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初春三月,雨水天气也多了起来,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雨到今日才有停下来的意思。
祖母是被严妈妈唤醒的,有些不悦的起身,蹙眉看着她,“现下天还未光,你平时也不是个急躁性子。”
“已经卯末了。”严妈妈低声道。
祖母把窗户推开,外边是灰蒙蒙的一片天,濡湿的天气让人周身都不大舒适。
觉得身上黏黏糊糊的,祖母索性沐浴了一番。
总算妥帖些的梳妆完毕,祖母还是觉得浑身不利索,一到这阴雨天气她的风湿就又犯了,都是年轻时候落下的病根,疼起来真是要人命。
严妈妈才道,“老太爷似是心情郁结。”
“他没哪日心情是多舒坦的。”祖母指了指妆奁里的一支流彩暗花珠钗,严妈妈会意的拿起,插到祖母的发鬓间。
“W@只有那阵子,齐眉的那首曲儿,老爷吹奏起来眉头才能舒展几分。”祖母道。
严妈妈点点头,“五已经在外边候着了。”
祖母讶异的看了严妈妈一眼,“她出了何事?”
“五哪能有什么事,不过老奴见五手里抱着个东西,也不知是什么。”
大抵是什么新奇的小食罢了,祖母并未在意,反而想起了祖父最近的事。
自从那日居阮两家匆匆从府里告别后,祖父的心情愈发的不好,祖母知晓是他和居大老爷要谈的事情没能说上几句,都被阮府长子和二姨娘的闹剧给搅没了。
之后二姨娘规规矩矩的,安分了许多,祖母带着她去过祖父那一次,祖父也只是训了几句。
还未到辰时,严妈妈扶着祖母走出了内室。
暖阁里安安静静的。光线极暗,时辰未到,谁还都没来,只有齐眉一人坐在靠近门口的位上,她一直是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从不乱跑。
外边一阵夹杂泥土气息的风吹过来,齐眉打了个哆嗦。
丫鬟们向祖母府里,齐眉忙站起身,手里果然抱着个锦盒,放到了一边。
祖母抿了口刚端上来的热茶。舌尖被烫了一下,微蹙起眉,心情不悦的叹口气。身上的疼痛更明显了,看着面前低头站着的齐眉,该不会又是五丫头克她?
这个念头已经在祖母心里根深蒂固,她这么想着,挥着手要让齐眉回去。
齐眉却转身抱着那个锦盒过来。声音轻轻的,“祖母,孙女见近日天气不好,便拿了药膏来,这个药膏对祖母的风湿很有帮助的,配合着适当力气的揉捏。能把痛楚减缓。”
祖母挥着的手一顿。
她风湿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年年都犯,年年都疼。真正挂心的人几乎没有。
“今日起身就见雨停了,孙女便自作主张的拿了药膏来,这时候用是最好的。”齐眉笑着道,许久未现的酒窝浅浅地嵌在脸颊旁,衬得整个人都水灵起来一般。
“你真是个有心的。”祖母露出了笑意。
齐眉的心舒了下来。严妈妈要把药膏接,齐眉却摇头。“还未到辰时,不如让孙女来帮祖母按摩一番。”
祖母心里轻笑了一声,原来还是急着要邀功领赏,到底年纪小,还是个沉不住气的丫头。
由着齐眉扶她回了内室,把亵衣裤管卷到膝盖,齐眉皱起眉,让莺翠去拿了厚毯过来,拿来后又亲自细细的裹好,祖母只觉得刚刚还冷的腿立马就暖和了。
只这么一想的功夫,膝盖上传来一阵凉意,伴着力道适中的按摩,真的让疼痛霎时减去了几分,祖母也不再,闭目养神起来。
耳边严妈妈问,“五为何只把药膏涂在自己手上?老奴记得吧药膏先涂在膝盖再按摩的话,会有更好的效果。”严妈妈是怕五不懂。
只听得一阵浅浅的笑声,齐眉的声音从脚案旁传来,“这药膏药效好,但是是药三分毒,越是好的药越有它本身的毒性,涂在齐眉的手上,便能减少些。”
谈话就此结束,祖母一直未插话。
齐眉也翼翼的按着,头也没抬起来过,眼睛只十分认真的盯着膝盖,时刻注意自己的力道。
所以也不知晓祖母睁眼看着她,齐眉并不像蕊儿那般小小年纪就满头珍贵的发钗,只是两支简单的珍珠发簪,一左一右的插//入挽成了垂花鬓的乌发,耳坠是和发簪配套的小珍珠花。
