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黄昏。晚霞将天际染得灿红一片,犹如新娘脸上搽过的胭脂般娇艳。
三辆马车鱼贯驶入尚冠里,主车乃是墨车,这在平时乃是士大夫才能乘坐的规格,除此之外,庶民昏礼时方可假借使用。是以车队从宣明里出发起,引来路人注目时也有不少人高声道喜,祝福不断。
刘病已头戴爵弁,缨结颔下,一身纁裳缁袘的端坐在车上,眼看马车缓缓驰入尚冠里的大门,他脸上不自觉的洋溢起笑容。
早有小童在闾里门前看到亲迎的车队后便奔回许家告知,许广汉无子,于是便打发戴长乐出去接人。
车到门前,彼时许家内宅东房门前,一身纁袡曲裾,发绾假髻结成三环的许平君正羞答答的面向南方而立。那双如水眼眸顾盼生辉,朱唇微翘,唇上精致的勾勒出犹如樱桃大小的一点嫣红,她绯霞满面,浓密卷翘的眼睫盖住了欲语还休的眼眸。
许广汉打量着即将出阁的女儿,遵循礼法,对她语重心长的做最后关照:“戒之敬之,夙夜毋违命!”
平君答:“诺。”
许却早已红了眼,欢喜之余更多的是浓浓的不舍之情,替女儿施衿结帨,哽声说:“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宫事!”
平君也不禁动了情:“诺。”顿了顿,抱住母亲,仍像小时候那样依偎在母亲肩上,低低的呢喃,“君儿舍不得你……”
许破涕为笑,嗔道:“你哪会舍不得你的老母亲?你的心只怕比你人更早飞出去了。”见女儿羞窘的用手指扯着帨巾不,便又说,“去吧,去吧,女大不中留,做父母的也就不多留你了。一会儿天黑了路不好走,再迟可就要宵禁了。”
夫妇俩将女儿送下楼,戴长乐已将刘病已迎进门,站于前堂阶下。见许广汉夫妇出来,刘病已于阶下作揖,然后才月兑鞋上堂。许广汉站于东侧,面朝西,张彭祖从刘病已身后走了出来,将准备好的雁子放在地下。刘病已偷偷瞄了眼容光艳丽的许平君,然后努力端庄姿态,朝许广汉夫妇跪下行稽首大礼。
许广汉面带微笑,对身侧的女儿说:“去吧。”
刘病已上来拉住平君的手,将手中缡带的另一端塞到她手里,二人目光相接,脉脉含情,相对一笑。
刘病已携了平君的手从西阶下堂,许广汉并不相送,由许一路送到宅门前。许家宾客云集,门前挤满了观礼的亲朋乡邻,闾里一些稚龄孩童嬉笑着仰头观望,眼尖的瞧见新人从门里出来,拍手叫道:“快看快看!平君好漂亮!”
“病已哥哥也很漂亮啊!”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赞道。
旁边一个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推搡她,“笨!那叫英俊,你懂不懂,不懂不要乱,真丢脸!”
“要你管!”
“你就是笨!病已哥哥已经冠字了,以后该叫次卿哥哥。”
“我喜欢,要你管……”
许惠扶着许平君上了第二辆车,车帷即将放下之时,平君忍不住喊了声:“母亲……”浓浓不舍之情无语言表。
许取出事先准备好的襌衣,替女儿披上,含泪叮嘱:“你已经是大人了,母亲很是替你高兴。”
刘病已道:“母亲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平君的。”
许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上车。刘病已来之前坐的是主车,返回时却弃车不坐,亲执缰绥,为妻子驾车。跟从者中有乐者吹笙击鼓,门前小童拍手赞叹,在众人的祝福和欢笑声中,刘病已挥动长杆,喝了声:“驾!”
天色已黑,车前随从燃起火把引路,刘病已只觉得心情愉悦得似要飞涨到天上去一样,他从小玩世不恭,这时候却难得一本正经的起来,马车走得并不快,但他手里紧握着缰绥,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疏忽懈怠,手心里竟紧张得沁满汗水。
车行至尚冠里大门前,史丹准备替换下刘病已驾车,让他改坐主车返回,谁知刘病已却摇头谢绝:“不用。”双唇抿拢微微一笑,“我想……亲自驾车接她回去。”
史丹不禁一愣,火光下这位表兄刚毅端正的五官正出奇的绽放出难以掩藏的柔情。他对刘病已并不算熟识,所以不能理解他这样做的原因。娶妇亲迎之礼他见过不少,只有庶民之家无随从驾车才会选择自己驾车娶妇,对于他们这等士**家,礼仪上也只是要求遵照形式亲自驾车让车轮走上三圈便止,哪有新郎会放着墨车不坐,自己驾车将新娘娶回家的道理?
