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一眼,庞子清那颗心就化成了水,无限温柔地瞧着怀里的小半夏。谁知小家伙眨一下眼,天青色中雾气便散了,接着便皱起了眉头,眉间鼓起两个惹人爱的小包。
庞子清想都没想就伸手按上了小半夏眉间,小包平下去的瞬间,小家伙却抬手“啪”地一声挥开了庞子清的手,接着一边揉擦自己眉间一边扭过身子四下观望,看到右梧后脸上的不快神色便瞬间消失,换上的一副受气模样,伸出小手,眼中泪光点点。
“右梧……我要右梧抱,右梧……”
右梧只气定神闲吃着饭,并不去看小半夏,庞子清却已经慌了手脚,一边抱着小家伙防止他乱动摔下去,一边想办法哄着他希望他不要哭,小半夏却只越挣扎越厉害,虽然不曾放声大哭,泪珠子却断了线一般往下滚。
庞子清道:“我说右梧……我说,你倒是看一眼啊。”
右梧把一口饭咽下肚,又夹起一块鸡肉放入碗中,道:“子清,是你自己主动要求抱着他让我吃顿安稳饭的,我这会儿饭可是还没吃到一半呢。”
庞子清被堵得说不出话。
这一顿饭吃得颇不安稳,木风早早回了房,庞子清抱着小半夏满屋转悠,使出浑身解数也没把他给哄好,只得掏出丝帕子不断给他把哭得泪涟涟的小脸儿擦干净,还要应付小家伙时不时的巴掌攻击,实在苦闷得紧,心中哀叹不已。
小半夏一双眼睛时时刻刻看着右梧的方向,抽抽搭搭哭个不停,终于等到一顿饭结束,右梧起身走向他,他才敛了哭声。
右梧在离庞子清还有两三步的位置停下,道:“我家半夏着实可爱,不知道子清抱够了没?果然意犹未尽的话,再让他多陪你一会儿也无妨的。”
庞子清将小半夏交回右梧手上,又长叹了一口气,看着小家伙一到右梧怀中就把脑袋蹭到他颈窝里,心中颇感慨,一句话也说不出。
右梧捏一把半夏的脸蛋儿,笑道:“来,跟子清叔叔说声谢谢。”
小半夏的头埋在右梧肩上蹭着,不肯抬起来。
右梧道:“乖,要有礼貌。”
小半夏还是紧紧抓着右梧,不愿意看庞子清。
庞子清道:“罢了罢了,千万别为难他,一会儿别再哭了。”
右梧捏了一把小半夏的耳朵,轻声道:“你不乖,我可就不要你了。”
小半夏轻哼一声,半转过头,含混说了一句谢谢。
右梧终于满意地模了模半夏头发,“子清啊,刚刚多谢,”说完走出两步又回身道,“三娘一早已经回夜雨阁了,你这个招牌琴师一整天不见人影,怕是有好多人要惦记了吧,打算什么时候呢?还是说,你打算从良,就留在这里了?”
庞子清还在因为方才小半夏一句女敕声的谢谢而神思恍惚,并没听仔细右梧话中的调侃,只道:“是该了,”看看小半夏又叹口气,“以后我常来看他,时间久了,他兴许还能跟我熟悉些。”下意识抬手想模模小家伙,最终还是尴尬笑笑放弃了。
右梧同庞子清道别后便往自己房间走去,心道这样的情况下都不选择知难而退而是迎难而上,也算庞子清的过人之处了。
夜幕爬上繁星,晚风微凉,树影摇曳。
吕千送右梧到门口便恭声道:“少主累了一天,早些休息吧,”说罢又想起什么,从怀中取了个巴掌大的小布袋出来交到右梧手上,“小孩子容易饿,这些少主随身带着,省得他饿了找不到吃的哭闹。”
右梧收起布袋,道谢后关了房门,抚着已经又睡的小半夏道,“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连侍从都把你当个普通孩子那么看待了,没事就哭闹,自己也不害臊么?”
小半夏嘴巴略微动了动,也不知是听到了右梧的话还是在做梦。
右梧也没心思继续逗弄半夏,走到窗边向外看了看,深吸了一口夏季独有的带着草木香味的空气,便关了窗子,将油灯拿到床边矮桌上,放下半边床帐,而后坐下,取出了袖中的那块写满字迹的绢帛。
油灯火苗一晃,灯花爆出的细响让右梧怀中的半夏动了动耳朵,翻了个身。
仔仔细细将信中内容看过三遍之后,右梧才将绢帛装回了信封,而后将信封一角在油灯中沾了些许灯油。
信封一引即着,火光过后,地面只留下些黑的灰的残屑。
右梧将手中捏着的最后一角纸也投入火中,而后便月兑了鞋子上床,放下了另一边的帐子。
就这样倚靠床头坐着,从尚能听到门外偶尔传来脚步声到整个世界仿佛都变得寂静无声。
写信的人似乎对右梧的一切了如指掌,信中说,上官家同木家两家都是较有名望的家族,且是世交,本来相安无事,却因为木风对上官家小女儿上官萤的执念,而闹出了本不该有的事端。
信中语句洋洋洒洒,简而言之便是一段孽缘:上官萤同木风青梅竹马却只有朋友之情并无男女之爱,木风十九岁那年随军征战历练,回乡后却得知上官萤已经同另一位当地望族子嗣成了亲,且已经有孕在身。
因为始终以为上官萤对自己有情,木风遂赶去见上官萤,遭到拒绝后却依然不死心,不愿相信一切只是自己一厢情愿,还执意要将上官萤从夫家搭救出来。
结果苦心栽赃,终于在数月后让那户人家落了罪,木风本以为事情会就此了结,自己终于可以救上官萤于苦海之中,却没想到一家落难几家投石,有仇怨的都来搀和一脚,原本的小案子便越闹越大,最后竟然到了整族抄斩的地步。
上官萤因为早已嫁入夫家,遂也不能幸免,只竭尽全力保住了在狱中诞下的男婴,将他送出了监牢。而木风后来劫狱身受重伤仍未能救得了上官萤,因为心中愧疚,才多方去寻找那个男孩儿,希望可以借此赎罪。
对于这样一封来路不明的信,右梧在看到一半时便决定不去相信信中的说法,而是相信木风同自己说过的话,信读到末尾也只嗤笑一声将绢帛随手一扔。
但这么多年来心中隐含的不安却逐渐扩大,如一滴墨落入清水,晕染开来。右梧终是又将绢帛拿在手中细细读了起来,这第二遍,依然没什么错漏,这信中内容即便是伪造的,也颇花了不少功夫。
读到第三遍时,右梧几乎把每句话都琢磨许久,连同自己这些年从木风口中得知的关于自己身世的片段一起,逐一比较。三遍过后,虽然自己仍不承认,心底某处却已经开始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