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夏咯咯一笑,答道:“你是右梧呀。”
右梧再次上下打量眼前的小家伙,“小香……半夏你为什么变成个小孩儿样子?因为身体还没恢复么?”自从那天醒来后闻到满屋浓烈的六月雪香气,知道了香味的来源是团子的血液之后,右梧就决定不再叫他小香炉只叫他半夏,却一时改不了习惯。
小半夏凑到右梧身前道:“我就是这样呀,我只有一百多岁,只能变成这样。”
几句话说得右梧懵了片刻,随即想起刚刚跟自己相遇时的团子,说话也是颠三倒四没个条理,心中不禁猜测眼前这孩子同那时的团子一样,不过是故意装出一派天真模样而已,实际心中正窃喜着观察自己的反应。
越想就越觉得眼前的孩童不过是半夏跟自己开的一个玩笑,右梧抬手在小半夏额上敲了一记,道:“你这家伙,我天天为你担心,你却装傻诓我?快别闹了,给我变回正常样子去。”
右梧的语气和神情都颇为严肃,却是故意做出来的样子,不论如何,半夏醒了都是一件让他高兴的事,即便觉得自己被耍了他也气不起来。
出乎意料,小半夏稍稍低头后再抬起,眼眶里却已水光点点。右梧眼见着水光聚拢,两颗透亮泪珠儿就这么从天青色中掉落出来,落在圆润脸颊上,留下两道水痕。
小半夏握住右梧的手道:“对不起,你别生气,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我变不兽形,你别生气,我再试试。”说完皱眉闭眼,把右梧的手攥的紧紧的。
右梧只觉得手被握得有些疼,眼前的半夏周身发出极为浅淡的白光,那光芒却与以往见过的不同,刚一出现就散了去。
小半夏轻哼一声,再次闭上眼睛尝试,却什么也没发生,反倒是消耗了过多体力似的重重低下了头,身子随即也向后倒去。
右梧忙将小半夏抱在怀里,“算了算了,当我没说,你别再试了。”
半夏的脑袋倚着右梧肩头,一双手臂环住他的脖子,沮丧道:“我真没用,他不在我就什么都做不好,你别嫌弃我,他让我留在你身边,你别赶我走,不然他要生气的。”
一连几个“他”让右梧更是觉得云里雾里,一边抚弄着小家伙的头发一边问:“他是谁?”
“他……”小半夏的声音慢慢软下去,“他现在还没有醒,我……我也想睡了……右梧,我肚子饿……我想吃果子。”
右梧有些着急,“你说谁还没醒?”
小半夏的重量完全压在右梧身上,懒懒道:“他……他是离相……”
“离相又是谁?”右梧问完,看向小半夏,却见他已经睡着了,一双眼闭得紧紧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离相,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右梧边细细回忆边给小家伙擦去泪痕,又从衣柜中找了件衣服给他粗略一裹,便带出了房间。
出门照例冲四个侍从一笑,那四个侍从也照例齐刷刷道:“少主。”说完后却眼睛有些发直地看向右梧怀中,接着面面相觑一番,欲言又止。
右梧无视几个人的怪异神色,走出几步四下观望。
下了一夜的雨已经停歇,地面青砖泛着水光,墙角处的苔藓鲜妍美好,屋檐下尚挂着些雨珠,映着晨曦一颗颗晶莹透亮。
没等到右梧寻到青灰的身影,青灰就先看到了右梧,飞到他面前幻了人形,直直盯着只露出一个脑袋的小半夏。
右梧道:“你既然叫他主人,该是了解他的,不如你来告诉我,现在算是怎么个情况?”
阳光普照,天际几朵淡云,昨夜一场雨后,空气清凉了许多,即便临近当午也不觉得热不可耐。
右梧怀抱仍旧熟睡的小半夏在林间走着,头顶飞着青灰,身边跑着鱼丸,身后跟着四个平日一直追随自己的侍从同五六个不太熟悉的护卫。
右梧将小半夏从左手换到右手抱着,耸了耸有些酸麻的肩膀,心道你这家伙还是维持团子模样得好,现在幻了人形,虽然只有三四岁,却也沉得很。
又给小半夏理了理睡得皱皱的衣服,这还是托着伙房刘婶翻箱倒柜找出来的一件他小时候穿过的棉衣,蓝色被洗得泛白,上面几个大大的补丁,穿在小半夏身上却不显得寒酸,反而添了几许俏皮可爱。
右梧边走边又想起青灰说的,自己如今抱着的孩子,是那人却也不是那人,严格来说,正如他自己所讲,是个只有一百多年寿命的小妖兽,也就是从弥鸩子树上诞生的,芊灵兽。
强大的妖兽可以运用妖法将自己的部分本原同记忆固定在一些植物上,往往是些不同寻常的植物,比如本就不多见且剧毒无比的弥鸩子树,依附植物吸收天地灵气,经过一段时间,便会以所依附的枝干叶花为骨血,生出年幼的芊灵兽。
芊灵兽出生几年之内都会留在诞生的植物边,以花果为食,直至具备一定妖力足以自我保护才会离开。芊灵兽虽然先天具有本体的本原和记忆,诞生时却也得到一份属于新身体的妖力本原,新旧本原同记忆本是合为一处不分彼此的,团子却因为受了重伤而让这两者分离开来。
也就是说,小半夏口中的“他”,正是那个拥有几年前寿命与记忆的家伙的本原,因为受了伤,仍在沉睡,而与他分离开来的芊灵兽的本原却提前苏醒,不知为何幻了人形且因为无法掌握妖力而无法变回兽形,如今正被右梧抱着往密林深处走去。
远远听到流水声,右梧便知道离目的地近了。
离相,右梧想到这个名字便意味不明一笑,虽然记起了是在何时何处听过,却不愿意细想,只让回忆片段匆匆一闪而过,然后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空气中一股淡淡苦味,不再有花期时的清香,只余涩苦。十多棵参天的弥鸩子树聚在一处,围着清澈泉潭。
微风中带着湿濡之气,林间远远近近不同鸟声虫鸣,走近树边,便看到脚下地面的腐叶上零落着一颗颗圆润透亮的红色果子,看上去如此饱满多汁却无任何鸟兽敢去捡食,只这样逐渐枯萎腐烂在泥土之中。
右梧揉着小半夏的耳朵,自语道:“会吵着要吃这劳什子的,就只有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