史丹瞠目之际,张彭祖哈哈一笑,拍了拍他肩膀,见怪不怪的将他拉走:“他想显摆他的驾御能力,你就由他去吧。”
“可是……这……”
“你不懂,你不懂……”彭祖模模史丹的头,“你还小,所以你不会懂。”
史丹不悦的拍开他的手,“你不过比我大了一二岁,何以如此无礼?”
彭祖大乐,对车上的病已朗声笑问:“你这祖母家的表弟怎的如此有趣?”
宣明里的住处是史曾花钱租下的。
史良娣的兄长史恭在几年前已经故世,如今史家史太史贞君虽然尚在,但也年迈垂暮,家中事务早交由史恭长子史高继承。刘病已的喜帖书函发到鲁国史家后,史贞君闻知曾外孙要娶妻,高兴之余特意谴孙子史曾上京赴宴。史高的儿子史丹歆羡长安京都风貌,便也一同前来。
刘病已对史曾这位二舅的印象最好,虽然在史家住的日子并不长,且当时年幼不大记事,但一见到小时候常常淘气欺负他的表弟史丹,他就恍然记起二舅史曾和三舅史玄往日对他的种种好来。
车队抵达宣明里后,刘病已跳下车架,对着车帷深深一揖,“请下车。”
许惠掀开帷帘,扶着羞答答的许平君下车。新人结缡来到新房寝室门前,只见门前搁着三只大鼎,鼎耳上贯穿横杠,鼎上覆盖茅草。平君不甚明了,好奇的打量着那三只鼎,病已先一步进入房内,在席前站住,回头见平君仍伫立门前,笑道:“进来呀。”
许惠扑哧一笑,平君面上一烫,低着头跨进房里。
寝室内摆放着六只豆器,用一条长巾覆盖住,另有四只敦器,上面也用东西遮盖住,瞧不出里面装了什么。房间靠北墙处摆着一只尊,这个不用看也猜得出装的是酒。酒尊旁还搁着四只爵以及一对合卺。
平君目光在房内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床上,床上衾席铺得整整齐齐,两只夏枕紧紧靠在一起。她心跳加快,突然没来由的紧张起来,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手里的缡带。
这时有人将门外的三只鼎抬了进来,鼎上茅草已然揭去,南侧那只盛着十四条烤鱼、一只风干的腊兔,中间则是两片举肺、两截脊骨、两片祭肺,最北的那只鼎内盛的是一只去掉四蹄的祭牲小猪。
抬鼎的人退了出去,仆妇上前持匕将鼎内的肉逐一割下,分装在盌内。新人席前摆上食案,六只豆和两只敦也打了开来,豆内盛的是酰酱和菹醢,敦内盛的是黍稷。这些馔食被整齐的摆放上了新人的案前,刘病已微微一笑,冲平君一揖:“请。”
平君深吸口气,在席上端端正正的坐下,眼观鼻、鼻观心,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这些仆从皆是跟随史曾从鲁国赶来的家人,平君生怕自己有失礼之举,惹人耻笑。
“新人请用。”仆妇弯腰请二人用膳。
刘病已坐在平君对面,平君仔细留意他的一举一动,他做什么她便也跟着动什么。刘病已取出菹、醢、黍、稷、祭肺等食物放置一旁祭奠先人,仆妇随即上前布菜,将举肺和脊骨分入二人盌内。因为紧张,平君月复中饥饿感大增,正想举箸进食,却见刘病已端起盌来,向天举了举,仍是祭祀先人。平君大窘,庆幸自己没有铸成大错,赶紧有样学样的先将食物进奉先人。
对面病已瞧出妻子异样,目光愈发放柔,嘴巴张了张,左眼冲她眨了眨,偷偷扮了个鬼脸。
平君瞧在眼里,困窘之意大消,忍不住露出欣慰的笑容。
刘病已放下盌,对她说:“吃吧,可以吃了。”
平君不敢,眨着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眼神相询,似在怀疑。
于是他率先举箸,夹了片肺,放到嘴边咬了一口。平君莞尔一笑,这才放心的吃了起来。
尝过举肺和脊骨,仆妇在边上进上麦饭,刘病已和许平君吃一口麦饭,喝一口糜羹,用手指蘸酱吃。平君食欲渐开,不曾想才用过三口饭,仆妇已将盌收去,就连刘病已也忍不住露出失望之色,微微嘟起嘴来。
吃过饭后,仆妇洗手斟酒,先是端给刘病已。刘病已跪拜接爵,和前面一样,先是举祭先人然后方才饮酒。仆妇又斟酒给许平君,许平君依样儿做了一遍。这里才饮酒完毕,便又有人端上烤熟的炙肝来,新人同样先祭先人,而后品尝。
平君这时已有领悟,这些食物并非当真用来果月复充饥之用,只是在夫家的合卺之礼的一部分。她不敢造次,谨慎的遵从着仆妇的下一步指引。
浅尝即止,放下炙肝后,仆妇再次用爵斟酒给二人送上,饮毕却不再送上食物。
仆妇笑吟吟的将四只爵拿走,最后取出合卺,斟上酒水后递了过来。
合卺实乃一只瓠瓜一剖为二,柄端系以绳线相连。病已与平君分执半只瓠瓜,相对饮酒。酒水盈盈,入口却已非之前那般醇香可口,瓠瓜涩苦,酒水倒在卺内,沾染了苦味。
玄酒入喉,她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来。夫妻结缡相伴,犹如这合卺之酒,日后应当同甘共苦,患难与共,永不分离。
食案撤离,刘病已月兑下外面那件纁裳礼服,平君紧紧抓着腰带,满面红霞,良久才咬着唇瓣儿,慢慢月兑下外衣。许惠笑嘻嘻的接过衣裳,道了声安,便和室内的阿保仆妇们一起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的一霎那,室内陡然暗下,平君讶然:“她们怎么把灯烛都带走了?”
