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笛声从大太太所住的月园传出,时而轻缓时而活泼,笛声令人陶醉,可惜的是偶尔的就会断一下。
这时一辆马车正路过月园,车帘掀开一些,里边伸出一只苍老的手,上边隐约可见得一道伤疤,手摆了摆,示意马车停下,跟着丫鬟和马夫都忙应了。
马车停在月园不远处,断断续续的笛声渐渐地转变,如同被石头隔着流淌的小溪被一股莫名的力气牵引到最顶处,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高昂的音色似是月兑缰的野马,在沙尘中肆意奔腾。忽而,调子急转直下,不知何时,音色趋向柔和,一声一声,如泣如诉,缠绕到人的心底久久无法散去。
唯一可惜的地方是,曲子不知何故吹得断断续续的。
“去看看园里的人是谁。”马车内的人听毕了一曲,才缓缓地开口,声音沙哑得有些膈应。
丫鬟很快回来,笑着道,“特意问了守门的,竟然是一直在城郊庄子住的五小姐呢。”
“五小姐……”喃喃地重复一遍,隐隐透着陌生的意味。
“老太爷,老太太那边来催了。”一个小厮气喘吁吁的跑。
片刻后,马车又再次前行。
“真不错!”齐勇拍着手,一脸的赞叹。
齐眉红了脸,遗憾地道,“还是断了不少次的。”她心里明白得很,纵是心中万般情绪,哮喘的阻碍,使得曲子断断续续,委实美中不足。
“那又不是你的错儿,若不是你这哮喘的毛病气不足,这一曲吹下来真真是绝!”齐勇顿了下,补了句,“现在听着也是绝!”
齐眉笑了笑,抬眼望向月圆门口,隐隐见得一辆马车缓缓驶去。
她这病弱的身子在嫁入夫家后之所以还能有命生得一子,都是因得那个傻子四处去问人讨来的秘方,傻子脑子笨说不清楚,努力的手舞足蹈告诉她,大意就是哮喘都是因为她的肺脏差,而吹笛能时时刻刻锻炼她的肺脏,让其渐渐好起来。齐眉认真练习了一段时日,果然有些成效,只可惜几年后,她受的刺激过大,终是哮喘复发,又无药可服而死。
今生再次拿起笛子,原先所练的技艺竟是还全在,齐眉有些兴奋,不仅仅是刚刚瞥见了马车,还因为她刚刚演奏的时候虽然因为哮喘而奏得断断续续,但她能感觉到,和前世一样,吹奏并不会加重病情,反而会对她的肺脏有帮助。
时间尚早,只要她潜心练习,不过两三年的功夫便能好得七七八八,而且她今生并没有因为落下多严重的病根,重生回庄子的日子,她都按时服了药,又坚持日日活络生子。
齐眉觉得看见了希望,面上也不自觉露出笑意。
看在齐勇眼里,只觉得她笑起来煞是好看,“五妹,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前见你见得少,每次去见你记得那个屋里也都是浓浓的药味,你坐在床榻上总是双眼无神。”说着齐勇的声音低了下去,他作甚要提起庄子的日子。
齐眉却是不在意,让丫鬟去换了热茶,给齐勇斟上,瘦小的手慎重的捧起,齐眉深深地弯身下去。
“五妹,你这是在做什么!”齐勇吓了一跳,他是齐眉的大哥没错,但没必要递给茶都行这样的大礼。
齐眉不依,径自福了礼,才慢慢起身,齐勇接过茶,有些怪责的看她一眼。
齐眉笑道,“那日在庄子里,亏得大哥及时赶到。先前大哥说一定会保护五妹,五妹也会尽一切的努力来保护大哥。”
齐勇却是噗嗤一笑,比他矮了大半截的病弱五妹这般认真的说要保护他。
对着大哥忍俊不禁的笑,齐眉背过身,面上尽是严肃的神情。
她并不是说空话,齐勇在之后的日子走得看似顺利,实则波折云诡,而且之后发生的那件事……不仅仅关乎齐勇一个人,而是连带着整个陶家的。
“五妹,那日去庄子,二妹也跟着去了的。”齐勇喝了口茶,道。
齐眉只是抿嘴一笑,齐勇见了便也没继续说。
和月园的静逸想比,花厅那儿正热闹非凡,听得小厮来报说老太爷来了,众人皆是安静了下来。
没有想象中的体弱,已经一年未出现在众人眼前的他,并不似传说的瘦了一大圈且面黄肌瘦。
老太爷外披着一件狐白裘大衣,走起路来稳稳当当,严妈妈要扶他,被老太爷一眼瞪了。
都跟着陶府最大的主儿,一齐去了正厅,领头的老太爷独自一步步走到主位上,坐下。
扫视了众人一圈,老太爷才开口,“诸位赏面来到陶府,老朽出来得路上耽搁了些,让众位等着,老朽先敬一杯。”说着竟是端起一旁的酒盏豪气的一饮而尽。
周围传来叫好的声音,唯独老太太面色白了一下。
阮老太爷的声儿是最大的,许久未见至交让他心情激动了起来,端起酒又走到老太爷身边,“你我这可是多久未谋面了,来,干一杯。”
老太爷也笑着举杯,淡淡的眉毛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两人皆是一饮而尽。
见阮老太爷还要再来,老太太道,“阮老太爷这是等着我家老爷子出来灌醉他呢,两人这般久未见,自是要坐下来慢慢品慢慢聊,会惬意上几分。”
阮老太爷想了想,乐得一笑,“瞧我这高兴得,礼数都给忘了。”
总算只是说起话来,没再敬酒。
正厅里的人渐渐地也分了群,几个老辈的下起棋来,中年的男人们则是去了隔间,大抵是说起了朝中的事,而女子们无非是凑在一块互相夸赞朱钗首饰,阮大太太说着却突然来了句,“我这玉蕊钗是在瑞吉坊订做的,模样确是不错。”
瑞吉坊,谁不知晓是京城里专门做凤冠霞帔和珠宝首饰的地方,阮大太太又怎么会在那里订做。
下一刻,阮大把玉钗装回锦盒里,递给了陶二姨太,“这个我带了也不合适,玉制的蕊是好看,但一看这钗我便想起了陶八姑娘,送给八姑娘正合适。”说着阮大又笑了笑。
“这……”二姨太犹豫着不接,一边陪着阮陶两老爷子下棋的老太太似是喉咙痒,咳嗽了声。
二姨太接过,笑着道谢。
待到夜幕要降下,居家和阮家才告辞,这一日的气氛皆是喜气又合乐。
老太太扶着老太爷上床榻,帮他月兑鞋的时候,老太爷忽然问道,“伯全的那孩子回来了?”
伯全是陶大老爷的名,这样的问法,也只有陶齐眉。
老太太月兑鞋的动作一顿,继而才点头,“回了,除夕那晚就回了。”
“接回来过年的?也没见她出来。”
“老爷为何忽而问起这个?”老太太不答,反而问道。
“路过月园,那孩子吹了一首曲儿。”老太爷说着又坐了起来,靠在床榻上,眼望着半开的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