这次看得久了些,齐眉似是感觉到什么,抬起头,月牙儿眼眸自然的略略弯着,祖母忽而觉得这张小脸看上去竟然生出一分讨人欢喜的感觉来。
“是不是孙女手重了?”齐眉忙问道。
祖母摇摇头,“不,一切都刚刚好。”
…………
待到齐眉扶着祖母走出内室,大家已经都在暖阁里等着了。
“齐眉这么早就来了?”二姨娘热络的上来帮着扶过祖母,快十日,她面上微微的浮肿早就消失了。
不待齐眉答话,祖母便笑着道,“是呢,一早上便来了,送了药膏来帮我按摩,现在膝盖都不疼了。”
话里的几分高兴意思掩饰不住。
二姨娘忙夸齐眉乖,招手让陶蕊过来,“陪你祖母说,刚在里边闷了半天。”
“也没那么闷。”祖母笑了笑,抱起了陶蕊。
都问了安后,祖母道,“再过些日子伯全他们两人就回来了,府里要准备准备。”
二姨娘笑着道,“交给去做便是了,母亲半点心都不用费。”
“我也是这般想的。”祖母应了她。
二姨娘这十来日都忙忙碌碌的准备,这可是为大老爷和大太太接风,并不是小事,母亲能把这个事这般放心的交给她做,一句话都不问,那足以证明有多信任她。
二姨娘去清雅园的脚步都快了些,总算忙完了所有的事,她得早点告诉老太太她把事儿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了。
熬了几日夜才把事全部安排好,但都是值得的,现子不爽利,去了趟福祉县她不信就能便好,等一回府还会是老样子,等再过段时间身子再差些,她便能多多帮手府里的事。
入了暖阁,二姨娘的笑容却是一僵。
齐眉竟然也在,正陪着祖母下棋,一老一小对立坐在卧榻上,进门的时候齐眉正落下一子,祖母先把棋盘一推,“不玩了,我老了。”
“是祖母让着孙女。”齐眉笑着道。
门口的婆子给二姨娘福礼,齐眉这才抬眼,忙从卧榻上下来,“二姨娘。”
现在是午后时分,这时候祖母都是用来小憩,要不就叫陶蕊过来说,怎么会几日的功夫就变成了齐眉?
二姨娘心里的疑惑大了起来,同时夹杂着不满,要不是她这几日忙得晕头转向的,怎么会让这个病弱女给钻了空子。
“齐眉真是个有孝心的,日日都帮我来涂药膏按摩,别说今儿起身都没觉着多疼。”祖母嘴角难得的展露着笑意,眼睛却是看着齐眉。
二姨娘动了动嘴唇,想起自己过来是为了什么,忙告诉祖母她办好了明日接风的事宜。
祖母微微点头,齐眉在一旁静静地收着棋子,黑白分明的棋子在她手里快速的分类,很快就装好了。
“这些事儿,交给下人不就得了。”二姨娘顺着祖母的目光看,说道。
齐眉只是抿嘴一笑,“这套嵌玉棋是祖母最欢喜的,仔细些收着才好。”
祖母又是讶异了一下。
“祖母前日说的,嵌玉棋是祖父从邻国带来的,只此一副。”
待到齐眉和二姨娘各自离去,祖母坐到了软榻上,严妈妈端了糕点来,祖母捻起一块吃了下去,闭上眼,只觉得清香爽口。
翌日午后,果然小厮来报,大老爷和大太太乘坐的马车已经到了城门口,祖父自是不去,祖母领着大房几人,二叔和三叔已经站在门口候着。
齐眉心里有些激动,和母亲一分别便是一月半,她心里早就思念了起来。
马车到了府门口,父亲先下来了,而后母亲也被扶着下来。
齐眉站在后边细细端详着母亲,面色红润,嘴角带着笑意,一看就是这一趟福祉县之行去对了。
齐眉心里默默的念叨着,没有三姨娘了,陶府也不会多个小少爷。
父亲关切的问着祖母的身子,他就是为数不多记得祖母风湿的人之一,祖母笑了笑,“多亏了齐眉这孩子,拿了个好药膏来,这十多日都坚持给我按摩,并不怎么疼过。”
大家都唰地一下看着她,齐眉道,“这都是孙女该做的。”
“这么小的孩子,一夸反而还谦虚,都没有小孩子的灵气模样了。”的是二婶娘。
父亲道,“谦虚才好,她年纪这般小就知晓要谦虚懂礼,不似别人。”
说的就是二婶娘,自讨没趣又吃了瘪,二婶娘一肚子火。
母亲却又惊异又惊喜,她不在的这一个多月,祖母的态度竟是改观了许多,她本来还一直担忧齐眉一个人在府里会不会受委屈,会不会受欺负,看来是她多虑了。
跟着母亲回了月园,齐眉自是忙上忙下的帮,还告诉母亲一会儿有二姨娘安排的接风宴。
时间有些赶,母女两并未有时间闲聊,收拾了一番便赶去了花厅。
这会儿人已经来得七七八八。