房内伸手不见五指,对面的刘病已并没有,但她却能强烈的感受到他的存在。寂静的寝室忽然变得闷热起来,汗水将贴身亵衣浸湿,她心跳快得好似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难受得紧。
“哦,病已……”她想缓和一下气氛,可当她的眼睛稍许适应了黑暗的光线,能看清房内家具大致摆设的位置和轮廓时,却突然发现原本站在自己眼前的刘病已不见了。
“病……”颤栗的一声呼唤噎在了喉里,腰上一紧,她被人从身后环住腰然后使劲往后一拽,跌入那具熟悉的怀抱中。
病已滚烫的体温透过单薄的布料传到她的背脊,她四肢僵硬,无法动弹分毫。
他的呼吸灼热的喷在她的耳后,耳垂上湿濡一凉,柔软的舌尖轻轻tian舐,酥麻的感觉如同电殛般滑过她的身体,她浑身一颤,双腿再也支撑不住,瘫软的滑倒。
病已顺势将无力的她抱上床。
平躺在床席上,她紧闭双眼,双手抵住他坚实的胸膛,掌心下是心跳的震动,耳边是急促的呼吸,鼻端是暧昧的气息。
“病……次卿……夫君!”她突然感到非常害怕,莫名的,就是怕得发抖,怕得想尖叫。
“嗯。”他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双手撑在她的身侧,勉强支撑着自己的重量。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她只隐隐约约有个大致的了解,今天早上许拉着她的手吱吱唔唔了半天,最终也没把晚上合卺后会发生的事向女儿交代清楚。从母亲吞吞吐吐的表情上,她只能揣测那或许并不是一件能令女子愉快的事情,否则母亲不会有那样怪异的神色。
正当许平君胡思乱想的时候,病已的手颤颤巍巍的模了上来,沿着她的腰月复往上攀覆。
“呵……痒……”她睁开眼,怕痒的想要避开搔扰。
“别……别动。”他憋足了气,脑门上满是豆大的汗水。
“别玩了,好痒啊。”她笑着用手推他,“我跟你说,我刚才没吃饱,半夜肯定会饿醒的,这房里有没有吃的?你快去找找……”
“没空!”他呼呼喘气,低下头亲吻她的嘴唇。
黑暗中他没找准她的唇,一下亲到了她的鼻子,平君叫道:“你咬我鼻子干什么?我不跟你开玩笑啦,你快点去找吃的,这里不是我家,我可不知道厨房在哪。”
“你能不能安静会儿?”他挫败的翻身跨骑在她身上,压住她的两条腿,腾出两只手捧住她的脸颊,终于准确无误的封住了她的嘴。
“唔。”她挣扎抗议,他的舌尖顺势滑入她的口中,熟悉的香甜气息令他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身体里像有团火在熊熊燃烧。
在他强硬缠绵的吻势下,平君一溃千里,双臂软绵绵的揽在他的脖颈上。
“平君!”他松开她,长长的吸气,然后呼气,急促而焦躁,“给我好么?”
“嗯……”她神志不清的申吟。
他只当她答应了,于是立即行动起来,双手笨拙的去解她的腰带。
“嗯,你做什么?”她稍稍恢复清醒,仰起上身来试图阻止他。
他左手将她添乱的两只手抓住,右手继续使力乱扯一通。
“你弄痛我了!”她急得大叫。
他慌了神,“不会!不会!我还没开始……我、我会的……”汗水顺着鬓角滑入衣襟,他松开她的手,先将自己身上的衣裳扒了个干净。
光线虽暗,但两人贴得如此之近,许平君不可能不知道他干了些什么。贴身紧挨的男子赤luo的身躯在黑暗中轮廓勾勒出清晰的线条。她结结巴巴的问:“你……你在做……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