪流。他在小溪边蹲了下来,水面倒映出一张容色苍白的脸,然后瞬间幻变成满带凄苦的曲落阳,叹了一口气,他对他已经恨不起来了。
洗去脸上的尘垢,他准备起身往回走。附近都是松林,连片大点的树叶也没有,他撕下衣服的下摆,W@放在水里浸湿然后双手捧着沿路返回。回到山洞,曲落阳面色绯红,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一模之下额头火烫,竟然是在发烧。
腿上的伤口损耗了过多的血气,他的身体已经虚弱不堪,苏羽离开之后他便开始发热,身体一下子像是置身炼炉,一会儿又像掉进了冰窖。
让一切就此结束吧,他的心太累了,已经不堪重负。
曲落阳陷在回忆中无法抽身,身旁有人一直在唤他的名字。晚风送来一丝清明,夕阳斜照进山洞里,苏羽缓缓靠近,身上像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华。他痴迷地看着,陷在高热中等待了那么久,他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他的了。
“喝点水吧。”
苏羽俯,拧出衣料中的水份,缓缓地喂进曲落阳的口中。干涸的喉咙遇到突然而来的清凉,一下子全部的不适都消减,他贪婪地吞咽着。苏羽摇了摇头,带回来的水有限,看样子还不够。
他思量着再想个什么办法取水回来。曲落阳突然从身后抱紧了他,怀抱炙热得惊人。
“不要走,不要扔下我一个人。”一旦抱上了,他再也不肯放手,生命像是指间砂一样,在全部流走之前,他只有这个微薄的要求。
“你先放开我,让我想办法帮你退烧。”
液体滴落在苏羽的颈项间,滚烫滚烫,顺着肌肤往下滑,所到之处,热度像是把肌肤都灼伤了。
“不要救我,我希望能这样死掉。你会不会原谅我?会不会?”曲落阳狂乱地抱着苏羽,仿佛一松手,怀中的人便会化作清风逝去。他为爱远走天涯,四年的时间,一千多个日子,尝尽了世间冷暖,但眼前这个人,被他爱到发狂的这个人,他什么都不知道。
钝钝的痛,慢慢地在心里荡漾开去,苏羽停止了挣扎。
曲落阳昏迷了一日一夜。
苏羽抱着膝,看着对面曲落阳熟睡中棱角分明的脸。他的心里,究竟埋藏着多深的悔疚?连命也不顾扑下山崖来救他,昨日踏着暮色从树林里走回他身边,把昏迷的他救进山洞的时候开始,他已经不再恨他。
他一向宽容,记恨一个人整整四年,怎样说也足够了。看着那张苍白瘦削的脸,他心里荡漾过酸酸涩涩的情绪,那样外表坚毅隐忍的人,在他面前流露出从来没有过的脆弱,那根叫做极限的弦只怕已经绷到了尽头。
怕他无法醒来,苏羽伸出手,试探着他的气息。
清凉的手温柔地在口鼻间抚过,像是羽毛一样轻柔,曲落阳的眼睫毛动了一下,却不愿意睁开眼。这一刻的感觉是如此美好,他怕一睁开眼,便什么都烟消云散。苏羽突然像是碰到了火炭一样缩回了手。
“你醒了?”
曲落阳在心里叹了口气,苏羽有时候真的是好残忍。他缓缓地睁开眼,声音嘶哑得几近透明,“还有水吗?”。
苏羽咬着下唇,迎上黝黑求助的眸子,因为他的伪装而莫名其妙涌上来的一丝怒气散去,他取过清水喂他饮下。曲落阳伸出手,缓缓地抚过他憔悴的脸,“你心里一定很难受吧?”
苏羽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却没有把他推开。曲落阳抱住了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心,“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都哭出来吧。”
苏羽澄澈的眸光有了一丝裂缝,然后泪意涌了进来。年轻的镖师关无双,以及十余名镖局的脚夫,此际只怕都已经遭遇不测。悔恨,换不回他们的性命,所有的过错,都是他急功近利造成的。
“我不该带大家走这条路的。”
“镖局已经快支撑不下去,我们不能错失任何一桩大生意。”
“我已经尽力,但还是没有做好。”
……
肩上的衣衫被眼泪浸湿,曲落阳久久没有说话,他缓缓地从腰间取出一只小小的竹筒,递给苏羽说:“到外面点着它,是烟火,小心一点。”
苏羽伸手接过,借着火堆的亮光,看到竹筒上江南霹雳堂的标记。他起身往洞外走去,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扶着曲落阳把他移到洞口,然后才点燃了那枚烟火信号。
尖锐的破空之声,划破了宁静的夜空,在漆黑的天幕中绽放出一朵朵绚烂的烟花。不愧是江南霹雳堂的出品,小小的一枚却威力惊人,数十里之外,只怕都能看到璀璨盛放的烟花。
曲落阳原本打算埋身山谷之下,但苏羽一定不会弃他而去。要让他月兑险,他也只能跟着。绿柳庄的庄众很快就会循着烟火信号寻至,从此他欠上柳未若一个人情。她的人情并不好还,他此生受制的人,除了苏羽又多了一个。
绚烂的烟花在漠漠的夜空中风流云散,苏羽收回眼光,曲落阳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他扬起脸缓声道:“从前的都忘记了吧,以后就当作没有认识过——”
让一切都随天上那幕烟花流逝吧。
不再怨恨,也不再记得,曾经伤害过他的这个人,从此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